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云敛星沉。长街千盏琉璃灯次第燃起,流金烁玉的光晕沿着朱雀纹砖漫漶开去。天踦爵与霁无瑕踏月疾行,掠影浮光间衣袂翻飞如鹤,履尖点过青石苔痕斑驳的巷道,转瞬已至烟云缭绕的公开亭前。

    须臾,二人抵达苦境那这座沉淀着百年江湖秘辛的信息交汇之所——公开亭。此时,公开亭四周已被人群层层围作铁桶,各色人等摩肩接踵,或低语交谈,或翘首企盼,气氛紧张而又热烈,宛如风暴前夕的海面,暗潮涌动。

    霁无瑕意欲前行,却被天踦爵猛然伸出之手阻挡。

    为避免未知变数打乱当前时序,两人终是决定隐匿于人群边缘,寻得更为遮蔽之所。

    隐入亭西古槐垂荫处,视线穿越密集人群,定格于公开亭核心处的众人。这群人身披多样服饰,或咄咄逼人,或面色凝重,显然皆因某个重大消息汇聚于此。

    “看来还是到得太早,戏台才正正搭好。”众人正在紧张气氛下,天踦爵却宛如在观众席一般颇有闲心,甚至有种诡异的兴奋感。

    霁无瑕也配合道:“早来些才能占得最佳观景处。”

    未等许久,忽而阴风怒号,天地色变。忽有腥风穿林打叶,满天星斗霎时隐入铅云。但闻裂帛之声破空:"玄玄鸿濛造天劫——"

    伴随着这一声若锈刀剐骨、尖锐感直插云霄之诗号,天踦爵含笑而言:“唱到压轴戏了。此乃天怒人怨,经典反派角色之登场也。”

    霁无瑕听他这样介绍,便远远睨了一眼,尖锐地评价道:“枯骨披人皮,非是常人能细观者。”

    随着诗号落音,一名身形佝偻,宛如历经岁月侵蚀之怪物干尸的人影缓缓步入亭间。其貌干瘪枯槁若千年古槐枯槁,褶皱堆叠的皮肉间凹凸不平斑驳陆离,深陷的双目闪烁着狡黠与残忍之光,透出一股诡谲之气。正是老敌——血傀师。

    “有敌自远方来,不得不愤而群起攻之乎。”许是因身处风暴之外,天踦爵此刻竟有一种超然物外之轻松感。

    只见人群中的血傀师三言两语之间,果然轻而易举地与现场所有人起了冲突。正当争斗一触即发之际,恰有忽来圣气冲天而起,八音齐鸣,一时现场戾氛尽散。

    犹如戏曲之中华彩篇章,忽有八音自九霄垂落,金箔裁作的树叶纷扬如雨,覆满尘寰,每一片都镌着飘飘仙气,落地成阵,将戾气尽封。一位身姿儒逸、仙风道骨之正义使者,自天阶尽头款款而来,于这漫天金雨之中,踏着众人热切期盼的目光,威仪赫赫,降临凡尘。

    霁无瑕目睹此景,不由侧首而视,语带调侃:“天踦一出场,倒与那具活干尸真乃天壤之别,很是得人心嘛。”

    天踦爵笑着捋了捋鬓边垂落的银色金属珠链:“毕竟他站在群众的对立面,只能被群众打成一片。而吾不同,吾虽从天上而来,却要散财到群众中去。”

    霁无瑕望着天踦爵此刻悠然自得、乐得看戏之态,心中亦是泛起一丝笑意。这漫天金叶所营造之氛围,确是别有一格,独具创意。

    “哎呀……”天踦爵目光聚焦于人群中那与血傀师对峙之金色身影,眸光暗了暗,忽而轻叹一声:“苦境之中,有句民间俗语,此刻用之,倒是贴切至极。”

    “嗯?”

    “猜谜揭底时,悬心落寒潭。”

    猜测一经证实,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心知后续发展,天踦爵为防止混乱之中再生枝节,遂趁天官赐福于人群中心念词宣判、众人尚未开始群殴血傀师时,悄然告知身旁的霁无瑕,二人无声无息地抽身而退。

    月轮西坠,更漏将残。市井余欢犹在瓦檐间流转,糖画摊前的琉璃灯兀自摇曳,映得青石板上糖渍如碎金点点。

    此行彻底拨开蒙蒙迷雾,天踦爵终于寻到一个确定的方向,还需要再对质并整理一下信息。二人穿行于深巷幽阶,素履踏过零落残红,正思索间顿然发现对向来人,原来是向来戏份很多的小瑾出现了,背后又跟着戏份第二多的连宵醉。

    “醉兄,小瑾。”天踦爵上前打招呼,并关心道:“不知盛会还算顺利完结否。”

    “顺利,大顺利!”

    虽然开始得猝不及防,过程中也手忙脚乱状况百出,但最终还是有惊无险结束了。

    干成大事的小瑾言语间难掩激动,眼眸晶亮如星,旋即又似想起什么,似有他事萦绕心头,欲言又止:“额……”

    “何事踌躇?”霁无瑕见状,心生疑惑。

    欲语还休的小瑾复又在内心中一番措辞后,仍觉不妥,遂将目光投向连宵醉:“醉哥还是你说,我怎么感觉我来说有点奇怪。”

    连宵醉斜睨了她一眼:“你自己说。”

    其神情分明写着“自己领的任务自己做”。

    见二人竟然一句话也要推辞来托让去,天踦爵有来由地觉得不妙,却也难以揣测个中缘由。

    连宵醉把小瑾往前轻轻挪了一点来。

    “好吧,那个……”小瑾竟然有一丝丝的扭捏,而后诡异的略微脸红了些许,深吸三息后,她忽而端正仪态,双手交叠深施一礼,直接面对他们两个人说道:“明天……二位能不能和我去见我爹亲?”

    “?”

    连宵醉有些被迫地沉默了。

    不是来请人的吗?怎么讲得如同要见家长一般,虽说确实是……代入一下,一次带两个人回家也太炸裂了吧?

    不过如果是他来邀请的话——估计是明天直接在客栈门口堵人,让他们跟着自己走。

    想想……其实还挺像绑架的?

    连宵醉又不自觉地延伸开去想——通常面对像这种仿若堵人的邀约,苦境人会怎么做?

    好像是容易误会,然后直接打起来。这样来说的话,似乎更像在约架吧!

    天踦爵与霁无瑕对视片刻,俱从对方眼中窥见三分愕然。虽然早在心中做好了准备,但听到小瑾这话,还是感觉准备得少了,也默了一刻。

    最终还是天踦爵这位社交高手出来结束了这一切:“来此一趟烦扰多时,又得诸多便利,确当亲自拜会令尊,以表谢意。”

    “好耶!”得了回复,慕容瑾立时笑逐颜开,在心中计算了一番时辰:“那我明日未时在客栈恭候二位大驾!”

    “嗯,吾二人会准时到此。”霁无瑕亦爽快应允。

    得了二人一致地应许,小瑾便自由地同他们暂别,又拽着连宵醉衣袖疾步离去,绣鞋踏碎满地月华。

    待行至稍远处,连宵醉方问道:“为何选在下午?”

    小瑾一脸理所当然:“有何不妥?爹亲寻常都是午时方醒啊!”

    “……”连宵醉一时语塞。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但好像又不太对。

    他沉吟片刻,终是理顺思绪,缓缓言道:“这也不是寻常状况,好像……算蛮重要的事情了。”

    小瑾却浑不在意:“无妨无妨,既然是重要的事情,爹亲也可以有时间准备得更久一点嘛!”

    “你说得对。”好有道理,难以反驳。

    或许是因为慕容瑾与连宵醉的突然邀约,天踦爵与霁无瑕原本纷乱的心绪竟也渐趋平静。奔走竟日,疲惫的二人便在朱漆游廊下分别,各自休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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