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苏以南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脑海中原本那些栩栩如生的想象,鲜活的场景瞬间被夷为平地,成为一片废墟。

    但她很快清醒过来:“不不,有这个人的。”

    “我说笑的,我的意思是你最好再问问,人与人沟通总会有信息传递缺失或者失误,刚刚你不是也找过纸质档案了吗?你那么辛苦地去找,也没有找到对吧……我觉得真的可能不是我们学校的人……这个人是你什么人啊?最好再问问他本人。”

    “他……”苏以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不是我的什么人。

    苏以南低下头,将悲伤藏在眼眸下:“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那应该是对你很重要的朋友吧。我看你把档案都翻遍了……”周老师有些心疼的看着面色苍白的苏以南道:“再问问他吧。”

    问不到了……

    而且,陆星北是不会骗她的。

    满怀着期待来到这里,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那晚的不真实感突然再次袭来。

    周老师见她的表情不对,以为是她没找到想找的资料感到失望,安慰道:“没事儿,回去你再好好想想,我这随时欢迎你过来。”

    她还是觉得苏以南应该是记错了。

    苏以南强行挤出了笑容,看了看窗外道:“天色不早了,今天周末还打扰你,耽误这么多时间……”

    老师摆了摆手道:“哪儿的话,我今天正好值班。这样,我去食堂打个饭回家,正好顺路送你出去。”

    “好。”

    苏以南在校门口和周老师挥了挥手告了别。

    刚转身,眼泪就掉了下来,她突然觉得好疲惫。

    来之前,她无数次想象过陆星北从前的模样,哪怕只有一张毕业照,都不枉费她来到这里,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没有名字,没有照片,甚至连人的存在都被否定。

    虽然只是周老师的玩笑之词,却莫名的让她感到惊恐惶然。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她伸出手腕看着那条纤细的银色手链,确信是哪里搞错了,这么真实的人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她再次回想起陆星北的模样,两人之间隔了好远的距离,看不真切,就连初次见面时的侧影也如水中的倒影般被涟漪一点点荡开,散去……

    她不能再等,无法再等。

    她站起来匆匆赶往地铁站,一路用跑的回到了宿舍,翻出来一张纸和一只铅笔。

    她闭上眼,努力回想着陆星北的样子。

    然后落笔。

    下笔很艰难,她慌乱地从包里的烟盒中拿出一根烟,顾不得包里的其他东西散落满地都是,她颤抖地点燃那根烟,看着它徐徐燃烧,冰蓝色的烟雾缓缓升起,心神终于安宁。

    再次落笔。

    她不会画画,只能一点点凭着最后的印象把他记录下来。将他在窗边的侧脸,快要散去的模样,一笔一画地颤抖地描摹。

    每一笔,都消耗了巨大精力。

    每一画,回忆都在一点点消散。

    烟灰在寂静的空间里纷纷洒落,在所有画面消逝的那一刹那,她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

    她掸落了纸上的灰烬,仔细瞧着画上的模样,五官画的并不清晰,但她知道那就是他,无论何时,只要看到,就一定能再次想起他的模样。

    她落下泪来,大颗大颗的掉落在纸上。

    她终于还是将他的样子记录了下来。

    这样,她再也不会忘记了。

    那一晚,她发烧了,烧的很重。

    虚无缥缈间,她又回到了那个幽蓝色的傍晚。

    陆星北仍旧是穿着那身藏青色的制服,站在窗边,悠然地吐着烟圈和朋友聊着天,然后他转过头来,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去,掐灭了烟要离开。苏以南想要喊住他,可无论她怎么喊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走进了浓雾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她猛地睁开双眼,才意识自己又一次被这样的梦惊醒。

    天已经亮了,但是她的头好痛好痛,浑身无力。她用尽全身力气,够到了床头的手机,给琳达打了个电话:“琳达姐……我今天发烧了……想请个病假。”

    “好……没事儿吧,怎么突然发烧了?”琳达担心地问道。

    “应该不要紧,休息会儿就好了……就是前天我登记的……文件……”

    “哎,你在家好好休息,工作的事情就不要管了。”

    “……好,谢谢。”苏以南无力地挂上电话。

    身体很烫,烫到连闭上眼都会被灼伤,她看着天花板,又想起昨天的一切,她还是无法相信,自己没有找到陆星北的任何记录,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她想去学校的愿望太过强烈,所以只是做了个梦……

    她打开手机,通话记录上赫然显示着“周老师”三个字……

    不是梦。

    那为什么连陆星北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痕迹都找不到呢……又或者陆星北只是自己编造的一个漫长的梦,现在她的梦醒了,所以也忘记了梦里人的模样,如果是这样,或许是不是也很好……

    她想不明白,理不清楚,她的头实在太痛,在艰难的理清思绪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远处传来了敲门声。

    她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只觉得好吵,把被子拉到了头顶,躲进了被子里。

    但是这个人却很执着,还在敲,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还伴随着一声担心的男声,好像在喊着谁的名字。

    苏以南没理会,继续蒙着头,尽管她已经睡不着了。

    过了会儿,敲门声终于停了。

    手边的电话却又响了起来。

    “喂……”苏以南摸到了手边的电话。

    “苏以南,你不在宿舍吗?”是顾然的声音。

    “我在啊……”声音很轻。

    “我在门口,你开一下门。”担忧的声音同时从门外传来。

    苏以南这才意识到刚刚门外好像是喊她,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赤着脚硬撑着走到门口,刚打开门还没看清楚来人的样子,便倒下了。

    门口的顾然看着她如纸鸢般坠落,眼疾手快地拉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入到自己的怀里。

    好烫。

    琳达在知道苏以南打电话请病假之后,便告诉了顾然。这是顾然的要求,他没办法时时刻刻在律所看着她,只好拜托琳达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他。

    在知道苏以南发烧后,他立马开车从市区赶回了学校,刚刚要是没人开门,他真的要破门而入了。看到苏以南来开门,好不容易放下心,可看到她像纸片一样轻飘飘地倒下的时候,心又拧起来。

    他抱着她,像抱着一个没有灵魂的躯体,一个空壳子,轻飘飘的,而现在这个躯体好像在燃烧。

    他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摸了摸她的额头,很烫,用带来的耳温枪量了一下,显示器红的刺眼:41度。

    顾然看着凌乱的桌面和散落一地的东西重重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并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

    顾然一件件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在了桌上,拿起桌脚旁的水瓶倒了一杯水。

    苏以南看着他没有说话,对他的到来也没有太多惊讶,大概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偶尔到来。

    他走到了床边,从口袋里拿出从公司带来的退烧药递给苏以南,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吃点退烧药。”

    “嗯……”这次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拒绝,乖乖照做了。

    “吃完药睡会儿会好的快些。”

    苏以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又再次躺下。

    退烧药的效果很好,一会儿就听到了苏以南平静的呼吸。

    顾然这才整理起桌子,他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家里面虽然有保姆,但是自己的房间向来要自己打扫,顾兆明会戴着白手套严苛地检查书桌和柜子上有没有灰,要是有,那一天就别想安生。

    他把散落在桌上的笔一根根放到笔筒里,书也分门别类地放到书架上,然后看到了桌子上的烟盒,他拿起来,里面还零零落落地剩了几根,他清秀的眉毛拧紧,往床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她学会了抽烟吗?

    他轻叹了一口气,将烟盒先放到了桌子一边。

    桌上还有些掉落的烟灰,他用纸巾仔细擦干净扔到了垃圾桶里,站直审视着自己的成果,整洁如新,只差一点,然后……他的视线落在桌上的那张纸上。

    他刚准备扔进垃圾桶,却发现上面画着什么,他明白了为什么她突然开始抽烟。

    顾然眼神微动。

    纸上画的明显是一个男子,他单手插袋,另一只手中拿着一根烟,看着窗外……

    虽然面目模糊,可是从神态和姿势上,不难猜,画的是谁。

    尽管和他只有一面之缘,顾然也知道这个人是陆星北。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气质。

    这么些天,顾然一直以为苏以南应该会把陆星北忘的差不多了,最起码已经没那么难过了,即使有再深的感情,他们也才不过认识那么短的时间,但是他还是想错了。

    他看着面前的那张纸,角落有被泪水打湿的痕迹,眼眸微暗。

    他轻轻地叹着气,微不可察,你是以怎样的心情去画这幅画的呢。

    他将纸叠好,和桌上的烟一起收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然后静静等待苏以南醒来。

    “我去过警官学院了……”苏以南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声音听来虚弱无力。

    “找到他的资料了吗?……量体温。”坐在凳子上的顾然拿起耳温枪走到了床边。

    苏以南摇摇头。

    退烧了,37度。

    “没找到也很正常。”顾然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苏以南:“他毕业有些年头了,以前的档案保管不一定那么全面……”

    “接待我的老师说学生的信息是学校的宝贵财富,不会弄丢的……”苏以南接过杯子没有喝。

    “那不然怎么会找不到?”

    “老师说我应该是记错名字或者学校。”

    “这样啊……名字应该不会错。”毕竟顾然曾经向方子言打听过。“学校你确定吗?”

    苏以南回想着点头道:“确定啊。”

    “那就奇怪了,老师怎么说?”

    “我也觉得奇怪。后来老师说如果不是我记错了名字和学校的话,那应该就是没有这个人……”苏以南恍惚着看着前方道,眼神没有焦点。

    “怎么会,我也见过他。”说没有这个人,顾然是不信的。

    倒是苏以南,这阵子一直都处于崩溃的边缘,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草木皆兵,如同惊弓之鸟,别人说什么都会当真。

    “对……是不可能……”

    “放心,计算机和人脑一样,都是会出错的,这世界上哪有完美无缺的东西,改天再去看看吧。”

    “……我知道,道理我都懂。其实刚开始没找到他的档案我很难过很失望。因为我很怕忘记他,我现在已经快忘记他了……”苏以南哽咽着。

    顾然拿过她手中的杯子,给她递上纸巾。

    “但是我也不想弄那么清楚了,我也想通了,我不必强求他存在……”苏以南幽幽道:“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真的宁愿他从头到尾没有存在过……”。

    “你……”顾然看着苏以南的脸,不明白她的意思。

    苏以南靠在枕头上,看着天花板道:“……这样也不会存在他失踪的事实,对吗?”

    就像做了一个漫长美好的梦,幸福的不想醒过来,可是当梦中故事的结局走向残酷,美好的图景被打碎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醒过来比较好。

    原来是这样啊。

    顾然攥紧了口袋中的画像,万千思绪滞闷在胸中,不知该如何安抚她此时复杂矛盾的情绪。

    “可是这条手链一直会提醒我他真实的存在过,可我也不能扔掉,假装没有过……我好矛盾……”苏以南抬起手看着那条手链喃喃自语。

    “手链?”顾然想起了那天去律所在她手上曾经看到过。

    “是啊……之前他送给我留念的,我一直带在手上……”

    纤细的银链子挂在瘦弱苍白的手腕上,显得愈发凄清。

    看上去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条手链,顾然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手链能给我看看吗?”

    “好……”虽然不太明白他要做什么,苏以南还是照办了。

    他接过手链,表面看来这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银制手链,坠子是一个毫无装饰的小圆片,只有指甲盖的五分之一大小,仔细观察,可以看到表面有很多凹下去的点。

    首饰他见过很多,但是这样装饰的他确实第一次见,与其说是装饰品,不如说是……不如说是……电子部件。

    顾然终于想到了合适的形容。

    ?!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

    “没关系,你说。”

    “他送你这条手链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让我留作纪念,怕下次再见面会忘掉一些事情……现在想来,应该是与我告别吧。”苏以南平静地诉说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这条手链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留作纪念就可以让他记起来……吗?”话未说完,顾然有了一个胆大的想法。

    “我不知道……”

    “这条手链能不能借我几天。”

    “可以是可以……只是……”苏以南不明白他要借手链做什么。

    “我……很喜欢这条手链的款式,想带回去让人做个一模一样的……”原本顾然想说,带回去研究一下,看看手链有没有什么其他深意,到了嘴边却改了主意。

    “好。”这段时间与顾然的相处,让她对顾然产生了信任和依赖,他说什么都会答应。

    顾然将手链收好装进口袋:“过几天还给你。另外,关于你想了解的过去,我再去问问我朋友,肯定会有人了解他的。你最近身心俱疲,需要好好休息,不然容易胡思乱想。”

    苏以南露出了疲惫的笑容道:“我没事……也没什么事情能再打倒我了。”

    “你最好是哦。”顾然开玩笑道。

    “我当然是。”

    “感冒药我放你桌上了,一日三次,记得吃药……水我已经帮你打满了,这几天,烟就不要抽了,不利于痊愈,你抽剩下的这包我带走了……”顾然絮絮叨叨地交待着。

    “谢谢你。”苏以南感激地看着他。

    “等等,记得我说过什么。”

    “记得。”

    你说,不要说谢谢。

    深夜,世杰大厦的会客厅里灯火通明。

    顾然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仔细地端详着那个小小的坠子,他已经将坠子从手链上拆了下来。

    桌上打开着一个金属制的磨砂黑色工具箱,里面的海绵垫上整整齐齐地排着一些电子元件。他拿起一个金属圆环,将坠子小心地贴在了圆环内部,戴在了头上,然后按下了圆环外部的按钮,伴随着太阳穴一阵刺痛,随后而来的是一阵眩晕,顾然闭上了眼睛……

    光影明灭,画面晃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间明亮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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