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梦缓缓起身,走到淮王任轩的面前,行了个简礼。

    “世伯,敢问今日为世子殿下做言行记录的礼官是哪一位?”

    任轩看着眼前这个不紧不慢的小姑娘,也抱起了看热闹的心态,微微抬手,示意那个礼官主簿上前来。

    众人都瞧着她,不知道她这是要搞哪一出。

    “还请这位大人,将今日在场人的话都记清楚了,回宫后呈给陛下。”

    “喏。”礼官主簿立刻低头握笔,不出声,听着这在场的几位贵人斗法。

    “梁夫人说,刚刚几位小姐们议论封公子的话是玩笑话,您记下来,让陛下也笑一笑。”

    这话一出,刚刚那几位女眷立刻着了急,但江梦没有给她们说话的机会。

    “梁夫人还说了,封家的孩子没有教养,”江梦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凌厉地扫向站在那儿的梁夫人,“封家嫡子幼时来京,是陛下说要带到身边亲身教导的,梁夫人可是在说陛下教导的孩子都没有教养?”

    此话一出,梁夫人立刻瞪大了眼睛:“我何时有过此意?你少在这里断章取义!”

    “哦?不是吗?封家公子可是和世子殿下同年来京都的,梁夫人说封公子没有教养,可是有在影射世子殿下?”

    “没有的事!”梁夫人慌了阵脚看向主位上的淮王任轩。

    任家父子二人,此刻倒是出奇的一致,没出声,也没什么动作,光是静静地在那儿盯着梁夫人,就足够她汗毛倒立。

    “主簿大人,可得记清楚了,我这小女子说得也不一定对,还是得让陛下亲自琢磨,哎呦,也给后宫各位娘娘看看吧,万一梁夫人也是想提点各位皇子呢?可别辜负了梁夫人一片好心。”

    “江梦!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编排我!”梁夫人明显被激怒了,从没有人敢这么下她的面子。

    “我算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啊,主簿大人,记下来,梁夫人问,明威将军嫡女是什么东西,让陛下给梁夫人答案吧。”

    “你!”梁夫人还要说什么,但此时兵部侍郎梁志终于坐不住了,赶忙上前拉住了她。

    “江老将军,是内子吃多了酒,得罪了,我这就带内子回府。”

    梁志也并不把江梦放在眼里,只是怕得罪了江白榆。

    “主簿大人,记一下,梁夫人一吃多了酒就爱得罪人,以后宫宴可千万别请她,免得毁了陛下的宴席。”

    这句话,是任北辰说的。

    他那幸灾乐祸的语气一出来,江梦眼角含笑险些没崩住。

    “你!你!……”梁夫人看着任北辰那张若无其事的脸,简直要背过气去,被梁志拉着离开了。

    之前帮腔的几位夫人,此刻已经默默地坐下,不敢吭声。

    江梦扫过这几人,冷哼一声,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无须置气。

    江白榆倒是乐滋滋地给自己倒了杯酒,瞧着自己的闺女大杀四方,他心里甚是得意。

    喝了一口,他又抬头看向自己那个冲动的儿子,不禁撇撇嘴,这小子怎么就没有梦儿那般端庄威严呢?

    在这场闹剧草草收场,没人再提起这事,大家心知肚明今天来参宴是为了官员之间走动人情,谁也不想被这么个小事影响了巴结的机会。

    很快,敬酒的敬酒,寒暄的寒暄,恭维的恭维,俨然这场宴席变成了名利场,加冠不过是个名头。

    江梦慢条斯理地吃着桌上精致的菜肴,封瑛心情不佳已经回了天一雅园,本来江梦也要跟着一起的,可她看哥哥那眼神,就明白自己还是别去的好。

    果然,过了片刻,江鸿也借机离开了。

    百无聊赖,江梦懒得说话,经过刚才一事,也没有谁家的姑娘敢过来和她说话。

    任北辰那边就很热闹了。

    陛下封了他二品理事中,过来和他套近乎的,络绎不绝。

    江梦看着爹和几个官员喝得尽兴,估计一时半会是走不开了。

    眼前叽叽喳喳,全是些无聊的话,江梦起身,问了丫鬟小厮后花园的位置,自己独自去溜达了。

    其实任府自己来过很多遍,可也就只去过书房和客房。

    走到后院,才发现这世子府的审美还真是出奇的差。

    花园里没有花,种的全是果树。

    眼下是冬天,只要干枯的树杈子,连个叶都没有。

    “你来晚了,上个月还有柿子可以摘。”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梦没有转身,反倒是盯着那枝丫,“我不爱吃柿子,要是桃子我就考虑一下。”

    “那我明年考虑一下。”

    任北辰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的侧脸。

    “世子今日可是主角,跑这来躲什么清闲?”

    江梦浅浅地笑起来,她一早就看出任北辰在那宴上待得烦躁。

    “比起我,他们更想巴结我家那老头子。”

    任北辰走到石桌旁,眼神示意江梦过去坐。

    江梦自然地坐下,拾起扣着的杯子,伸手就要任北辰倒茶。

    两人就像认识很久的挚友,不需要说什么,就只是静静地品茶,躲开喧嚣。

    “对了,你进府带的长匣子是什么?”

    任北辰突然开口,江梦才想起自己送的生辰礼。

    “元理。”江梦唤了一声,元理立刻出现,俯身上前。

    任北辰斜了他一眼,这小子还挺有求必应。

    “我送世子的生辰礼,麻烦你拿过来一下。”

    元理应声而去,任北辰咧咧嘴角,“我的人你使唤的还挺熟练。”

    “这说明世子训导有方。”江梦耸耸肩。

    那柄长匣子系着缎带,被小心翼翼放在了石桌上。

    “打开瞧瞧。”江梦的语气里已经带了些许得意。

    任北辰挑挑眉,解开缎带,打开了那紫檀木匣子。

    一柄泛着寒光的宝剑静静地躺在匣子里,虽光洁如新,但却莫名有一股杀伐之气,仿若曾经沾染过太多血渍。

    任北辰单指弹了弹剑刃,薄如蝉翼,发出轻微的震颤。

    “是把好剑。”薄唇轻起,吐出几个字。

    江梦无语地转头,就这?

    “世子别光看,拿起来试试。”

    任北辰将她的小得意尽收眼底,轻笑一声,握住了剑柄。

    举起的那一刻,任北辰确实怔了一下,辰钢材质的剑竟轻盈至此!

    抬手一挥,空中恍若划过一条银影,带起凌厉的剑风。

    任北辰扬手比划了一招,那剑在手中仿若行云流水,没有桎梏和钝感,配合着自己的腕子,在空中划出几个漂亮的剑花。

    “还挺像那把的。”任北辰低声喃喃了一句。

    “像霜月剑,对吧?”

    江梦走上前,指尖碰了碰这剑尖。

    任北辰立刻瞥了元理一眼,那眼神里分明是质问:你说出去的?

    元理赶紧摇头:我冤枉啊我没有啊!

    “你瞪他干嘛,不是他。”江梦抿抿嘴,“霜月剑是把宝剑,你为了封尘把它送出去了,我欠你个人情,特地和哥哥要来这一把,不过,它还没有名字。”

    任北辰仔细打量着这把剑,剑柄上紧紧缠上了亚麻布,摸起来有颗粒感,却不会冰凉。

    江梦见他摩挲着剑柄,出声解释:“这剑柄上原本有些雕纹,可能是经历战乱的缘故,有地方磨损了,我想着世子久握剑柄,可别伤了手才是。丝绸或许更软和些,但握剑最怕脱手,丝绸太光滑,并不合适作战,我便挑了这亚麻的缎子。”

    任北辰没有说话,江梦以为他是觉得不好看,赶忙补上一句:“若世子不喜欢,拆了让人去修补一下剑柄便是。”

    任北辰轻轻将这把剑放回剑匣,嘴角微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我很喜欢。”

    他说这四个字,却没有看剑,而是看着江梦那双杏仁般水灵的眼睛。

    江梦对上他的眸子,心忽然觉得有几分紧张。

    赶忙躲闪了目光,开口打岔:“那给这把剑起个名字吧。”

    “你的上一把是霜月剑,这把不如就叫,”江梦指尖轻点着匣子,思考片刻,“霜星剑、霜云剑、霜雨剑……”

    任北辰沉默了。

    她起名真贫乏啊!

    江梦讪笑了一下,她的确没什么文采,这点她认。

    “二哥!”

    林子墨一嗓子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他蹦蹦跶跶地进来,声音比人先到。

    看见二哥那刀人的眼神时,林子墨尴尬地笑了两下:“江小姐也在这啊,你们聊你们聊,我大哥找我呢!”

    林子墨一个大转身直接撞上跟他后面的柳望舒,“干啥啊急刹车啊,有鬼啊?”

    林子墨直接捂住柳望舒的嘴,往外拖他。

    “不是,我有事找他啊喂!”

    江梦挑挑眉,从容起身,“我猜我爹应该也喝得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

    路过面露尴尬的那两人时,江梦目不斜视,但轻飘飘留下一句话:“二位最好是喝多了。”

    他俩闻言,转头看任北辰面无表情的姿态,深以为意。

    宾客们渐渐散去,江梦出来的时候,瞧见父亲迟迟没有动,又看见任老王爷就坐在不远处,好像是在回应着宾客,但实际上偷偷往父亲那儿瞟。

    江梦看穿了这两人想要叙旧的心思,走过去给任轩敬了杯酒。

    “世伯,我父亲好像喝多了,留他在您府上醒醒酒吧,我的裙子刚刚不小心弄脏了,我就先回去了。”

    任轩看明白她的小心思,点点头,一饮而尽。

    江梦刚要转身时,任老王爷忽然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

    “梦儿,老夫要谢谢你一直和小辰站在一起。”

    任轩瞧着江梦错愕地转过身,走近她低声道,“若是你俩真的有意,就是陛下降罪,老夫也能成全你们!”

    江梦咽了咽口水,心砰砰直跳,“世伯误会了,梦儿与世子,只是至交,别无他意!”

    江梦转身拉着前来接她的青荷,匆匆忙忙上了马车。

    任轩茫然地转过头去看喝闷酒的江白榆。

    老江这个家伙,孩子们的事怎么一点都不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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