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潭的弟子们大概都不会忘记某个日子。

    第一批被朝廷征召去镇压四境妖兽的倒霉鬼们是早上出发的,当时,少宗主为他们举办了挺体面的送行仪式——倘若不是出行者们个个脸上都写满“晦气”,而据说应该亲自来给他们送行的老宗主并未出现的话,这仪式简直堪称是一场盛会了。

    但世上没有“倘若”,完美的送行仪式中,就有品行不够完美的弟子切切察察地私语。

    “你可听说过,宗主很久都没露面了。”

    “是闭关修行罢。”

    “什么闭关修行,他那居所上空,很久没有云气扰动了……真要是闭关修行,岂能半点儿动静没有——难道宗主闭关会毫无进益吗?”

    “你莫不是说……”听话的人就露出了骇然神色,“那个传言?”

    两个人对视一眼,双双捂了捂嘴,并露出彼此心知肚明的神情来。

    他们都听说,宗主是被二夫人母子给幽禁起来了。

    如今这百草潭,正不知是谁的呢!

    但无论是谁的,都不是他们这些寻常弟子的。

    便是有人信了这传言,且为宗主不忿,也不敢当众怒骂二夫人母子。

    且不说二夫人母子在宗主面前一向很得势的,便是只说他们的本事,也不是这些寻常弟子能挑战的呀。

    先时敢和少爷比试的人,可是都死了!

    如今少爷为修炼蛊术养出的五只妖兽都要大成了,等他得了法,说不定比宗主还厉害了呢。

    不,说不定他现下便比宗主厉害,否则,宗主为什么一应事情都交给他,自己什么也不做了呢?

    无论是他幽禁了宗主,还是宗主自愿让权,那都是他“强大”的证据啊。

    这些弟子再不喜欢他,也只能忍了。

    瞧着他和朝廷派来的将军相谈甚欢呵呵大笑的样子,说不得有几个人暗中咬牙。

    然而,就在那个下午,少爷的咆哮比他早上的大笑还响亮。

    他用来养蛊的妖兽们,蒙受了巨大损失!

    先时他养的蛇溜了出去,遇到素婉,被借熊杀蛇掉了,便是对他养蛊事业的重大打击。

    他得再去觅十来条小蛇,让它们互杀出一条蛇王,再好好养大,才能和剩余四只毒物放在一处,好配出最凶的蛊。

    但今天,有人打开了另外四只毒物的罐子。

    还把他的小蛇都放进了已经成为杀场的屋子里。

    于是他送走了朝廷使者,终于得空去关注一下他的“灵宠”们时,见到的便是让他几乎要昏死的场景。

    他的蜈蚣是蜈蚣皮,蟾蜍是蟾蜍干,小蛇们只剩下一层蜕。

    唯有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蜘蛛,当着他的面,吃掉了蝎妖的内丹。

    他心头一痛,还没来得及阻止,那蜘蛛的身体就突然膨大起来。

    然后当着他的面,炸了。

    就如季氏说的一般呀——灵宠,归根结底也是妖兽,妖兽是一定会想吃掉其他妖兽的内丹的。

    但若是被吃掉内丹的牺牲者修为更高,那吞吃者也会死。

    白猫虽小,却已然化形了,吃个熊妖蛇妖内丹,克化得动。

    少爷的毒虫们,修为却是堪堪仿佛。

    这就很难不被“撑死”。

    但“撑死”到一个都没剩下,那也的确是有些太不幸了。

    一般人受不了这种打击,打从来了百草潭便顺风顺水的他,就更受不住。

    待转头看见饲喂毒虫的几个弟子战战兢兢,心下怒火便更甚。

    因冷声道:“你们这些蠢才,是怎么照顾我的虫儿们的?!竟能忘记扣合罐子!”

    弟子们就立刻哭了。

    有人说自己是跟着二夫人母子一起来百草潭的,一向很会侍弄虫子,这样的蠢事绝不会是自己做的。

    也有人说自己今日不当值,昨儿个也不在虫房,他没能耐隔空开罐子。

    更有人被指认今日当值又或是进过虫房里,实在无法推脱,直惊恐得瘫软在地,甚至失禁。

    但他们的恐惧和讨好,是无法对少爷生效的。

    他冷声道:“既然你们的脑子如此不中用,那倒也不必强留了。”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他手中蓦地出现一把光刃。

    他就这么走到了其中一人面前。

    那人嚎哭得更大声了:“少爷,少爷,我是自始跟着夫人……”

    他无动于衷,伸手扯住那人发髻——只一沾手的功夫,那人的发髻便散了。

    再一挥手,连发丝也纷纷落下,只留下一片青惨惨的头皮。

    他第三次举起刀时,另个侍从大约是看不下去了,竟壮着胆子提醒:“少爷,他们固然该死,可累得您修不出灵蛊的,可不是他们哇。”

    少爷的手就一顿,他看向那个侍从。

    “是那个关在牢里的娘们儿和那只猫!”侍从说,“若是红大将军还在,说不定您这二日便炼出了灵蛊,也不会再有今日的事儿了!”

    “……倒也是。”

    “这些没脑子的兔崽子,打杀了倒也不委屈。可是他们服侍您和夫人也还算得力——不如当着他们的面,剥了那娘们儿和那只猫的皮,叫他们长长记性,今后定是不敢再慢待您的灵宠了!”侍从道。

    少爷便意动了。

    他说:“你倒是个机灵的,去吧,把他们提过来,就在这儿剥!”

    那侍从一弓腰,答应下来,这动作之纯熟流畅,若叫素婉看,便定觉得很眼熟。

    和宫里的内侍很是仿佛嘛!

    内侍都不见得能如这侍从一般快跑!

    他不多时就又赶回来啦,却是手提一只粽子猫,口中却大叫:“少爷!这贱猫把那娘们儿放走啦!”

    少爷就挺莫名的,他怎么看这白猫都和被他丢进牢里时并无二致,怎么能把那女人放走呢?

    侍从就说:“它把那女人手上绳索啃断了。”

    啃断了?

    少爷瞳子一缩,上前一步,就捏开了猫嘴。

    瞧着白猫满口的伤和断了的牙,便冷笑一声:“你不是说那女人骗了你,你才吃了红儿的内丹么?按说你这样冤枉,该恨她才对,为什么反倒啃断了自己的牙也要放她出去?”

    白猫满脸委屈,道:“她骗我!”

    “她骗你什么?”

    “她说她是白霜峰楚宗主的女儿!我若是帮她啃断绳索,她就能求她娘写信来放我走!”

    少爷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白霜峰,楚宗主?楚细羽也不过一个扁毛杂种,她的后嗣哪来的颜面让我放人!再有她若是白霜峰血裔,必也是个鸟儿了,哪有胆子招惹你一只猫!”

    白猫满脸晦气:“我这不是,初入人间,不晓得人心如此叵测吗。”

    少爷笑得更大声了:“对对对,人心叵测,人间不宜你这蠢猫儿长留——我这就送你早去轮回,下辈子,你可投个好胎罢!”

    白猫立刻哭求:“少爷!我晓得错了!往后再不敢吃内丹——您,您……”

    “怎么?”齐少爷已经抬了手,指尖灵力缓缓流动,是碧绿泛着隐约紫光。

    “您给我个痛快的罢。”白猫绝望地闭上了眼。

    “你吃了红儿的内丹,还放走了我的仇人,还想要个痛快的?”齐少爷嗤笑道,“做梦!”

    他指尖灵力化作一条线,落在白猫身上,将束住猫儿的绳索化去:“我可要活扒了你的皮,以儆效……”

    “尤”字未曾出口,便换做一声惨痛的“啊”。

    白猫刚一脱出禁锢,就给了他狠狠一蹬。

    按说一只猫并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但它是一只吃了熊妖内丹的猫!

    这些日子,那个逃走的女人用传音入密的本事,教它化用熊妖修为,化着化着,它的力气便变大了。

    再有它先前也服食过虎豹内丹,用同样的法子化用了,效果更佳。

    它现在是特别擅长战斗的猫儿!既能来去如风,也能劈山裂石倒拔垂杨柳!

    这熊虎的猛力,打在石头上都能把它敲碎,更况齐少爷肉体凡胎。

    修行之人的确比常人敏捷强壮呐,但敏捷强壮也有限的,譬如还没到渡劫的当口就被天雷劈了,那也是会死的啊。

    白猫这一脚倒也没天雷那么厉害。

    所以齐少爷也只是倒飞出去一段儿,重重地在墙上震了震后背。

    震后背是很养生的事情,对身体很好。

    所以他只断了两根肋骨和一条腿,一时间趴在地上,疼得连打滚都滚不动。

    而他的指间,还刚毅而坚强地牢牢捏着一撮猫毛。

    若是惯于战斗的老手,此刻捏个止痛诀,便能站起来施用法术,将这疯狂的猫儿捉住。

    但齐少爷自打出生就没受过这样的苦!

    他起不来了!

    一众侍从们也晓得该捉住白猫,免得少爷好了之后找不到报仇的对象,反把他们剐了。

    可他们又没有少爷的宝绳,白猫跑动起来形如鬼魅,只一团白光四处弹跳,终于破窗而出,他们却是连一撮猫毛都没捏到。

    就战利品而言,齐少爷还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赢家。

    只不过,他挺不想要这撮毛的。

    他想剥了那只贱猫的皮!

    整张的!

    也不拿来做围脖了,他要拿去做地毯,每天踩三千八百遍!

    让贱猫永世不得超生!

    但白猫此刻已经跑掉了。

    沿着素婉告诉它的路,它跳过矮墙,钻过狗洞,飞身上树,轻盈一跃。

    就又是一只天生地养无拘无束的好猫儿了!

    可是,当它逃出百草潭,离开百草镇,面对着从来都广袤无垠的天地时,白猫却迟疑地停住了脚步。

    它现在应该回去给它的猫老娘报仇,咬死那只狼妖的。

    但,那狼妖所在的地方,也太远了,要不……要不先去别的地方,和其他妖兽交手试炼,积累点儿经验?

    它犹豫着,尝试像从前的每一天一样,用了那个传音入密的术法。

    “齐兰章,你在哪儿?”

    不多时,它听到素婉回答:“虚须山。这儿有个犬妖,时常滋扰村民,我们三个人来试试手,看看能不能降伏了它。”

    “那你等我!”白猫立刻打起了精神,“要说揍狗,那当然是我们猫儿最会了!等着,我去把它打服!”

    素婉在那边儿闷了好一会儿:“你不是说我们各走各路,再不见面吗?”

    “我何曾说过!”白猫腿脚不停,往虚须山疾行,“你哪只眼睛听见的?”

    这一回素婉不回复了。白猫认为自己说服了她,跑得更快了。

    可素婉只是被另一件事拖住了手。

    兰章的娘,季氏,也一样地用传音入密术找她。

    “你说那个人已然死了五年!可缘何还能来找你?”

    素婉尴尬道:“或许是魂儿罢。”

    “什么魂儿,他活得好好的,如今在百草仙石像下头跪着,跪了大半天了!我是瞧过了的,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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