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凤眉一扫,在宋婉棠身上不可察觉地停留了一瞬后移开,扬了扬手,就有婢女将各色的名贵花朵端了上来。

    贵女们也都莲步轻移,上前赏看。宋婉棠面前放着一盆芍药,花大而艳丽,花瓣重重叠叠,肆意张扬,花蕊嫩黄吐丝,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兰花开得可真好,到让我想起了一句诗。”一道娇软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寻声看去。

    少女穿玉涡色缀珠罗裙,圆脸杏眉,头上的金镶宝石蝴蝶簪在日光下一闪一闪,显得玲珑娇憨。此时她面对众多目光双腮布满红晕,但还是稳住心神道: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长公主轻笑一声,微微侧头看向一旁的男人,“兰讼,你不是喜欢兰花吗?可有什么看法?”

    杜浅浅闻言心中一喜,含羞带怯地望去。

    容晏予没有抬眼,清雅的面庞上没什么神色,淡淡开口道:“兰花品性高洁,自然非我一人喜欢。”

    杜浅浅脸上的红晕立刻褪了个干干净净,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其他贵女的讥笑声,像巴掌一样重重地抽在她的脸上。

    长公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道:“本宫近日刚得了一只兰花样式的簪子,你又喜欢兰花,想来有缘就送给你吧。”

    这明显是在安抚她,杜浅浅心里明白,勉强扯出笑容行礼谢恩。

    宋佩兰捏着绣帕,极力掩饰心里的幸灾乐祸。

    从见到三殿下的那一刻起,除了激动外就盼着三殿下能看到自己。没想到被旁人抢了先,幸好三殿下不喜欢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激动的原因,渐渐地,她感到浑身燥热。不一会儿,这股燥热就转变成了瘙痒。

    宋佩兰不想出丑极力忍耐,可痒意越来越大,她只能遮遮掩掩地拿帕子拭汗。

    突然,一道迟疑的声音响起,“宋姑娘,你的脸……”

    宋佩兰猛然抬头,身边不知什么已经空出来一圈,有贵女指着她的脸面带惊疑,“你的脸起了红疹。”

    一石惊起千层浪,所有人都不动声色与她保持了距离。宋佩兰一惊,慌忙捂住自己的脸,“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长公主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长眉一皱,对一旁的绿芜低声道:“你过去看看。”

    容晏予淡漠地瞥一眼,道:“我去前院。”

    长公主无奈,只能放他离开。

    绿芜走近看清宋佩兰脸上的红疹时,也是一惊,反应过来连忙安抚:“姑娘别急,先随我去偏房,医师马上就到。”

    宋佩兰满眼通红情绪失控,一把抓住绿芜的胳膊,力气大到疼得她直皱眉,“不!我不去!一定是有人要害我!”

    她不信她的脸会莫名其妙毁容,一定是有人给她下毒!宋佩兰疑神疑鬼地看着众人,露出的皮肤布满红疹形容可怖。

    林氏得到消息赶来见到这样的宋佩兰时,又惊又怒,“嫣云?你怎么了?”宋佩兰一见到林氏就扑到她怀里哭诉:“娘!有人要害我!”

    林氏还没摸清情况,绿芜就沉声道:“姑娘可要为自己的话负责。”

    长公主走近,绿芜低声道了缘由。长公主锐利的目光一扫,面色不太好看。敢称在公主府里中毒,可把她放在眼里!

    很快,婢女领着医师上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医师细细问诊后转身恭敬道:“回禀殿下,是花草引起的急疹。”

    宋佩兰面色一白,身形摇摇欲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疹子!她还想说什么,却被长公主冰冷的目光堵了回去。

    气氛沉默。林氏终于反应过来女儿干了什么蠢事,急忙拉着她跪下请罪:“嫣云妄言,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宋佩兰兢兢伏在地上,听着长公主淡淡道:“今日赏花宴就到这儿。至于你——”

    “日后不要再参加什么宴会了,免得急疹再犯。”

    宋佩兰浑身力气都像被抽尽一样,呆呆地抬起头时,只见华丽繁复的裙摆翩然而过。

    马车上,林氏重重给了宋佩兰一巴掌,咬牙切齿道:“你个蠢货!你知晓你惹了多大的祸吗!”

    宋佩兰捂着脸不敢哭出声,眼里一片绝望。为何她会突然起疹?得罪了长公主,她的后半辈子该怎么办?

    林氏再恨她不中用,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会不心疼。看她这副样子,林氏深吸一口气,目光冷静,“先回府,这事我会和你爹商量。”

    与此同时,茶室内。

    淡淡的日光透过半卷的帘子倾泻而入,将室内分割成两半。一半昏暗,一半明亮。

    一双修长冷白骨节分明的手,将茶叶拨出少许,然后洗茶、冲茶、拂沫,动作间行云流水。片刻后,满室盈满了茶香。

    雾气氤氲中,容晏予端起白玉瓷盏浅呷了一口,寒眸点漆,窥探不出一点心思。

    长公主进来后瞧见这一幕,笑着抱怨了一句:“你倒是悠闲,你明明知道这赏花宴是为谁办的,却不肯多待。”

    不过转念想到了宋佩兰的事,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无论如何,今日给兰讼选妻的事是办不成了。

    容晏予将一杯茶轻轻推到她面前,淡淡道:“姑母还在为刚才的事烦心吗?这种人日后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了。”

    长公主没有接过他的茶,反而拧眉道:“兰讼,你知晓我和你母亲在忧心什么。你年纪已经到了,可陛下一直拖着不肯为你择妻。若是姜贵妃在陛下面前吹耳边风,先给二皇子定了亲,那朝堂中……”

    “姑母。”容晏予抬眸,盏中的光晕折射在他脸上明暗不清,“二哥比我年长,理应在我前面成婚。”

    话音散去,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袅袅茶香弥散开。

    二皇子是比他年长,可人家是有孝在身,而他呢?天子对他的忌惮日重,怕他日岳家势力过大,又不想选家世太低的被口舌讨伐,所以才一直拖着。

    长公主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知晓你不满你父皇的偏心和猜疑。可是兰讼,你要明白他先是君再是父,你必须为自己,为你母后考虑。”

    “自从思言被废,你母后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你了。”

    半响,茶盏被轻磕在案几上,发出“嗒”的一声,“那就宋婉棠吧。”

    长公主一时又惊又喜,没想到他真的肯松开。可下一秒,她想到了什么,有些迟疑地开口:“这个姑娘我倒有印象,只是家室会不会太低了一些?”

    容晏予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若非这样,圣上会许肯吗?”

    长公主见他连父皇都不肯叫,沉沉叹了一口气。

    府外,一架金顶马车早已在此等候。马车上,陈仪连忙跳下来恭敬地行礼,然后为他披上狐裘,“殿下,春来风大,注意身子。”

    容晏予拢了拢狐裘,雪白的兽毛柔和了他周身的清冷,反倒填了几分脆弱。上车后,帘幕放了下来,马车徐徐向宫门赶去。

    因为天子的猜疑,三皇子及冠后仍没有开府。世人以为是天子偏爱,可其中的苦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憋了一路,方轻竹实在是忍不住了,压低声音说:“殿下要成婚了!”

    陈仪闻言也是一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车厢。他知道今日赏花宴的真正意图,但殿下不是一直没那个意思吗?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是谁呀?”

    “一个四品小官的女儿。”

    “四品小官的女儿?!”

    陈仪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在方轻竹的连连示意下又压低回去,“四品小官的女儿也配得上我们家殿下吗?”他声音忿忿不平,陛下不要太过分了!

    方轻竹也不解,但他突然想起了那张楚楚动人的脸,似乎比园中的花还要漂亮,一下子恍了神。

    “但她……她长得特别好看……”

    “你在胡说什么!”陈仪满脸不争气,“我们殿下是那种贪图美色的人吗!”

    “我只是随便说说嘛……”

    ……

    车厢内容晏予闭眼养神,外面压低声音的谈话对他来说形同虚设,他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方轻竹说宋婉棠长得好时,他脑中浮现出初见时的景象。女子弱骨纤形,未敷黛粉就已琼姿花貌,秀色天成。

    的确生得好。尤其是眼中含泪的时候。

    容晏予想。

    *

    宋府。

    宋佩兰心惊胆战地等到傍晚,院外传来丫鬟的通报:“老爷回来了。”

    同时,门被重重推开,宋世昌穿着官服大步跨进,俊美的脸上阴得快滴水,目光冰冷地落在宋佩兰身上。

    “婉棠,你先回房。”

    宋婉棠起身乖顺地应声。

    门刚合上,里面就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响。

    她眸色微动,今晚整个宋府的注意力应该都会在这里。

    夜半。

    明月在乌云后半遮半掩,宋府里一片沉寂。

    一位守夜的仆人提着灯笼从游廊走过,检查各房的门锁是否关好。困意深重,他打了个哈欠。

    书房是要地,肯定是要检查的。仆人举高灯笼,大致扫了一眼,门锁完好闪出铜质的光芒。仆人又借着烛光,伸长脖子向窗内察看,确认没有任何异样。

    书房内,宋婉棠一身夜行衣躲在窗下,几乎融进夜色里,神情清冷肃然与白日似乎是两个人。等脚步声和火光都渐渐远去,她才轻声站了起来。

    房内陈设简单,一张书案,一把太师椅,两排架几,一排摆满了书,一排陈设着古玩。

    宋婉棠打开柜格,将各种文书翻了出来,然后将火折子吹燃,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察看。上面大多记录着日常的公务,没有任何异样。

    她将文书按原位放了回去,来到架几前。宋婉棠伸手细细摸索,半响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一顿,然后用力一按,一个暗格弹了出来。

    暗格里放着几封信。宋婉棠打开一看,上面是和一些官员的暗中“往来”。

    宋世昌当年抛弃妻女,迎娶林氏,短短十几年官至四品,除了林家的支持,就是他一直结党营私,与众多势力牵扯。

章节目录

明月皎皎入我怀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南枝几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南枝几许并收藏明月皎皎入我怀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