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杖刑。”

    楚元衍开着玩笑说出这话,还不忘欣赏君泽旸脸上的震惊。

    大楚的杖刑是要去衣的,楚元衍让君泽旸当众受杖,便是要彻底落了君泽旸的脸面。

    君泽旸听了这几个字,顿时白了脸。他看着楚瑾苒的眼神都带着恳求,像是上辈子君泽旸求她不要沾染杀戮时的无奈,他望着她,无声地诉说:“阿瑾……”

    楚瑾苒对视了许久,终是避开:“元衍弟弟,父皇罚我禁足,谁来看守?”

    “裴玠。新入司礼监的随堂太监。”

    楚元衍喊了裴玠从门外进来。

    再看到裴玠的面孔,楚瑾苒的心像是顿了一下,她没想到,重生一世,她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见到裴玠。

    上一世,裴玠当了提督太监后,却因为她得罪父皇,在诏狱受尽刑罚,后来,为了保裴玠一命,她只能用假死将裴玠换出来,又让裴玠去找君泽旸,可最后,裴玠却死于非命。

    这一世,楚瑾苒下定决心,好好护着裴玠,再不济,也不能因她,毁了裴玠。

    裴玠躬身,一步一步往院中走来,楚瑾苒难以控制的红了眼眶。

    她看向裴玠,眼前的少年还未曾经历重重刑罚,脸上也没有烙印,仍是那张清秀干净的脸。

    裴玠恭谨谦卑的向楚瑾苒问安,楚瑾苒这才回过神,却也发现,这一世,裴玠进司礼监的时间,似乎更早一些。

    裴玠淡淡开口:“殿下,君大人有错,却也是朝臣,殿下不该任性。”

    楚瑾苒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笑着道:“多谢内官指点。”

    转身对君泽旸道:“今日之事,是本宫荒唐,在这给大人赔个不是。流言一事,还请大人费心。”

    又呵斥楚元衍:“元衍弟弟,君大人是朝臣,杖刑太重,父皇也不会轻易动用,元衍弟弟,该给君大人赔罪。”

    楚元衍的身份有些尴尬,虽不受宠,可到底是皇子,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逼着给一个臣子赔罪,也是落了脸面。

    楚元衍扫了一眼君泽旸,不怀好意。

    君泽旸跪得太久,一时之间腿还麻着,可凭官场多年浮沉,也能感受到楚瑾苒的挑拨。

    他望向楚瑾苒,楚瑾苒眼中只有裴玠一人,连楚元衍眼中对裴玠的敌意也没注意到。

    “四殿下一句玩笑,臣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四殿下的玩笑,也不该给殿下惹麻烦。当朝公主廷杖四品朝臣,说出去,只怕公主有‘牝鸡司晨’之疑,这罪名,可大可小。裴公公,你以为呢?”

    唇齿相讥,君泽旸除了输给楚瑾苒,再不会输给任何人。

    裴玠被点,自然回到:“君大人说得有理。”

    楚元衍的醋坛子直接被掀翻:“那大人传流言毁皇姐名声,我只是替皇姐不平,裴内官,这也有问题?”

    “四殿下说得也有理,只是殿下不该威胁以杖刑威胁朝臣。”

    楚元衍回怼:“内官以为君大人无错?”

    裴玠还未答,楚元衍无辜的望向楚瑾苒:

    “皇姐,臣弟也没有动手,怎么君大人与裴内官,对臣弟颇多意见?”

    “四殿下该是懂礼数。”

    君泽旸说不清自己是被罚的委屈,还是楚瑾苒方才的逗弄,闷声又说了一句:“怎么总觉得,四殿下像是打架输了,回去找姐姐撑场子?内官,你说呢?”

    裴玠捂嘴差点没憋住笑,声音又轻又缓,还带着二人不能理解的真切与清明:“本就是姐弟,殿下输了,找公主撑腰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公主明辨是非,殿下胡闹也无用啊!”

    “裴玠,我把你带来,你就给一个外臣撑腰是吗?”楚元衍先胡闹。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非内外而定。”裴玠不疾不徐。

    “内官不愧是内学堂之人,说得有理!四殿下该学学规矩。”君泽旸负责添油加醋。

    坐在椅子上的楚瑾苒盯着三人的吵闹,又一次问汀兰:“谁能赢?”

    汀兰甚是无奈的白了一眼楚瑾苒,抢走楚瑾苒手中乱成一团的帕子,规规矩矩叠好,又还了回去。

    楚瑾苒问周顺:“汀兰最近是不是胆子大了,都敢从我手中抢东西?”

    周顺一扫拂尘,笑呵呵道:“与其说汀兰姑娘胆子大了,倒不如说公主你愈发骄纵汀兰姑娘,纵得她胆子大了,连我看了都要眼红。”

    楚瑾苒反问:“我不也纵着公公你,公公可是皇祖母给我留下的人。”

    只是说这话时,楚瑾苒眼中没了真切的笑。

    周顺假意扇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奴婢多嘴,奴婢说错了,公主你就宽恕奴婢。看看三位大人吧。”

    楚瑾苒又看回这三人,发现楚元衍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这口齿伶俐又带些胡搅蛮缠的撒泼,当真像被宠坏的弟弟,在姐姐面前的撒娇。

    楚瑾苒有些伤神,她不懂会撒娇的楚元衍,是否真切,只记得上一世死前,楚元衍带着对她的眷恋,心甘情愿的死在她手中,对她说:“臣弟愿堕地狱,与皇姐长相厮守。”

    楚瑾苒扪心自问:他眼下该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元衍弟弟?还是藏在暗处的楚元衍。

    相比楚元衍的无赖,裴玠与君泽旸当真衬得起谦和二字。

    尤其是君泽旸,躲在裴玠身后,只是偶尔附议“裴内官”说的对,当真是把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诡谲演绎的淋漓尽致。

    楚瑾苒暗自纳闷:君泽旸这个废物,怎么全靠裴玠,他算计自己的时候这么厉害,遇到楚元衍就废了?

    楚瑾苒想了一万种可能,愣是没想到,算上早朝,君泽旸已经四五个时辰滴米未进。

    最后,又是汀兰看不下去,问了一句:“裴内官,陛下可说,禁足多久?”

    裴玠端手回礼:“未曾。”

    转身撵人,对着君泽旸与楚元衍,用最软的语气道:“陛下说让奴婢看管佛堂,请四殿下与君大人离开,莫要扰了公主。”

    君泽旸和楚元衍所有的话,又被噎了回去,只能悻悻闭嘴,离开佛堂。

    楚瑾苒对着汀兰道:“你看,我就说裴玠能吵赢。”

    “我的公主啊!”

    汀兰除了宠溺,别无选择。

    ***

    几人散去,佛堂内又只剩空净。

    楚瑾苒在堂前礼佛,汀兰被打发出去,便只剩周顺陪着。

    缠枝牡丹三足铜炉内,一改往日用的檀香,反倒用上了楚瑾苒从未用过的沉水香。

    沉水香的烟雾在佛堂内盘旋,宁静而悠远,仿佛将时光都染上了淡淡的香气。

    楚瑾苒双手合十,面对佛像,心无旁骛地祈祷着。周顺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出神地盯着袅袅香烟。

    突然,一阵风拂过,将沉水香的香烟吹散。

    楚瑾苒眉头微皱,转身看向窗外:“公公,起风了”。

    周顺立刻会意,前去关窗。

    楚瑾苒看向他忙碌的影子,若有所思地问:“公公,你可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相传,在很久以前,有一位高僧,他云游四方,弘扬佛法。一日,他来到一个偏僻的村庄,那里的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被恶霸欺压。高僧见状,心生怜悯,便开始在村里讲经说法,教化村民。”

    楚瑾苒说到这里,看向周顺的眼光多了些意味深长。

    周顺惊了一下,又笑着道:“好端端的,公主怎么突然说起释迦牟尼了?据说,释迦牟尼用了三个月,才让村民们领悟到佛法的真谛,从此一心向善。”

    楚瑾苒笑着问:“那些村民便是天生恶霸吗?”

    周顺摇了摇头:“孟夫子说,人性本善,那些村民想来并非天生如此,只是日子久了,被那些恶霸同化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楚瑾苒冷眼瞧着周顺,幽幽道。

    周顺不语,自顾自的打着香篆。

    殿内的沉水香有些散了,沉水香燃尽,周顺转身回到香案前,重新拿起香篆,轻轻地在香炉里压实。

    楚瑾苒望向他,虔诚又专注地擦拭起匕首。

    周顺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望向那匕首出神,心中不禁暗自感叹:楚瑾苒一直以来都对这把匕首情有独钟,尤其太后离世后,这匕首更成了她心中的信仰和依靠。

    周顺小心翼翼地打好香篆,香气再次在殿内弥漫开来,周顺缓缓道:“殿下,佛堂内,还是别动兵器了。”

    “公公,快到皇祖母忌日了,这刀,还是她送我的。”

    “太后仙逝多年,公主对太后的孝顺仍不减半分。”

    “所以公公的野心,也非一蹴而就。”楚瑾苒狠厉的情绪在顷刻间迸发,她看向周顺,如同看向一个死人。

    周顺被这阒然而出的杀意震惊,他惶恐的跪下,结结巴巴道:“殿下在说什么?奴婢,奴婢没有野心。”

    “当真没有吗?”楚瑾苒冷笑一声。

    周顺闻言,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殿下,奴婢不知,但奴婢对天发誓,若有二心,死后被扔乱葬岗,无人送终。”

    楚瑾苒看着他狡辩只觉得厌恶:“一个阉人,断子绝孙怎么还敢奢望人送终?”

    对一个太监说“断子绝孙”,可是诛心之举,尤其自周顺得了太后赏识后,再也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楚瑾苒这般说,便是再也不顾周顺的脸面。

    周顺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他微微躬身,可说出的话却不见恭谨:“奴婢当尽心侍奉,不敢有二心。”

    “那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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