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茵儿冷笑一声。见万昌乐被吓得险些跌坐在地，靠一群下人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稳，那冷笑就渐渐成了大笑。
“我当是谁，原来是我那好父亲！”
“茵儿，”万衡站出来打圆场，“不可无礼。你只是中了邪，让天师们看一看就好了。”
万茵儿不理他，对着门外的人们露出尖尖利齿，发出嘶哑的咆哮。仿佛人们越是惊恐，她便越是开心。
万昌乐还沉浸在震惊中，然而他拼命回想，也想不起上回见到这女儿是何年何月了。他对万茵儿印象不深，只记得她长得像那不讨喜的六姨娘，还和赵家公子订了婚事。
其他的，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茵儿从前……是这样的性子吗？
万家父子看着变身妖邪的亲人，多少有些犹豫不决。洛安叹了口气，拿出怀里的照妖镜，指给万昌乐看。
“恕我直言，这已经不是七小姐了。老爷请看这镜中原型，分明是一只绿瞳猫妖！”
陶天师看那镜子眼熟，突然反应过来，怒道：“这不是我的吗？！”
“只是借用一下，这便还给陶兄。”洛安笑嘻嘻地抛给他。
陶天师冷哼一声把镜子夺过去。他看这两人越发不爽了，一肚子火气在肚子里无从发作，又想在万老爷面前显摆，于是转向了妖怪。
“说，你为何要装作万家小姐的模样！”
一记断魂鞭下去，万茵儿身上多了条血痕，不禁吃痛地叫了出来。但她强忍住疼痛，嘴角上扬，颤抖地维持着微笑。
“装？呵呵，看来你还是没懂。四少爷，你也别费心了，真正的七小姐并没有被我藏起来……”
万昌乐的心一沉，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拦住想上前追问的儿子，后退一步。
“妖孽满口胡言，不必再说了！”
刺耳的大笑声爆发出来。靠坐在墙边，满身妖气的万茵儿一一扫过他们惊疑不定的脸，最后与万昌乐对视。
“怎么，你不让我说，我却偏要说！”
“你不记得何时最后一次见我，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两年前中秋，夫人派人给我送了一套新衣裳，带我见了几位赵家人。那几人对我似乎很是满意，隔日便送来了婚书和聘礼。”
假扮妖怪的危险，洛安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刺痛的鞭痕也在提醒万茵儿，这是场非胜即死的赌局。
最糟糕的结果，莫过于不幸死在自己父亲手上。但是这个可怕的预感并没有引起万茵儿的恐惧，反而让她感到释然。
是为了救雪团儿吗？
仿佛也不尽然。
直到往事一件件浮现在眼前，被压抑在心底的不甘随着话语喷涌而出，她才意识到，有些话哪怕在心里埋了再久，也终有想要倾吐的一天。
“城南赵家，赫赫有名的望族，这等好事怎么会落在我的头上？得知这个消息后，我紧张又兴奋，生怕这是场幻梦。直到老爷亲自唤我过去，将那婚书展开——与赵公子名字并列的，的确是万茵儿三个字。”
可是……
“直到有一天，嫡姐瑶鸢告诉我，这场婚事根本就是为了老爷在南边的商路。那赵公子，其实——”
“够了！”
万昌乐的脸色铁青，大手一挥打断了她的故事。他面色不善地扫了一眼身后的陶天师，眼神暗含警告。
“小女受妖孽侵袭，说了些胡话，还请天师尽快除妖，让她恢复神智。”
万茵儿突然大笑起来。这笑声与方才一样尖利刺耳，不似人类。
“我的好父亲，你怎么还没明白。”
她收了笑声，瞪视着立在门外，神情各异的人群。
“知道真相的那晚，真正的茵儿就已投湖自尽了！不过，人虽死了，这躯壳却很好用。”
万衡叹息一声，伤感地走到父亲身边，摇了摇头：“父亲……”
安慰的话语还未说出口，万昌乐突然倒退几步，面露凶狠地指着“万茵儿”，又推了推陶天师。
“妖孽竟为附身潜入万家，害死了我最宠爱的茵儿！还请天师速速将它除去，为我那可怜的女儿报仇！”
说完，他坐倒在地，开始嚎啕大哭。
……
躲在屏风后围观了整个过程的洛安禁不住想为他鼓掌。
本以为茵儿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没想到万老爷更胜一筹，情绪转化得恰到好处，一下子就盖过了万茵儿的风头，将故事扭曲为妖邪为附身害死万茵儿，还编造故事抹黑慈爱的父母。
万老爷好面子，轻子女，这是他们早就知道的。在他们的原计划中，一旦万茵儿开始倾诉往事，万昌乐害怕家丑外扬，定会立刻遣散众人。
到时候，洛安和司寇晟再主动提出避开耳目，暗中除去妖怪，也就顺水推舟了。
只是没想到，这万老爷的手段比他们强硬百倍。被揭穿家族丑事又如何？管她是不是真的茵儿，直接杀了，剩下的事情还不是随他怎么说。
眼看陶天师手执符纸念念有词，一道天雷咒即将落在满脸惊恐的万茵儿身上，洛安动了。
虽然嘴上说有危险，她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万茵儿真的送死。计划的最后一张底牌，就是洛安自己。
不谦虚地说，在陶天师施放法术的短短一瞬里，洛安都能带着万茵儿跑出院门了。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洛安一把抓住万茵儿的手臂，掠过毫无知觉，仿佛停滞的众人，将她飞速带离。屋内，只剩下无所寄身，重新化作一团黑影的影傀。
轰！！
电闪雷鸣，火光冲天。与天雷咒相比，连屋外的狂风骤雨都变得绵软无力。火光散去后，万衡书房的墙壁被灼烧成焦炭，原本坐着万茵儿的位置只余下一缕淡淡的黑雾。
冷风随着破损的窗户倒灌进来，那阵雾便散了。
“这便结束了吗？”
早在法术施放的那一刻，万昌乐便躲在了门后。见一切归于平静，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在万衡的搀扶下走过来。
陶天师急于讨好他，忙催动灵力探查了一下，点点头：“的确，妖气已完全消散了。”
万昌乐顺了顺气，又立刻换上一副悲伤的表情。万衡目送陶天师他们喜滋滋地随管家前去领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父亲，我好像还未问出被偷走财宝的下落……”
放在往常，贪财的万昌乐早就急了。不过妖物刚除，他又满心想着赵家的生意，心思便飘远了。
“无妨，就当是你妹妹的陪葬吧。”他仰面望着黑沉沉的天空，自言自语，“茵儿死了，这门亲事该换谁好呢……”
**
除夕前夜，困扰万家多日的妖邪终被祛除，管家也破天荒地发了一笔丰厚的赏银。从洛安他们一干捉妖人，到最下等的仆从，无论多寡，至少人人有份。
车夫咧着嘴将钱袋别在腰间，狠狠灌了一大口酒，精神十足地挥起马鞭。车轮辘辘碾过青砖路面，朝着远处宏大的永安城门驶去。
这是年前最后一批货，务必今早送达，四少爷如是吩咐。老车夫抬眼望了望朦胧的晨曦，更卖力地挥了一鞭。
车内，一个抱着白猫的少女轻轻抬起箱盖，从成堆的布匹中爬了出来。只见她摇了摇腕上的铃铛，车厢内突然燃起一簇火焰。赤红的火光一闪即逝，从中突兀地走出两个人影。
若是车夫看见了这一幕，定会吓得跳车逃走。幸好，他哼着小曲喝着酒，完全没有听见后面的动静。
“一定要用火遁术吗？我感觉头发都烧焦了。”
洛安拈起自己的发尾，抱怨似的嘟囔。
她的抱怨对司寇晟毫无用处，只见他面无表情道：“没办法，我只修习了火系道法。下回换师妹来？”
“来就来，大不了扛着你跑呗，不见得比火遁术慢。”洛安不服气。
万茵儿笑着打断他们，随即躬身行了个大礼。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滑落下来，越抹越多。
“洛姑娘，司寇……公子，多谢你们救了母亲，还带我离开了万家。”
怀里的白猫打了个哈欠，口吐人言：“行了，别再叫我母亲了，我只是替秋姐姐照顾你而已。我现在无法化形，就把我当你的猫吧。”
失去影傀和一半妖力后，雪团儿发现自己暂时无法变成人形了。不过，她一向心态乐观，没当回事。
“那四哥和你的约定……”万茵儿犹豫道。
临走前，四哥万衡特意嘱咐过她，让她保护好虚弱的雪团儿。万茵儿心里也清楚，凭着她与四哥那点微末的情分，他不会这么帮着自己，自然是为了雪团儿。
“待我处理好家中事务，定会与你一同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万衡亲昵地抚摸着白猫的脑袋，喃喃低语。
提起万衡，雪团儿明显焦躁起来。她挣扎着跳下万茵儿的怀抱，舔了舔自己雪白的爪子。
“最多十年，我便可恢复妖力。他说会等我……哼，若是他不愿等了，我也随他去。”
洛安憋着笑。这雪团儿，还真是心口不一。
“我当是谁，原来是我那好父亲！”
“茵儿，”万衡站出来打圆场，“不可无礼。你只是中了邪，让天师们看一看就好了。”
万茵儿不理他，对着门外的人们露出尖尖利齿，发出嘶哑的咆哮。仿佛人们越是惊恐，她便越是开心。
万昌乐还沉浸在震惊中，然而他拼命回想，也想不起上回见到这女儿是何年何月了。他对万茵儿印象不深，只记得她长得像那不讨喜的六姨娘，还和赵家公子订了婚事。
其他的，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茵儿从前……是这样的性子吗？
万家父子看着变身妖邪的亲人，多少有些犹豫不决。洛安叹了口气，拿出怀里的照妖镜，指给万昌乐看。
“恕我直言，这已经不是七小姐了。老爷请看这镜中原型，分明是一只绿瞳猫妖！”
陶天师看那镜子眼熟，突然反应过来，怒道：“这不是我的吗？！”
“只是借用一下，这便还给陶兄。”洛安笑嘻嘻地抛给他。
陶天师冷哼一声把镜子夺过去。他看这两人越发不爽了，一肚子火气在肚子里无从发作，又想在万老爷面前显摆，于是转向了妖怪。
“说，你为何要装作万家小姐的模样！”
一记断魂鞭下去，万茵儿身上多了条血痕，不禁吃痛地叫了出来。但她强忍住疼痛，嘴角上扬，颤抖地维持着微笑。
“装？呵呵，看来你还是没懂。四少爷，你也别费心了，真正的七小姐并没有被我藏起来……”
万昌乐的心一沉，仿佛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拦住想上前追问的儿子，后退一步。
“妖孽满口胡言，不必再说了！”
刺耳的大笑声爆发出来。靠坐在墙边，满身妖气的万茵儿一一扫过他们惊疑不定的脸，最后与万昌乐对视。
“怎么，你不让我说，我却偏要说！”
“你不记得何时最后一次见我，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两年前中秋，夫人派人给我送了一套新衣裳，带我见了几位赵家人。那几人对我似乎很是满意，隔日便送来了婚书和聘礼。”
假扮妖怪的危险，洛安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刺痛的鞭痕也在提醒万茵儿，这是场非胜即死的赌局。
最糟糕的结果，莫过于不幸死在自己父亲手上。但是这个可怕的预感并没有引起万茵儿的恐惧，反而让她感到释然。
是为了救雪团儿吗？
仿佛也不尽然。
直到往事一件件浮现在眼前，被压抑在心底的不甘随着话语喷涌而出，她才意识到，有些话哪怕在心里埋了再久，也终有想要倾吐的一天。
“城南赵家，赫赫有名的望族，这等好事怎么会落在我的头上？得知这个消息后，我紧张又兴奋，生怕这是场幻梦。直到老爷亲自唤我过去，将那婚书展开——与赵公子名字并列的，的确是万茵儿三个字。”
可是……
“直到有一天，嫡姐瑶鸢告诉我，这场婚事根本就是为了老爷在南边的商路。那赵公子，其实——”
“够了！”
万昌乐的脸色铁青，大手一挥打断了她的故事。他面色不善地扫了一眼身后的陶天师，眼神暗含警告。
“小女受妖孽侵袭，说了些胡话，还请天师尽快除妖，让她恢复神智。”
万茵儿突然大笑起来。这笑声与方才一样尖利刺耳，不似人类。
“我的好父亲，你怎么还没明白。”
她收了笑声，瞪视着立在门外，神情各异的人群。
“知道真相的那晚，真正的茵儿就已投湖自尽了！不过，人虽死了，这躯壳却很好用。”
万衡叹息一声，伤感地走到父亲身边，摇了摇头：“父亲……”
安慰的话语还未说出口，万昌乐突然倒退几步，面露凶狠地指着“万茵儿”，又推了推陶天师。
“妖孽竟为附身潜入万家，害死了我最宠爱的茵儿！还请天师速速将它除去，为我那可怜的女儿报仇！”
说完，他坐倒在地，开始嚎啕大哭。
……
躲在屏风后围观了整个过程的洛安禁不住想为他鼓掌。
本以为茵儿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没想到万老爷更胜一筹，情绪转化得恰到好处，一下子就盖过了万茵儿的风头，将故事扭曲为妖邪为附身害死万茵儿，还编造故事抹黑慈爱的父母。
万老爷好面子，轻子女，这是他们早就知道的。在他们的原计划中，一旦万茵儿开始倾诉往事，万昌乐害怕家丑外扬，定会立刻遣散众人。
到时候，洛安和司寇晟再主动提出避开耳目，暗中除去妖怪，也就顺水推舟了。
只是没想到，这万老爷的手段比他们强硬百倍。被揭穿家族丑事又如何？管她是不是真的茵儿，直接杀了，剩下的事情还不是随他怎么说。
眼看陶天师手执符纸念念有词，一道天雷咒即将落在满脸惊恐的万茵儿身上，洛安动了。
虽然嘴上说有危险，她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万茵儿真的送死。计划的最后一张底牌，就是洛安自己。
不谦虚地说，在陶天师施放法术的短短一瞬里，洛安都能带着万茵儿跑出院门了。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洛安一把抓住万茵儿的手臂，掠过毫无知觉，仿佛停滞的众人，将她飞速带离。屋内，只剩下无所寄身，重新化作一团黑影的影傀。
轰！！
电闪雷鸣，火光冲天。与天雷咒相比，连屋外的狂风骤雨都变得绵软无力。火光散去后，万衡书房的墙壁被灼烧成焦炭，原本坐着万茵儿的位置只余下一缕淡淡的黑雾。
冷风随着破损的窗户倒灌进来，那阵雾便散了。
“这便结束了吗？”
早在法术施放的那一刻，万昌乐便躲在了门后。见一切归于平静，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在万衡的搀扶下走过来。
陶天师急于讨好他，忙催动灵力探查了一下，点点头：“的确，妖气已完全消散了。”
万昌乐顺了顺气，又立刻换上一副悲伤的表情。万衡目送陶天师他们喜滋滋地随管家前去领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父亲，我好像还未问出被偷走财宝的下落……”
放在往常，贪财的万昌乐早就急了。不过妖物刚除，他又满心想着赵家的生意，心思便飘远了。
“无妨，就当是你妹妹的陪葬吧。”他仰面望着黑沉沉的天空，自言自语，“茵儿死了，这门亲事该换谁好呢……”
**
除夕前夜，困扰万家多日的妖邪终被祛除，管家也破天荒地发了一笔丰厚的赏银。从洛安他们一干捉妖人，到最下等的仆从，无论多寡，至少人人有份。
车夫咧着嘴将钱袋别在腰间，狠狠灌了一大口酒，精神十足地挥起马鞭。车轮辘辘碾过青砖路面，朝着远处宏大的永安城门驶去。
这是年前最后一批货，务必今早送达，四少爷如是吩咐。老车夫抬眼望了望朦胧的晨曦，更卖力地挥了一鞭。
车内，一个抱着白猫的少女轻轻抬起箱盖，从成堆的布匹中爬了出来。只见她摇了摇腕上的铃铛，车厢内突然燃起一簇火焰。赤红的火光一闪即逝，从中突兀地走出两个人影。
若是车夫看见了这一幕，定会吓得跳车逃走。幸好，他哼着小曲喝着酒，完全没有听见后面的动静。
“一定要用火遁术吗？我感觉头发都烧焦了。”
洛安拈起自己的发尾，抱怨似的嘟囔。
她的抱怨对司寇晟毫无用处，只见他面无表情道：“没办法，我只修习了火系道法。下回换师妹来？”
“来就来，大不了扛着你跑呗，不见得比火遁术慢。”洛安不服气。
万茵儿笑着打断他们，随即躬身行了个大礼。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滑落下来，越抹越多。
“洛姑娘，司寇……公子，多谢你们救了母亲，还带我离开了万家。”
怀里的白猫打了个哈欠，口吐人言：“行了，别再叫我母亲了，我只是替秋姐姐照顾你而已。我现在无法化形，就把我当你的猫吧。”
失去影傀和一半妖力后，雪团儿发现自己暂时无法变成人形了。不过，她一向心态乐观，没当回事。
“那四哥和你的约定……”万茵儿犹豫道。
临走前，四哥万衡特意嘱咐过她，让她保护好虚弱的雪团儿。万茵儿心里也清楚，凭着她与四哥那点微末的情分，他不会这么帮着自己，自然是为了雪团儿。
“待我处理好家中事务，定会与你一同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万衡亲昵地抚摸着白猫的脑袋，喃喃低语。
提起万衡，雪团儿明显焦躁起来。她挣扎着跳下万茵儿的怀抱，舔了舔自己雪白的爪子。
“最多十年，我便可恢复妖力。他说会等我……哼，若是他不愿等了，我也随他去。”
洛安憋着笑。这雪团儿，还真是心口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