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棠拿出纸笔,将上面的内容誊抄下来。火光忽明忽暗,印在她的脸上。守夜的人每过一段时间都会过来巡查,所以她必须尽快抄写完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信上的内容已经抄到末尾。

    突然,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宋婉棠没有停顿,手上的速度加快。在脚步声停在门口的前一刻,她将手中的火折子吹灭,矮身躲在了窗下。

    火光逼近,将书房内一一照亮,不久又随着脚步声远去。

    宋婉棠起身将信放回暗格,打开窗户翻出去后又关上,然后借着夜色前行。

    再又一次转身靠在柱后躲过仆人时,凝翠阁终于出现在面前。

    算算时辰,给妙菱下的药应该也快过了。

    妙菱醒来时,仿佛舒服地睡了一觉。她大惊,她是林氏送来的,每晚盯着宋婉棠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如今居然莫名其妙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妙菱连忙起身绕过屏风,将床幔撩开一角。

    榻上,少女睡容恬静,鸦羽般的眼睫似蝶翼停留。妙菱松了一口气,将床幔放下,转身退出房间。

    榻上,宋婉棠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她起身将被褥下的夜行衣换下藏好,然后轻步从内室走出。

    外间案上摆了一顶香炉,里面的香已经燃尽。宋婉棠将香灰倒进花盆里,浇上水,才转进内室。

    翌日,天空清透,春光明媚。

    因为昨日的事,整个宋府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下人们凝声静气,做事都更小心了几分。

    宋婉棠坐在窗棂前,手里拿着一个荷包。暖黄日光下,她唇色显得淡粉,无端让人心生怜惜,眸色清清,整个人像笼着一层盈润的光晕。

    妙菱进来时看见这一幕,撇了撇嘴,但看见她手里的荷包突然想起什么,道:“你上次给我的香囊没有了,你再给我配一只吧。”

    那香囊也不知是怎么做的,味道好闻不说,还能引来蝴蝶,可让她在其他人面前出了好大一阵风头。

    妙菱语气十分不客气。但宋婉棠仍旧只是温温柔柔地抿唇轻笑,似乎毫不生气,“可以。只是香料不够了,要出府去买。”

    “找人买不行吗?”妙菱顿时犹豫,夫人一向对凝翠阁看得严,若是知道了自己一定会挨板子。

    宋婉棠像是什么都没察觉,眉尖微动,抬起瓷白的脸道:“香料品类多,成色也讲究,还是我亲自去吧。由你陪着,母亲也没什么不放心。”

    妙菱闻言有几分意动。有她盯着,宋婉棠还能跑了不成吗!

    “那明日我领你从后门出去。”

    宋婉棠抿唇轻笑。

    夜色渐浓,晚风习习,院里的枝丫被吹着刮在窗棂上发出琐碎声响。

    妙菱进来道:“老爷让你去前院。”

    宋婉棠微不可察地蹩了蹩眉。宋世昌找她能有什么事?

    正堂里,宋世昌一身墨绿绣蝉纹常服,身姿挺拔站在桌案前,一旁坐着的林氏以团扇掩面,神色不明。

    宋婉棠穿过帘门刚弯下身,一旁的云卷就一把扶住她,笑容亲切道:“姑娘快别多礼了。”

    云卷是林氏身边的大丫鬟,从未对她露出过这样的神色,究竟发生了什么?宋婉棠不动声色,顺力起身站定。

    宋世昌自案后走出,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半响,才笑道:“棠儿倒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

    宋婉棠心口一紧,微微抬首,清眸中带着几分不解,“父亲?”如玉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向腰间的荷包摸去。

    宋世昌大笑一声,俊美的脸上满是得意,“你可知道,今日为父进宫圣上跟我说了什么?”

    在宋婉棠如鼓的心跳声中,宋世昌的声音在正堂中响起。

    “三皇子要娶你为妻。”

    宋婉棠的手指顿时僵住,她大脑一片空白,思想如同一片乱麻缠绕不清,她听见自己涩硬地问:“可三殿下为什么要……”

    宋世昌已负手绕到屏风前,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少女素齿朱唇,肌肤皎白如同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即使打扮素净,也难掩姿色。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只是说:“让你母亲给你添置一些首饰。”

    一旁的林氏也终于放下团扇,淡淡开口道:“明日你跟我出府吧。”

    宋婉棠垂首应声,极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

    深夜,凝翠阁。

    宋婉棠轻声下榻,点亮一尊烛台。外间的妙菱在香的作用下早已昏睡过去。

    她赤脚踩在地上,裙裾随着走动荡开,青丝泻下,烛火摇曳间,她黛眉红唇,像一株盛开的幽幽兰花。

    来到梳妆台前,宋婉棠从最底下翻出一只荷包,打开倒出两枚药粒。一粒朱红,一粒青色,散发着淡淡的清苦香。

    这是她以前制出的药。单服任何一枚都有剧毒,可若是两枚同时服下,则会脸色青白气息全无,半个时辰后恢复正常。

    宋婉棠将两枚药紧紧捏在手心。若再生变故,她只能靠此脱身了。

    翌日。

    宋婉棠提起裙裾上马车时,林氏已经坐在里面了。

    宋婉棠勾起一抹合宜的笑容,温声唤了一句“母亲”。林氏面色冷淡,连眼神都没分给她半分。

    马车缓缓向东大街驶去。

    车厢内一片静谧。宋婉棠盯着车窗摇曳不定的花穗,脑中思绪纷飞。

    容晏予为何会选中她?真的只是巧合,还是发现了什么?

    突然,车碾声停下,宋婉棠思绪收回,就听见云卷掀开帘子道:“夫人姑娘,玉川堂到了。”

    至少在宋世昌吩咐的这件事上,林氏没有藏私。玉川堂是上京最大的一家首饰铺子,做工精湛品质上乘,但相应的,价格也高昂。

    宋婉棠看着眼前托盘上的两只手镯。一只白玉镶金双扣镯,一只红珊瑚并宝石钏。

    她拿起那只红珊瑚并宝石钏戴在右手上,红色的珊瑚映着她盈白纤细的手腕十分动人。她眉心微动,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十分纠结,又取下去拿另一只。

    林氏深吸一口,按了按额角,神色隐隐有不耐。一旁的云卷连忙凑近低声道:“夫人要不去雅间休息等候。”

    林氏瞥了一眼那边的情况,懒得再耗,由云卷扶着出去了。

    等两人离开后,宋婉棠转身对妙菱道:“我记得上次来,有一只琉璃嵌金镯我十分中意,你去找掌柜问问吧。”

    妙菱撇撇嘴,十分不情愿地退出去。

    宋婉棠眸色清凌等了片刻,再推开门合上,循着走廊往另一边走去。

    来到一处房门前,她抬头看了一眼门扉上一处不起眼的菱花暗纹,才推门而入。

    窗棂前的人闻声转过来,长发高挽只插了一根木簪,脸上素净,左眼下有一道很长的旧疤,浑身利落气质穆然。

    “东西拿到了吗?”

    花不凝直接开门见山问。

    宋婉棠将袖中的信件交给她,道:“东西我已经拿到了,我什么时候该从宋家脱身了。”

    她自小是个孤儿,花不凝将她带回玄门养大,将她培养成一名出色的细作,这些年为玄门完成了无数次的任务。

    花不凝接过信件收近怀中,却没有接她的话,转而在桌前坐下,拿出两个小瓷瓶。

    “你什么意思?”宋婉棠蹩眉,眼底闪过一丝焦急和不安。

    花不凝直直地看向她,“这两个瓷瓶里,一个装的是‘美人面’,一个是‘美人面’的半份解药。现在玄门给你两个选择。”

    “从宋家脱身,然后依旧是玄门最出色的利刃,执行下一个任务。”

    “或者,继续假装‘宋婉棠’嫁给三皇子,完成任务,换取剩下的半份解药。之后,你就完全自由了。”

    说道最后,花不凝目光微动,似乎早猜到了她的选择。

    “美人面”是玄门专门控制底下人的一种毒药。服下后若没有解药,必须每三月再服用一次,否则就会身亡。毒发时,人双颊通红似女子胭脂,所以唤作“美人面”。

    宋婉棠呼吸微不可察地急了几息。玄门果然知道自己被三皇子选了。她心跳如鼓,手心也一片潮湿,忍下思绪极力镇定道:“任务是什么?”

    “我们要他手里的豫州城防图。”

    豫州是大容最重要的一座城,地处边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拦住了虎视眈眈的外族,若是一朝城破……

    宋婉棠眼里闪过讥讽,没再说什么,将解药一饮而尽,转身走向房门。

    “拿到解药前,每半年你还是需要再服一次美人面。”

    走到门口时,花不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宋婉棠脚步微怔,跨出房外。

    几乎刚回去,妙菱就推门进来,怒气冲冲道:“哪有什么琉璃嵌金镯!我和掌柜寻了半天都没有!”

    宋婉棠抿唇,似乎十分歉意,柔声道:“想来是我记错了,我把这个送给你作为赔礼吧?别生气了。”

    她将发间一只白玉簪取下放到妙菱手里,成色虽算不上多好,但也值不少钱,妙菱顿时气焰消失,捧着簪子喜不自胜。

    没多久,云卷就扶着林氏进来,“选好了吗?”

    妙菱赶忙将簪子收起。宋婉棠勾唇轻笑:“已经选好了。”

    林氏懒得多问,直接让掌柜去宋府取钱,转身向店外走去。宋婉棠掠过满脸堆笑的掌柜跟上去。

    “殿下,可要将人请过来?”陈仪低声冲车厢内问。

    他们今天出宫办事,没想到却遇上了宋家人。

    一只修长的手撩开帘幕,露出半截线条分明的下颚,容晏予目光投向远处。

    林氏神色冷淡地走在前面,身后是一脸柔顺的宋婉棠,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皓颈。

    似乎每每见到她,她都是低着头。

    容晏予撇了一眼玉川堂,眼里划过一抹讽刺,就这么迫不及待卖女求荣吗?

    帘幕被放下,车厢内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不必。”

    宋婉棠上马车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微微侧身,却只看到了远去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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