柱国公府乃是崔氏在京中的旧宅,宅中多有百年老树,绿树成荫,顾盼带着翠蕊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其中一颗大树下立了架秋千,顾盼又往周围看了看。

    “姑娘,您在看什么呀?”翠蕊好奇地看着姑娘。

    “测算距离。”

    “今日崔老夫人的寿宴乃是男女分席,我们这边是女客,那边儿是男客,但若是要从女客这边儿回男客席,这里是必经之路。”

    翠蕊见到她家姑娘身上当年在江南的狠劲儿又回来了,也不由得十分振奋:“姑娘,让我做什么?”

    顾盼沉吟道:“你帮我拣花瓣,等会儿爬上树,见机一点点的洒下来,一定要注意节奏,慢慢洒。”

    “是!”

    顾盼看着自己莫名其妙突然振奋起来的丫鬟,也不由得勾了勾嘴角,崔老夫人不是不希望我和她的宝贵孙子碰面吗?

    我偏不如她的意。

    于是崔三郎和崔五郎带着二皇子、三皇子和一众堂兄弟、同门给老夫人贺完寿,经过府中庭院时,就看到一女子衣带飘飘,长发如瀑,轻轻荡漾在秋千上,粉红的花瓣随风飘舞,将她也笼罩在花雨之中,她身后世俗的喧嚣全部远去,仿佛天上的精灵下凡一般,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好美……”有人情不自禁地出声,却惊天上人。

    秋千上的女子微微转身,侧脸的轮廓被身后的阳光镀上金光,落在她饱满的额头、挺拔的鼻梁、丰盈的嘴唇……似乎是被身后的人给吓着了,她停下秋千,仓皇地离去,只剩下头饰上的发带从她的头上落下,随风飘动,渐迷人眼,最终落在铺满花瓣的地上。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二皇子已经朝顾盼离去的方向追上。

    崔衡比二皇子更快,拦在他面前,恭手道:“今日乃家祖母之寿辰,那边乃是女客场所,还望二皇子勿越。”

    二皇子神色不耐:“你没看刚刚……”

    “请二皇子顾念今日,乃是家祖母寿辰!”崔衡仍然挡在二皇子面前,脸上是绝不退让的坚决。

    “崔三!你好样的!”二皇子恶狠狠地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待众人回过神来,秋千上哪里还有什么女子,若不是飘落在地上的发带,他们会怀疑自己刚刚是真的遇到仙女下凡了。

    崔五郎上前将发带捡起,尚未看仔细,旁边的人便将其扯了出来,

    崔五郎疑惑地顺着手中的发带看过去,身旁的自己三哥,崔家三郎崔衡清冷的声音响起:“我暂为保管。”

    按说常人被人将东西抢了去,崔五是肯定不爽的,但这人是素来持身端正,被长辈天天挂在嘴边,崔氏一族的明日之星,崔衡。

    崔五郎看着自己三哥这张写满君子端方的脸,下意识地认怂:“三哥,我就是不忍心东西掉在地上。”

    丝毫没有觉得崔衡将发带拿去有何诡异之处,也没有发觉,崔衡的耳朵,已经红得像是涂满了胭脂。

    **

    顾盼这厢回到席上,装若无事发生,但心中仍有后怕。

    刚刚差点被二皇子捉住了!

    那二皇子乃是当今在乡野之中产下的孩子,从小偷鸡摸狗,一朝鸡犬升天,贪财好色,如今年方三十,家中已是姬妾成群。

    平日在女学,顾盼是绕道走都来不及。

    今日万万没想到他会和崔家子弟一起来拜寿。

    顾盼暗暗恼怒,自己这两日受到崔尚宫那事的震惊,又被崔老夫人当众羞辱,有些着相了,做事莽莽撞撞的。

    今日幸好有那崔三郎在二皇子身前挡着,不然她如何能够摆脱?

    崔三郎?

    若说崔尚宫的崔乃是清陵崔氏的崔,是旁支。这崔三郎的崔,就是博陵崔氏的崔,是门阀崔家真正的嫡系。

    这崔三郎似乎一直在外求学,素有美名。

    想到这,顾盼的心头一动,又见翠蕊悄悄地站在自己身后,想来后续也无什么意外,方觉胸中浊气消散了些。

    崔老夫人又点了几出戏,在前厅咿咿呀呀地唱着,堂前堂后,好不热闹。

    不少夫人趁着宴会将自己的女儿儿子带出来相看,谢二夫人这边,却少有带家中儿子前来的。

    顾盼很美,她的美像盛夏的茉莉花,远观已是不俗,近看更有馥郁香味绕鼻,若她只是个商户之女,或许还能许给家中儿郎做个美妾。可她偏偏还是谢二夫人正经认的干女儿、女学学子,这倒是让人不上不下,左右为难了。

    即便如此,顾盼也仍然在谢二夫人身旁笑得端庄大方。

    只男客席上忽有一阵骚动,崔府一管家一路小跑,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所有人听清:“皇上请周府怀晏世子来为您贺寿啦!”

    “哦?快扶我老婆子过去!”

    顾盼眼见着崔老夫人脸上的皱纹一瞬间地展开,不由得好奇:“干娘,要说这崔老夫人也应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皇上传旨贺寿,也应该接过几回,怎么还这样开心?”

    谢二夫人不由笑道:“老夫人她哪里是为传旨开心,她是为传旨的人开心呐!”

    “传旨的人?”

    “是啊,愉周你才来京城半年,应是没见过他。他乃是我本家那位哥哥与长公主唯一的儿子,英国公周家的世子。崔老夫人一直想让他做自己孙女婿儿呐。不过半年前,听说两淮有官商勾结,贩卖私盐,民间有称‘淮盐案’,他听着觉得有辱他的声名,便像皇上请旨,南下查案去了。”

    仅仅是犯了他的名讳,他便请旨亲自南下?

    她顺着堂中夫人贵女的眼睛看过去,透过屏风,只隐隐约约能看见个高大的人影,衣袂飘飘,身姿挺拔,身上既有世家公子的傲骨,又有铁马金戈的肃然。

    顾盼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

    果然,崔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回到女客席,浑浊的眼睛扫向女客席,不咸不淡地道:“方才怀晏世子说,他在男客与女客席交汇的庭院中捡到一根鹅黄色的发带,敢问是在场哪位姑娘的?”

    在听到“发带”二字时,顾盼的头皮有一瞬间的发紧,若是她的贴身之物在今日这样的场合被一个男子捡到,莫说嫁入高门,能不能平安回到江南也未可知!

    冷汗几乎争先恐后地从后背的每一个毛孔里冒出,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

    对啊,哪里有什么发带!

    顾盼今日乃是临时起意,身上的鹅黄色宽袖外还覆了一层纱衣,那所谓发带也不过是覆在腰带上的纱带罢了!

    顾盼告诉自己,冷静,千万要冷静,这是他在诈她!

    那条腰带上什么也没有,没有标识,没有绣花,甚至连布料也用的不是什么特别的布料,他找不到她的。

    堂中其他贵女也无人吱声,虽然其中有不少人都想和怀晏世子搭上关系,但绝不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崔嬷嬷冷眼看着,见无人应声,脸色稍霁,又来一小厮与崔嬷嬷耳语,她方道:“怀晏世子说,刚才乃是一场误会,那丝带应是用来绑老太太礼物的。各位小姐,失礼了!”

    顾盼的心才慢慢回落。

    后来的宴会,顾盼亦步亦趋地跟在谢二夫人身后,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就连谢二夫人都惊奇:“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顾盼只做小女儿态,抱住她的胳膊撒娇:“就是想和干娘你多呆一会儿!”

    把谢二夫人哄得心里像喝了蜜水一样甜。谢二夫人的双生子目前正是调皮的时候,谢二夫人就喜欢顾盼这样女儿家的撒娇。

    可没想到,待顾盼一回到谢府,守屋的银袖便拿出一个匣子递给顾盼:“姑娘,这是今天周府送来的东西,说是姑娘遗落的。”

    “周府?我今天没去周府啊?”顾盼一面说话,一面打开匣子,却在看清里面物什的一瞬间“砰”的掉落在地。

    匣子里赫然是顾盼掉落的那根“发带”,上面还多了一个她从未见过却足以在宴会将她置于死地的绣文:

    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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