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章（十一）
百草仙石像，便在百草潭弟子们往来不绝的大道边儿上。但凡是个要去灵潭沐浴的，或是要去藏书楼找书的，又或只是想去丹房打秋风的，都定会路过此间。
而崔鹰扬前来讨还妻子，仍是打扮得光鲜，锦袍金带地往那儿一跪，任是什么人走过去，都要多瞧两眼。
实在是显眼极了。
按说百草潭经过二夫人母子多年改造，早就该变成一个民风不淳朴而坏人多、好人少的所在，然而崔鹰扬皮相俊美，经了边关的风霜，更有几分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气概。
再跪在那里时，眸光沉郁，神容就格外动人。
于是就有人热心起来，要去问一句：“这位壮士是来做什么？我们百草潭是修仙之所不假，然则单是在这百草仙石像前跪着，却也不会有什么神灵显灵的。”
“是啊，你要许愿，该去庙子里。我们修仙之人，顾不上你们俗人的愿望。”
“瞧着你身量是个习武之人，莫非，你是想拜入我们百草潭做个弟子？”
“说什么笑话呢，这位壮士——咦，这位壮士已然有些功底？瞧着他的灵力修为，还真是我们百草潭的路数。”
自然是百草潭的路数，且还是当初兰章从父母那里学到的，最是精纯的路数呀。
只不过修为尚浅，叫这些弟子们瞧来，也不过就是七、八岁稚童的本事。
而崔鹰扬面上神色便见了悲伤，他说：“我并非为了拜入百草潭门墙，而是来寻找我的妻子……”
围着他的弟子们脸上就应声出现了惊奇——或者惊后想笑的神色。
在此间，修仙的人与不能修仙的人，差异固然极大。而崔鹰扬这样后天用灵石强催出灵根才能修仙的人，和他们这样父母都有修行，因而降生之初便自有修为的人，也是天壤之别。
或许各大宗派会收几个这样的弟子，到底能用灵石强催出灵根的人，家境多半也殷实。
但任是哪个宗派，也不会乐意门下的女弟子和这样的人婚配。
若是有女弟子被柔情迷了心窍，一意要和这般后天的修行者好，她会成为全宗派的笑柄的！
百草潭的弟子们可没听说过自家出过这样脑袋不清楚的师姊妹。
他们就窃窃地讨论——或许是有谁外出除妖历练时，和一个野修有了些情愫呢？
这倒是无妨。
只要不怀上野修的骨肉，这些生来便尊贵的修士，和他们玩玩，也不那么要紧。
可是这男人实在糟糕！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分不清自己地位的玩意儿？他一个野修，也敢来百草潭寻觅“妻子”——笑死人了，这里的女修，个个修为都胜过了他，谁会甘心做这样一个无能男人的妻子？
这位有情郎还在百草仙石像面前一跪，天啦，整个百草潭都要知道，有一个倒霉的女修，招惹了一个愚蠢而痴情的男子啦！
就有好事者问：“你的妻子是谁呀？”
他们已经准备好要嘲笑了。
可崔鹰扬说：“她是齐宗主之女，齐兰章。”
于是天穹之下，万物宁静。
是一个女修士先叫起来的：“你这疯汉，怎么敢攀诬兰章师姊？她瞎了才会瞧中你！”
“是啊是啊，兰章师姊血脉高贵，术法精纯，会看中你？”
有人开了口，就有人不断地跟着奚落。
跟着崔鹰扬前来的两个亲兵，面上悉皆不忿，还有人霍然抽刀出鞘，要给这些目中无人的修仙者一些颜色。
——他们这些不能修仙的庶民，从来都是被修仙者随意嘲弄的。虽然仰仗着修仙者为他们击退妖兽，但——话又说回来，妖兽也许百年才会造访一个村子一回，也未见得能把所有人都吃掉。可修仙者时不时就会出现，要这要那的，十分骄横无礼。
对于他们这些没有见过妖兽的军士而言，修士们并不是很值得尊敬。
而他们竟敢詈骂他的将军！
他们的怒意，便是修士们也要避让一二。
可是崔鹰扬皱了眉头，道：“收刀！”
“将军！”
“不可对百草潭的修士们无礼。”
他彬彬有礼的模样，任是谁瞧了，不觉得他是个胸怀宽宏的好男儿？
但百草潭的修士们不稀罕。
——你先说人家为锄灭妖兽而身殒的师姊是你的妻子，已然是极大的侮辱了，又眼瞧着你手下两个丘八抽刀吓人，怎么，难不成这两个庶民出身的贱种子，敢对他们挥刀不成？
装模作样喊一句住手，难道就能讨得好？
自然，修仙者的身体也是血肉凡胎，被砍了也会伤会疼会流血会死。
但真要到了那个地步，他们中任一个人，捏个止痛诀，都能让这主仆三人化作飞灰。
因此第一个说话的女修士冷笑了出来：“朝廷的将军，好大的威风。先来辱我宗派，后又持刀恐吓我等。说着这不得对百草潭无礼的话，可做的全都是些无礼的事儿！”
崔鹰扬心下一惊，忙道：“在下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你若不是有心挑衅，带着这两个庶民前来，是想做什么？壮胆吗？哼！”那女修士道，“我劝你还是快快离开，别在这里发什么清秋大梦，肖想师姊！我师姊为铲除妖兽，已然殒落五年了，你还要来我们百草潭毁她名声！再多说一个字，我百草潭弟子人人都饶不得你！”
说着更是抬了手，指尖一朵小小蓝色光焰，已然摇曳着渐渐亮起。
而崔鹰扬却根本不曾注意到这个。
他只听到了那女修士的那句话。
“已经殒落五年了”。
五年？！
五年，那不是他刚刚离开，而战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么？
原来那会儿她回家了，然后，就为了铲除妖兽，死去了吗？
崔鹰扬的身体猛然一晃，一双眼牢牢盯着那女修士，直将她吓了一跳。
“姑娘！敢问她是在何方身殒，又是为了铲除什么妖兽……”
那女修士皱着眉头，不耐道：“我如何知晓？她是宗主和大夫人的独女，她没了，他们自然伤心欲绝，哪里会和我们说她在何处身殒？”
崔鹰扬就只能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哦”字来。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可到底还是跪在那里，不曾应亲兵们的建议起身。
他说：“我便一直等在这里，或许会有人怜我对兰章的一片心意，告诉我她究竟在何处离世——我要去找她。”
他要去找她，他要看看她在哪里走完了这样的一生。
之后呢？或许他会永远留下来陪她，也或许他会离开，会回到京城去：他是将军，他还要为国征战，这样的他，是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就去死的。
但无论如何，他要找到她离世的地方。
这样，也许有一天他老了，便可以去那里修一座茅庐，每日与她相伴，如何不算相守白头？
他坚持要跪着，百草潭的弟子们也就不想再和他多说了，纷纷离去。
只是走开一段路之后，便有方才没敢说话的人，此刻悄声道：“我听外头百草镇的人说，兰章师姊是跟人私奔了的……莫非就是他？”
“你信外头那些人的瞎话？你把那大鲤鱼眼珠子当做鲛珠买回来的事儿，你都忘了？”
“那，那你说，为何咱们都只听闻兰章师姊身殒的事儿，却不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妖兽？若是真有这回事，多少也该有一二个知情的人，会和咱们说啊。”
“这两件事儿本就无关呐。这人一看就不晓得兰章师姊已然身殒的事儿，可见这五年他一定不和师姊在一起。你想想，以咱们师姊的相貌本事，若真跟了他，他凭什么丢下师姊自己跑了呢？”
“也对！”
弟子们嗡嗡唧唧地讨论着走了，崔鹰扬却还在百草仙的石像前长跪不起。
他是有些修仙的底子的，不饮不食也不会怎样，然则那两个亲兵却非如此，生陪着他晒了一日，又滴水粒米不曾沾牙，早就累得头目森然。
待得明月东升时，其中一个便一头栽倒了。
另一个不禁低呼一声，忙道：“将军，陈五他昏过去了。”
崔鹰扬仍是不动不摇，道：“你送他去百草镇住店便是。”
“那您身边无人服侍……”
“无妨。”
他的声音低沉而微哑，那还好着的一个亲兵闻言，又是不安，又是犹豫，终究还是行了个礼，背着昏过去的陈五，摇摇晃晃走了。
而崔鹰扬还那么跪着，树枝边落下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在这如银纱般的月光下，有一个女人的身影，缓缓靠近他。
他没有抬头，但余光扫过，也晓得那女人离他越来越近。
他甚至起了一些不该有的期待——譬如这也许是他的兰章，她只是恼了他，又或是不愿再“耽误”他，所以才让师弟师妹们假传她的死讯。
他跪了一整天，她一定会心疼的。
说不定这会儿，她终于忍耐不住，要来看看他了。
而那个女人的目光也的确落在他身上。
崔鹰扬的心脏便在腔子里越跳越快，直到那女人开口。
“你竟然还有胆子来百草潭？我的兰章呢？你把我的兰章还我！”
崔鹰扬瞬时回过神来，他几乎跳起身子，转向那女人——在一片溶溶的月光中，那女人双目含恨，死死盯着他。
可他仍从她的面容，认出了她的身份。
这是兰章的母亲。
他一时心口一紧，支吾道：“母，母亲……”
“谁是你母亲！”那女人却立时大怒，道，“你这该死的狗东西，若不是你，兰章也不会……你这畜生，你竟然还好意思来找她？！快滚，快滚！你若是不滚，便休怪我无情！”
崔鹰扬见她手中转瞬便亮起的一团光，心下自然大骇，不自禁便要向后退缩。
然而他身子甫一动，便被那女人眼中泪光攫住了心神。
是啊，她在为兰章的死难过。
他也是难过的。
他便站住了，低着头道：“您，还是杀了我罢。”
那女人也不多啰嗦，手中光团一晃便化作一条光刃，直袭他胸口。
他本是不该躲的，然而不知为什么，当那光刃刺在他胸口上，而他感知到灼热的那一刻，他的身体晃动了。
她的光刃在他胸膛上划出一道灼烫的伤口，但那并不致命。
察觉到这么个结果时，他的脸色瞬时白了。
而那个女人冷笑了一声。
她说：“不过是个骗子罢了——怕是连你自己都相信，你是极爱我们兰章的罢？可是，你在对所有人撒谎。”
而崔鹰扬前来讨还妻子，仍是打扮得光鲜，锦袍金带地往那儿一跪，任是什么人走过去，都要多瞧两眼。
实在是显眼极了。
按说百草潭经过二夫人母子多年改造，早就该变成一个民风不淳朴而坏人多、好人少的所在，然而崔鹰扬皮相俊美，经了边关的风霜，更有几分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气概。
再跪在那里时，眸光沉郁，神容就格外动人。
于是就有人热心起来，要去问一句：“这位壮士是来做什么？我们百草潭是修仙之所不假，然则单是在这百草仙石像前跪着，却也不会有什么神灵显灵的。”
“是啊，你要许愿，该去庙子里。我们修仙之人，顾不上你们俗人的愿望。”
“瞧着你身量是个习武之人，莫非，你是想拜入我们百草潭做个弟子？”
“说什么笑话呢，这位壮士——咦，这位壮士已然有些功底？瞧着他的灵力修为，还真是我们百草潭的路数。”
自然是百草潭的路数，且还是当初兰章从父母那里学到的，最是精纯的路数呀。
只不过修为尚浅，叫这些弟子们瞧来，也不过就是七、八岁稚童的本事。
而崔鹰扬面上神色便见了悲伤，他说：“我并非为了拜入百草潭门墙，而是来寻找我的妻子……”
围着他的弟子们脸上就应声出现了惊奇——或者惊后想笑的神色。
在此间，修仙的人与不能修仙的人，差异固然极大。而崔鹰扬这样后天用灵石强催出灵根才能修仙的人，和他们这样父母都有修行，因而降生之初便自有修为的人，也是天壤之别。
或许各大宗派会收几个这样的弟子，到底能用灵石强催出灵根的人，家境多半也殷实。
但任是哪个宗派，也不会乐意门下的女弟子和这样的人婚配。
若是有女弟子被柔情迷了心窍，一意要和这般后天的修行者好，她会成为全宗派的笑柄的！
百草潭的弟子们可没听说过自家出过这样脑袋不清楚的师姊妹。
他们就窃窃地讨论——或许是有谁外出除妖历练时，和一个野修有了些情愫呢？
这倒是无妨。
只要不怀上野修的骨肉，这些生来便尊贵的修士，和他们玩玩，也不那么要紧。
可是这男人实在糟糕！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分不清自己地位的玩意儿？他一个野修，也敢来百草潭寻觅“妻子”——笑死人了，这里的女修，个个修为都胜过了他，谁会甘心做这样一个无能男人的妻子？
这位有情郎还在百草仙石像面前一跪，天啦，整个百草潭都要知道，有一个倒霉的女修，招惹了一个愚蠢而痴情的男子啦！
就有好事者问：“你的妻子是谁呀？”
他们已经准备好要嘲笑了。
可崔鹰扬说：“她是齐宗主之女，齐兰章。”
于是天穹之下，万物宁静。
是一个女修士先叫起来的：“你这疯汉，怎么敢攀诬兰章师姊？她瞎了才会瞧中你！”
“是啊是啊，兰章师姊血脉高贵，术法精纯，会看中你？”
有人开了口，就有人不断地跟着奚落。
跟着崔鹰扬前来的两个亲兵，面上悉皆不忿，还有人霍然抽刀出鞘，要给这些目中无人的修仙者一些颜色。
——他们这些不能修仙的庶民，从来都是被修仙者随意嘲弄的。虽然仰仗着修仙者为他们击退妖兽，但——话又说回来，妖兽也许百年才会造访一个村子一回，也未见得能把所有人都吃掉。可修仙者时不时就会出现，要这要那的，十分骄横无礼。
对于他们这些没有见过妖兽的军士而言，修士们并不是很值得尊敬。
而他们竟敢詈骂他的将军！
他们的怒意，便是修士们也要避让一二。
可是崔鹰扬皱了眉头，道：“收刀！”
“将军！”
“不可对百草潭的修士们无礼。”
他彬彬有礼的模样，任是谁瞧了，不觉得他是个胸怀宽宏的好男儿？
但百草潭的修士们不稀罕。
——你先说人家为锄灭妖兽而身殒的师姊是你的妻子，已然是极大的侮辱了，又眼瞧着你手下两个丘八抽刀吓人，怎么，难不成这两个庶民出身的贱种子，敢对他们挥刀不成？
装模作样喊一句住手，难道就能讨得好？
自然，修仙者的身体也是血肉凡胎，被砍了也会伤会疼会流血会死。
但真要到了那个地步，他们中任一个人，捏个止痛诀，都能让这主仆三人化作飞灰。
因此第一个说话的女修士冷笑了出来：“朝廷的将军，好大的威风。先来辱我宗派，后又持刀恐吓我等。说着这不得对百草潭无礼的话，可做的全都是些无礼的事儿！”
崔鹰扬心下一惊，忙道：“在下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你若不是有心挑衅，带着这两个庶民前来，是想做什么？壮胆吗？哼！”那女修士道，“我劝你还是快快离开，别在这里发什么清秋大梦，肖想师姊！我师姊为铲除妖兽，已然殒落五年了，你还要来我们百草潭毁她名声！再多说一个字，我百草潭弟子人人都饶不得你！”
说着更是抬了手，指尖一朵小小蓝色光焰，已然摇曳着渐渐亮起。
而崔鹰扬却根本不曾注意到这个。
他只听到了那女修士的那句话。
“已经殒落五年了”。
五年？！
五年，那不是他刚刚离开，而战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么？
原来那会儿她回家了，然后，就为了铲除妖兽，死去了吗？
崔鹰扬的身体猛然一晃，一双眼牢牢盯着那女修士，直将她吓了一跳。
“姑娘！敢问她是在何方身殒，又是为了铲除什么妖兽……”
那女修士皱着眉头，不耐道：“我如何知晓？她是宗主和大夫人的独女，她没了，他们自然伤心欲绝，哪里会和我们说她在何处身殒？”
崔鹰扬就只能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哦”字来。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可到底还是跪在那里，不曾应亲兵们的建议起身。
他说：“我便一直等在这里，或许会有人怜我对兰章的一片心意，告诉我她究竟在何处离世——我要去找她。”
他要去找她，他要看看她在哪里走完了这样的一生。
之后呢？或许他会永远留下来陪她，也或许他会离开，会回到京城去：他是将军，他还要为国征战，这样的他，是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就去死的。
但无论如何，他要找到她离世的地方。
这样，也许有一天他老了，便可以去那里修一座茅庐，每日与她相伴，如何不算相守白头？
他坚持要跪着，百草潭的弟子们也就不想再和他多说了，纷纷离去。
只是走开一段路之后，便有方才没敢说话的人，此刻悄声道：“我听外头百草镇的人说，兰章师姊是跟人私奔了的……莫非就是他？”
“你信外头那些人的瞎话？你把那大鲤鱼眼珠子当做鲛珠买回来的事儿，你都忘了？”
“那，那你说，为何咱们都只听闻兰章师姊身殒的事儿，却不知究竟是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妖兽？若是真有这回事，多少也该有一二个知情的人，会和咱们说啊。”
“这两件事儿本就无关呐。这人一看就不晓得兰章师姊已然身殒的事儿，可见这五年他一定不和师姊在一起。你想想，以咱们师姊的相貌本事，若真跟了他，他凭什么丢下师姊自己跑了呢？”
“也对！”
弟子们嗡嗡唧唧地讨论着走了，崔鹰扬却还在百草仙的石像前长跪不起。
他是有些修仙的底子的，不饮不食也不会怎样，然则那两个亲兵却非如此，生陪着他晒了一日，又滴水粒米不曾沾牙，早就累得头目森然。
待得明月东升时，其中一个便一头栽倒了。
另一个不禁低呼一声，忙道：“将军，陈五他昏过去了。”
崔鹰扬仍是不动不摇，道：“你送他去百草镇住店便是。”
“那您身边无人服侍……”
“无妨。”
他的声音低沉而微哑，那还好着的一个亲兵闻言，又是不安，又是犹豫，终究还是行了个礼，背着昏过去的陈五，摇摇晃晃走了。
而崔鹰扬还那么跪着，树枝边落下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在这如银纱般的月光下，有一个女人的身影，缓缓靠近他。
他没有抬头，但余光扫过，也晓得那女人离他越来越近。
他甚至起了一些不该有的期待——譬如这也许是他的兰章，她只是恼了他，又或是不愿再“耽误”他，所以才让师弟师妹们假传她的死讯。
他跪了一整天，她一定会心疼的。
说不定这会儿，她终于忍耐不住，要来看看他了。
而那个女人的目光也的确落在他身上。
崔鹰扬的心脏便在腔子里越跳越快，直到那女人开口。
“你竟然还有胆子来百草潭？我的兰章呢？你把我的兰章还我！”
崔鹰扬瞬时回过神来，他几乎跳起身子，转向那女人——在一片溶溶的月光中，那女人双目含恨，死死盯着他。
可他仍从她的面容，认出了她的身份。
这是兰章的母亲。
他一时心口一紧，支吾道：“母，母亲……”
“谁是你母亲！”那女人却立时大怒，道，“你这该死的狗东西，若不是你，兰章也不会……你这畜生，你竟然还好意思来找她？！快滚，快滚！你若是不滚，便休怪我无情！”
崔鹰扬见她手中转瞬便亮起的一团光，心下自然大骇，不自禁便要向后退缩。
然而他身子甫一动，便被那女人眼中泪光攫住了心神。
是啊，她在为兰章的死难过。
他也是难过的。
他便站住了，低着头道：“您，还是杀了我罢。”
那女人也不多啰嗦，手中光团一晃便化作一条光刃，直袭他胸口。
他本是不该躲的，然而不知为什么，当那光刃刺在他胸口上，而他感知到灼热的那一刻，他的身体晃动了。
她的光刃在他胸膛上划出一道灼烫的伤口，但那并不致命。
察觉到这么个结果时，他的脸色瞬时白了。
而那个女人冷笑了一声。
她说：“不过是个骗子罢了——怕是连你自己都相信，你是极爱我们兰章的罢？可是，你在对所有人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