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一周,顾然几乎每天都会来带些吃的喝的来看望苏以南。

    刚开始的几天,苏以南的精神状态仍然不太好,双眼依旧无神,仍像是一缕游魂,顾然甚至觉得就算她摔倒了,她自己都感觉不到。

    顾然看在眼里,只好告诉她不用过于担心,他已经问过了在警察局的朋友,车子已经打捞上来了,里面没有人,说不定他在车子沉下去之前已经逃出来了。

    这时候苏以南的眼睛就会亮起来:“真的吗?”

    顾然笑了笑,点点头。

    还好她没有追问去了哪里,不然以他有限的想象力真的会头疼该怎么编下去。

    这些天,他说的谎比这一辈子的都要多。

    后来的几天,苏以南让顾然不用再来,总是说:“你不用来看我的,还有你带的这么多吃的,我一个人真的吃不掉,你拿回去吧……放心,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我会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生活还要继续嘛……”

    但是,顾然怎么会轻易相信呢。

    毕竟他是看过苏以南处在崩溃边缘的人,毕竟他是看过她已经“死”过一次的人。

    他默然地看着苏以南,想要在她的脸上看出一点生动的气息来。

    苏以南再迟钝也知道,顾然是担心她会出事,才来经常看她。所以她努力地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伪装成释怀的样子。

    否则,再这样下去,她欠顾然的,可能真的就还不起了吧。

    不过,一直在这儿总不是个办法,他可以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但是苏以南是个女孩子,他不得不考虑。

    “我回去可以,不过这些你都要吃掉。”顾然用手指了指这些天被他用各种食物塞满的书柜。

    苏以南知道这是他的让步,使劲点点头:“我会的。”

    “你回去吧,到时间我会去上班的。”看他还有些迟疑,苏以南举手保证。

    “也不用勉强。”这种状态下,上班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没有在勉强。”

    顾然盯着她的眼睛,哀伤,但没有之前那样浓烈,看她的表情也不像是在说谎,她的状态应该是逐渐好转了,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就好了,顾然放下心来:“好。”

    “对了,我能不能问你借几本法律书看看?”

    “法律书?”顾然有些意外她突然提到这样的要求。

    “对啊……其实,我一直都想看的。上次在酒吧发生那种事情,我觉得我还是太无知了,遇到事情慌里慌张,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想这些我还是了解一些比较好……而且在律所上班,法律方面我不能完全不懂,对吧……”

    “当然可以。”顾然没有理由不答应这样的请求。

    看书是件好事,可以转移注意力。

    过了一天,顾然就带来了一大书包法律书,沉甸甸的。

    苏以南哭笑不得:“这么多书吗?”

    顾然微笑着不说话,见她心情变好了,他也逐渐减少了来看苏以南的频率。

    偶尔来的时候,他都会看见苏以南坐在书桌前,认真地看着厚厚的法律书,有时候看的出神了,竟然没发现双手插袋,倚在门边的顾然。

    他修长的身影靠在门边,看着端坐在桌前支着下巴一副努力思考模样的苏以南,从阳台窗户透进来的金色夕阳模糊了她的样子。

    也许,自己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从前,他的喜欢被层层同情,可怜的情绪包裹着,看不真切。

    而在陪着苏以南的这些天,那深藏在心底深处的喜欢或者好感渐渐地从怜悯中剥离出来,萌发出了一种更特别的感情。

    但喜欢这个词对于自己来说太过陌生了,一时间,顾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这样的情绪。是,从初中起,无论他走到哪里,总会有一大堆姑娘对他示好,说喜欢他。只要他稍微有些暗示,他就能很容易收获一段所谓的感情,连喜欢都不用说出口。

    面对别人,他是有这样的自信。但是,苏以南,他不确定,很不确定。

    准确而言,他看到了苏以南对陆星北的感情,真挚而强烈,虽然他并不了解这样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产生。那样炙热的情感让他觉得自己的这份感觉不该存在,是一种多余的感情。

    喜欢对他而言是一种很珍贵的情感,他不希望把自己的喜欢交给别人之后,别人只是简单的看一眼,然后抛在脑后。他要将这样的感情隐藏起来,放到一个谁都看不见的角落,然后让岁月掩埋。他只希望苏以南能够安然地度过这段时间。

    时间终究会治愈一切伤痛。

    但,夜晚终究是与白天不一样的。

    无论白天如何转移注意力,如何隐藏,如何无视。

    太阳下山后,悲伤仍旧会露出它的本来面目,如同一头巨兽,在黑暗中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凶残可怖的獠牙,叫嚣着,撕咬着,让那点仅存的希望粉身碎骨。

    每当夜幕降临,苏以南就会觉得自己坠入无尽的黑暗和深渊之中,茫然,无措,仓皇,无处可逃。她被一种漫无边际的虚无感所笼罩,像是失去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之后,连带着自己的一部分也离去了,无论今后她的人生如何圆满都弥补不了这份缺失,或者说从今以后她的人生将永远无法圆满。

    一直以来,苏以南其实不知道所谓生活的意义是什么,人生又该去向何处,直到遇到了陆星北,她才知道光是什么样子,她又想成为什么样子。她是一个在海上抱着枯木随波逐流的人,偶然间看到了灯塔,她不顾一切地向它游过去,可还未真正的接近,光又突然消失了,那她该怎么办?

    原本在这个世界上浑浑噩噩不知为了什么活着,那就这样了此一生也不会感到痛苦。可人生中好不容易出现了目标,却又猝然失去,那样的伤感无以名状,那种哀愁和怅然将伴随一生。

    她不明白,她那么小心翼翼地靠近,去感受那样强大而温暖的小宇宙,那种安宁祥和美满的感觉充盈在心间,如此战战兢兢地将这份期待和思念珍藏在心里,像是随时可以抱出来取暖的一把火,而突然间这把火,这束光,突然间消失,连一个像样的告别都没有。她不懂,为什么她如此克制自己的感情,害怕自己的每次接近都会将他推的更远,却还会换来这样的结果。

    要么干脆就从来不要让她遇见这把火,这束光,就像从来未见过光明的人,任你再与她说光是多么温暖多么耀眼多么好,她也未必有多少眷恋。而一旦在她贫瘠的生命里撒下一束光,她见过了如此强大的生命力和感召力,就再也舍不得离开,可光毕竟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他要走时,她竟无能为力,无可挽留。

    她像突然间被世界遗弃的孩子,天下之大,又有什么地方可去。她所能做的只是在余下冗长的一生中回味曾被烈阳照耀过短暂的明媚时刻,让残存的晚照温热余生每一个冰冷的日子。

    到了约定的日子,苏以南还是如期上班了。

    前台的工作并不复杂,只用一周,她已经将每天所需要做的工作烂熟于心。

    朝九晚五,典型的白领作息,几乎没什么需要加班的时候,每天基本能按时下班,中午偶尔还能休息。

    每天虽然来回于学校和单位之间要近三个小时,但苏以南觉得并不辛苦。

    一具行尸走肉能有多少痛觉呢。

    日子过的规律而又平淡,她在这样的日子里学会了等待。

    等待着一个希望。

    等待着陆星北终有一天会出现的奇迹。

    律所在的那一层有一个很大的平台,平台的四周种了些绿植,中间放了些圆桌和藤椅,每张桌子支开了一张遮阳伞,供这层的白领们用餐,喝咖啡。

    苏以南有时候吃完午饭,也会在露台上散散心,多数情况下都是看着远方发呆。

    陆星北送给她的手链,后来她一直戴在手上,她摩挲着那条手链,悲伤地想如果那天她不是执着地想再见一面,是不是他就不会出事。

    但自责,埋怨,都已经无济于事了。看着大楼下来来往往的车流,她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脑海中闪过那样一个念头,可是,她不能这样做,她还是盼望着,殷切地期盼着,陆星北的再次出现。

    这段时间,她常常会从噩梦中惊惶地醒来,任她如何努力地回忆,都想不起来陆星北的模样,唯有第一次见面时窗边的侧影还牢牢的记着,每当这时,她会惊慌失措地落泪,她一寸寸地擦拭着心头那个侧影,一遍一遍地勾勒着那个侧影,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把陆星北的模样全部忘掉。

    她不可以,不能,决不允许,自己忘记。

    ……

    “姑娘,不介意吧。”

    苏以南回过神来,用手匆忙地抹去眼角的泪水,转头看到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是所里的律师,他举着一根烟问着,大约怕烟味惊扰到小姑娘,特意打个招呼。

    她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匆匆跑回前台拿着包下了楼。

    隆冬时节,从温暖的室内走出来,身体很快感受到了寒意。

    她快步走到了律所楼下一家私人便利店,它不像连锁便利店那么明亮宽敞,店内很窄,只有两排过道,仅能容一个人走,过道两边的货架上摆放着满满当当的商品,让原本就很拥挤的空间显得更为逼仄昏暗。

    她没有进去,只是站在收银的地方细细端详着玻璃柜台下面的各种香烟,然后指了指一盒黄色包装的烟道:“老板,麻烦给我拿盒这个烟。”

    老板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从柜台里拿了一包放在柜面上:“八十。”

    苏以南又从柜面上挑了一只蓝色的打火机放在烟盒旁边。

    “打火机三块钱。”

    “好,我扫码。”

    “小姐,你不经常抽烟吧。”老板指了指贴在墙上的付款码搭话道。

    “看得出来吗?”苏以南拿出手机对着付款码道。

    老板似乎对自己识人的能力很自信,咧嘴得意笑道:“我们每天见的人多了,什么人没见过,这点认人的能力还是有的,像是常抽烟的人,他们闭着眼就直接说给我来包软中华,黄金叶……不会像你这样看半天……话说回来,你确定要买这种烟吗?”

    “确定……有什么问题吗?”

    “这种烟抽起来很冲的,一般老烟枪才抽,像你们女士又是刚开始学着抽的,我建议你啊还是买这种薄荷味的,入口比较舒服……”说着,他指了指柜台里另一种碧绿包装,上面还印着一个古代仕女的烟盒。

    “谢谢,不必了。”

    苏以南走到了路边的垃圾桶旁,将烟盒外面的塑料薄膜撕掉,刚打开盒子就闻到了浓重的烟叶味,她轻轻皱了皱眉头,从里面取出了一只烟。

    她模仿着记忆中陆星北的样子,将烟放入唇间,一只手拿着打火机,一只手挡着吹来的寒风。

    不过她实在太笨拙了,打了好几次才将烟点燃。

    老板说的是对的,确实很冲。

    苏以南只轻吸了一口,就被浓烈的烟味呛地直咳嗽,然而当烟点燃的那一刹那,冰蓝色的烟霭旋在她的指尖,熟悉的气息深入肺腑,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和静谧,好像又回到那一晚,好像她仍与陆星北并肩站在路边,看着远方……

    她笨拙地往外吐着烟圈,强烈的熟悉感和亲昵感包围着她,寒风凛冽,她却觉得好安心好温暖,像婴儿被包裹在温暖的襁褓里,她舍不得离开。

    烟头明灭,扑簌扑簌掉下的烟灰落在她的食指上,疼痛让她从恍惚中醒过来,她将烟头在垃圾桶顶端的烟灰缸上摁灭,神情柔和恬淡。

    她看着远方发了会儿呆,从烟盒里又拿出了一根烟。

    这次,她很快点燃了烟,只是她还没有这么快习惯这样剧烈的烟味,仍然会咳嗽,但萦绕在周身的冰蓝色烟雾很快让她镇静,她又再次回到了那个太阳快要下山的幽蓝色的傍晚……

    等她再次从回忆中醒过来,垃圾桶上不知何时已经有四根烟蒂了,如果陆星北看到这一幕,他会说你果然有做刑警的潜质吗?这么想着,嘴角露出了一丝落寞的笑意。

    她看了看时间,深深地叹了口气,将最后一根烟摁灭,回到了前台。前台又送来了许多文件,苏以南将文件抱到左手边,一一登记。

    “请问,赵律师在吗?”

    有人来了,苏以南放下手中的笔,拿起面前一张密密麻麻做了记录的表格翻阅着道:“稍等,我看一下啊。”

    “嗯。”

    “他现在不在……你预约……”

    她抬起头正要问来人预约了没有,看清楚了来人的脸却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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