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的异样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
万昌乐记得很清楚，那一日是九月初三，他带着商队刚刚从北边返回，早早便睡下了。
颠簸了大半年，终于躺在舒适的床铺上，万昌乐闻着熟悉的安神香鼾声大作。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非但不是久违的休憩，反而是噩梦的开始。
半夜，万昌乐被惊醒。窗外夜色如墨，却有细弱如泣的歌声传来。他不敢出门，生生挨到天亮，却发现库房的大门洞开，里面少了几样首饰。
他只当家里进了贼，便吩咐下人每夜值守，盯紧库房。但是他依然会在每夜同一时间惊醒，库房中的财宝也依然在不断变少。
直到某一夜，万昌乐醒来后忍不住推门出去，悄悄走到库房。门口轮值的下人不知何时睡了一地，歌声也变得愈发清晰。
“你终于来了...”
歌声停了，那哀婉的声音从万昌乐背后响起，颈后仿佛有人在轻轻吹气，汗毛根根立起。他吓的瘫软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黑影从库房里闪出来，翻过墙头不见了。
...
万昌乐领着洛安二人来到库房。万家极大，光是从前门走到这里便花了一炷香时间，重重院落和亭台楼阁让洛安看的花了眼。
“这锁成色很新啊。”司寇晟仔细瞧了瞧，立刻看出门道来，“莫非是那辟邪防妖的朔金？”
“正是。”万老爷叹气，“花了我不少银子，却一点用也没派上。”
司寇晟点点头，不置一词，又转而询问起那黑影和歌声的细节。
洛安见他一本正经的，又想起先前自己提出要去捉妖赚赏金时他老大不情愿的样子，不由好笑。那万老爷说话啰嗦，她又不比司寇晟耐心，早就神游天外了。
前一日夜里下了些雪，薄薄地压在青瓦之上。正午的太阳晒化了，便顺着流下来，在白墙上留下一道水渍。
院墙那头的二层小楼飘着茜色的纱帘，洛安看过去时，刚好对上一道影影绰绰的视线。
“那是六姨娘。”管家在洛安身后道，“她最是胆小怕生，几乎从不下楼外出。”
洛安好奇道：“你家老爷有几个姨娘？”
“十二个。”
洛安咋舌摇头，再看看那万老爷脑满肠肥的样子，心里对他又多了几分鄙夷。
万家家大业大，奴仆也多。就在库房前站了一会，已经来来回回好几拨人了。他们低着头脚步匆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又来了一拨。
洛安瞧着他们从庭院这头走到那一头，目光落在领头那人身上。他穿着华丽的紫缎长袍，昂首阔步，在众多灰色的仆从之中格外显眼。
“父亲，我把值夜的人都带来了。”
紫衣男人噙着笑走近万昌乐。他看起来二十多岁，比万昌乐还高出一头，身形修长，颇有些翩翩公子的气质。
万昌乐姬妾多，儿子也多。不过在十来个庶子之中，他最中意的还要属万衡。
这些日子，万衡帮着自己清点库房，安排值守，指挥若定，有条不紊。不仅如此，连万昌乐交给他打理的几个铺子也没落下，生意一日比一日兴隆。
“这是我第四子万衡，道君有何疑问只管问他便是。”万昌乐笑呵呵地摸着滚圆的下巴。
司寇晟思索片刻，问他有没有被盗财宝的名录。
“此妖不伤人只偷盗，又无目击者，实在有太多可能了。”他掰着手指娓娓道来，“葎豺好金银，鸫鸦好玉材，猛豹好铜铁...若是知道它盗走的物件，或许有些眉目。”
万衡拍拍手，命仆从呈上一卷账册，好像早知他有此问。
“小道君若是需要，我这里还有值夜人的名单和万府地图。”
他的言谈文雅，举止有礼。只是那双冷静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淡淡扫过，仿佛审视一般。
洛安本能地反感那道目光。
“我有一个问题。”她打断司寇晟和万衡的闲聊，“四少爷如何可以断定，此事是妖物所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万衡的笑容一下子冷了下来。但很快，他恢复了谦和的表情。
“我闻到妖气了，错不了。”司寇晟拉过她低声道。
洛安这才发现自己露怯了。不过她嘴硬道：“这只说明万家有妖，不代表小偷就是那妖。”
万衡淡淡一笑：“姑娘说笑了，难道你疑心这是家贼所为？”
他都这么说了，洛安只好不说话了。外加万昌乐拍着胸脯保证，他们万家规矩森严，奴仆都经过严格的调/教，一旦逾越就是全家发卖，因此无人敢造次。
不知何时离开的管家赶了回来，在万昌乐耳边低语几句。他沉下脸色，吩咐儿子：
“天色不早了。衡儿，你留下来替我好好招待两位道君。”
万衡躬身称是，送走父亲后转过身来，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优雅举止：“两位，请随我来。”
洛安赶紧跟上，胳膊肘捅了捅司寇晟，低声道：“我听管家说，万昌乐有十几个姬妾，几十个子女！这么多人，难怪造了这般大的宅子。”
司寇晟没有言语，心里在想着另一件事。
他虽然历练不多，也曾随师父去过一些富商贵人的宅邸，都比万家富贵十倍不止。然而自从踏进万家，他就感应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明月高升，挂在干枯的枝头。冬日里没有虫鸣蛙叫，只有淙淙流水融入湖泊的轻响。
司寇晟停下脚步，猛的睁大眼睛。
他知道哪里不对了：偌大的万宅，几百号人口，竟一点声音也无。
万衡提着油灯，默默在前领路。黑洞洞的月门张开大口，似乎要把行人吞噬。
荒芜的寂静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笼罩着整个庭院。
**
万家显然对洛安他们寄予厚望，不仅安排了单独的院落，还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招待他们。
洛安敢说，这是她穿进这个世界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了。
既然吃饱喝足，她觉得有必要做些什么，好回报万家的盛情款待。
“司寇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守夜？”
司寇晟的厢房在隔壁。和洛安不同，他晚上一反常态的沉默，晚饭后就直接回房了。他这么不主动，洛安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走进屋内，却看见司寇晟坐在窗前翻阅万衡给他的地图。洛安好奇地凑过去，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他们的住处。
“原来青璃苑在这个角落里，倒是离库房不远。”洛安指着那个小方块。
司寇晟皱着眉，把地图重新卷起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他瞥了一眼窗外，见四下无人，又施法补上一层结界，这才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你先前说万昌乐有一群姬妾和子女，可刚刚晚饭的时候，你可看见除了万衡以外的万家人？”
洛安想了想，不确定道：“兴许他们在别处用饭，不和客人一道呢？”
“我也猜测过，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司寇晟摇摇头，“路过厨房的时候，我注意到有许多仆从陆续从里面出来，手中提着食盒。”
他观察过，这些仆从都低着头，沿着各自的路线走向后宅，应当是给各房各院送饭的。
洛安满不在乎道：“这就对了嘛，所以他们都不用出门。”
司寇晟却不赞同。
单看一件事不能说明什么，但桩桩件件合在一起，却在他心头留下一片疑云。
独自用饭的万家人，过于安静的宅院，还有训练有素的下人们。司寇晟本能地感觉有什么不对，却也说不清楚。
“你别多心了，这些大户人家条条框框太多，我们想也想不明白。”
洛安对万家的私事不感兴趣，一心只想着捉妖。不过首先要做的，还是——
“司寇兄，你不觉得这儿的晚饭味道虽好，分量却有些小吗？”
她忧愁地叹了口气，把腰带束的更紧了。
司寇晟灵光一闪，心中有了一个计划。万衡给了他一个腰牌，可以供他们进出万家的大多数场所，当然也包括仆人歇息的后院和厨房。
“你且在此地不要动，我去寻些夜宵回来。”
万昌乐记得很清楚，那一日是九月初三，他带着商队刚刚从北边返回，早早便睡下了。
颠簸了大半年，终于躺在舒适的床铺上，万昌乐闻着熟悉的安神香鼾声大作。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非但不是久违的休憩，反而是噩梦的开始。
半夜，万昌乐被惊醒。窗外夜色如墨，却有细弱如泣的歌声传来。他不敢出门，生生挨到天亮，却发现库房的大门洞开，里面少了几样首饰。
他只当家里进了贼，便吩咐下人每夜值守，盯紧库房。但是他依然会在每夜同一时间惊醒，库房中的财宝也依然在不断变少。
直到某一夜，万昌乐醒来后忍不住推门出去，悄悄走到库房。门口轮值的下人不知何时睡了一地，歌声也变得愈发清晰。
“你终于来了...”
歌声停了，那哀婉的声音从万昌乐背后响起，颈后仿佛有人在轻轻吹气，汗毛根根立起。他吓的瘫软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黑影从库房里闪出来，翻过墙头不见了。
...
万昌乐领着洛安二人来到库房。万家极大，光是从前门走到这里便花了一炷香时间，重重院落和亭台楼阁让洛安看的花了眼。
“这锁成色很新啊。”司寇晟仔细瞧了瞧，立刻看出门道来，“莫非是那辟邪防妖的朔金？”
“正是。”万老爷叹气，“花了我不少银子，却一点用也没派上。”
司寇晟点点头，不置一词，又转而询问起那黑影和歌声的细节。
洛安见他一本正经的，又想起先前自己提出要去捉妖赚赏金时他老大不情愿的样子，不由好笑。那万老爷说话啰嗦，她又不比司寇晟耐心，早就神游天外了。
前一日夜里下了些雪，薄薄地压在青瓦之上。正午的太阳晒化了，便顺着流下来，在白墙上留下一道水渍。
院墙那头的二层小楼飘着茜色的纱帘，洛安看过去时，刚好对上一道影影绰绰的视线。
“那是六姨娘。”管家在洛安身后道，“她最是胆小怕生，几乎从不下楼外出。”
洛安好奇道：“你家老爷有几个姨娘？”
“十二个。”
洛安咋舌摇头，再看看那万老爷脑满肠肥的样子，心里对他又多了几分鄙夷。
万家家大业大，奴仆也多。就在库房前站了一会，已经来来回回好几拨人了。他们低着头脚步匆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又来了一拨。
洛安瞧着他们从庭院这头走到那一头，目光落在领头那人身上。他穿着华丽的紫缎长袍，昂首阔步，在众多灰色的仆从之中格外显眼。
“父亲，我把值夜的人都带来了。”
紫衣男人噙着笑走近万昌乐。他看起来二十多岁，比万昌乐还高出一头，身形修长，颇有些翩翩公子的气质。
万昌乐姬妾多，儿子也多。不过在十来个庶子之中，他最中意的还要属万衡。
这些日子，万衡帮着自己清点库房，安排值守，指挥若定，有条不紊。不仅如此，连万昌乐交给他打理的几个铺子也没落下，生意一日比一日兴隆。
“这是我第四子万衡，道君有何疑问只管问他便是。”万昌乐笑呵呵地摸着滚圆的下巴。
司寇晟思索片刻，问他有没有被盗财宝的名录。
“此妖不伤人只偷盗，又无目击者，实在有太多可能了。”他掰着手指娓娓道来，“葎豺好金银，鸫鸦好玉材，猛豹好铜铁...若是知道它盗走的物件，或许有些眉目。”
万衡拍拍手，命仆从呈上一卷账册，好像早知他有此问。
“小道君若是需要，我这里还有值夜人的名单和万府地图。”
他的言谈文雅，举止有礼。只是那双冷静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淡淡扫过，仿佛审视一般。
洛安本能地反感那道目光。
“我有一个问题。”她打断司寇晟和万衡的闲聊，“四少爷如何可以断定，此事是妖物所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万衡的笑容一下子冷了下来。但很快，他恢复了谦和的表情。
“我闻到妖气了，错不了。”司寇晟拉过她低声道。
洛安这才发现自己露怯了。不过她嘴硬道：“这只说明万家有妖，不代表小偷就是那妖。”
万衡淡淡一笑：“姑娘说笑了，难道你疑心这是家贼所为？”
他都这么说了，洛安只好不说话了。外加万昌乐拍着胸脯保证，他们万家规矩森严，奴仆都经过严格的调/教，一旦逾越就是全家发卖，因此无人敢造次。
不知何时离开的管家赶了回来，在万昌乐耳边低语几句。他沉下脸色，吩咐儿子：
“天色不早了。衡儿，你留下来替我好好招待两位道君。”
万衡躬身称是，送走父亲后转过身来，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优雅举止：“两位，请随我来。”
洛安赶紧跟上，胳膊肘捅了捅司寇晟，低声道：“我听管家说，万昌乐有十几个姬妾，几十个子女！这么多人，难怪造了这般大的宅子。”
司寇晟没有言语，心里在想着另一件事。
他虽然历练不多，也曾随师父去过一些富商贵人的宅邸，都比万家富贵十倍不止。然而自从踏进万家，他就感应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明月高升，挂在干枯的枝头。冬日里没有虫鸣蛙叫，只有淙淙流水融入湖泊的轻响。
司寇晟停下脚步，猛的睁大眼睛。
他知道哪里不对了：偌大的万宅，几百号人口，竟一点声音也无。
万衡提着油灯，默默在前领路。黑洞洞的月门张开大口，似乎要把行人吞噬。
荒芜的寂静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笼罩着整个庭院。
**
万家显然对洛安他们寄予厚望，不仅安排了单独的院落，还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招待他们。
洛安敢说，这是她穿进这个世界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了。
既然吃饱喝足，她觉得有必要做些什么，好回报万家的盛情款待。
“司寇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守夜？”
司寇晟的厢房在隔壁。和洛安不同，他晚上一反常态的沉默，晚饭后就直接回房了。他这么不主动，洛安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走进屋内，却看见司寇晟坐在窗前翻阅万衡给他的地图。洛安好奇地凑过去，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他们的住处。
“原来青璃苑在这个角落里，倒是离库房不远。”洛安指着那个小方块。
司寇晟皱着眉，把地图重新卷起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他瞥了一眼窗外，见四下无人，又施法补上一层结界，这才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你先前说万昌乐有一群姬妾和子女，可刚刚晚饭的时候，你可看见除了万衡以外的万家人？”
洛安想了想，不确定道：“兴许他们在别处用饭，不和客人一道呢？”
“我也猜测过，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司寇晟摇摇头，“路过厨房的时候，我注意到有许多仆从陆续从里面出来，手中提着食盒。”
他观察过，这些仆从都低着头，沿着各自的路线走向后宅，应当是给各房各院送饭的。
洛安满不在乎道：“这就对了嘛，所以他们都不用出门。”
司寇晟却不赞同。
单看一件事不能说明什么，但桩桩件件合在一起，却在他心头留下一片疑云。
独自用饭的万家人，过于安静的宅院，还有训练有素的下人们。司寇晟本能地感觉有什么不对，却也说不清楚。
“你别多心了，这些大户人家条条框框太多，我们想也想不明白。”
洛安对万家的私事不感兴趣，一心只想着捉妖。不过首先要做的，还是——
“司寇兄，你不觉得这儿的晚饭味道虽好，分量却有些小吗？”
她忧愁地叹了口气，把腰带束的更紧了。
司寇晟灵光一闪，心中有了一个计划。万衡给了他一个腰牌，可以供他们进出万家的大多数场所，当然也包括仆人歇息的后院和厨房。
“你且在此地不要动，我去寻些夜宵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