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小姐,方便加个微信吗?交个朋友。”不等舒染回答,中年男人已经熟练地亮出了微信二维码。

    舒染礼貌一笑,吐出冰冷的三个字:“不方便。”

    “如果是想通过我认识我母亲,我们就交不了朋友。”

    中年男人讪笑一声,尴尬地摸了一圈自己的半凸的脑袋,转移话题,开始跟舒染说着虚伪的场面话,话里话外都绕不开对她母亲近况的刺探。

    舒染微笑听着,回答得滴水不漏,她知道这类人心底不知怎么厌恶她这个小辈,却还不得不因为利益装得一团和气。

    这场电影杀青宴,舒染是作为资方出席的,她只是随便投了笔零花钱玩玩,连电影什么时候拍完的她都没关注。环顾四周,她这桌上一圈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女性寥寥无几,而她一个小辈坐在主位,全靠钞能力。

    数道视线粘在舒染的身上,有毫不掩饰的讨好,有小心谨慎的窥视,舒染才是这酒桌上最馋人的主菜。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舒染面上青涩,实际难哄,说话带刺。他们隐约都在担忧,是不是招待不周,无意间得罪了这位骄矜的舒家千金。

    “舒小姐,咱们以茶代酒喝一杯认识认识,这次总该给叔叔我一个面子吧。”中年男人仍不死心,圆脸被酒气熏的通红,打了一个酒嗝。

    舒染心里嫌弃,面上更嫌弃。

    “我不跟你喝,换他来跟我喝。”舒染抬着下巴,说的轻佻。

    一众目光循着她的指尖看去,那是隔壁桌的一个年轻男人,只看背影也能看出身材高挑挺拔,许是喝了酒,耳垂红红的。

    他们粘在舒染身上的眼神,都开始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原来舒家小姐不是那么生人勿近。

    饭局无聊,舒染很早就开始观察那个男人了。他坐在上菜口,最次的位置却也是一桌的焦点。男男女女围着他说笑,起哄让他陪酒,灌了一杯又一杯。

    “喊那个谁,过来给舒小姐敬一杯。”中年男人做到高层,不需要记得这种小角色的名字,他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对,就隔壁桌穿蓝衣服那个。”

    隔壁桌安静了,有人小声提醒那个男人:“顾小哥,赵总是在叫你吧。”

    喧沸的酒宴仿佛一下被摁了静止键,舒染不在乎那些人看好戏的表情,她只看见那个年轻男人似有错愕,转身看了过来。

    他的样貌没有让她失望,甚至远超预期。

    像,真像,她的眼角微微湿润。

    男人穿着素雅的雾蓝灰衬衫,最便宜的地摊货,偏生衬得他唇红齿白,眉眼间有种山雪的清冷韵致,微红的眼尾一点小痣,添了几分艳色。

    他眸光潋滟,看不出喜怒,但看向她时,嘴角带着浅笑,虚伪疏离,和这桌上的他人别无二致。

    舒染一下没了兴致,撇了撇嘴:“算了,不想喝了。”

    大小姐的特权是无须解释自己的喜怒无常。舒染不再发声,酒局很快又恢复了吵闹,大家都装的无事发生。

    年轻男人似乎早已习惯这些高层们的阴晴不定,没说什么,礼貌颔首,便不再看她。

    桌上有人瞧出了一点端倪,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舒染讲闲话,说那个长得漂亮的小生叫顾时潋,身世如何如何凄惨云云,为了赚钱到处兼职跑龙套,被一个金主看中,演了这部电影的一个小配角。据说他那个金主看着是个能当他妈的富婆,不过可惜,拍完这部片子,富婆就抛弃他另捧他人去了。

    “不过长得好看,也不缺金主捧,您说是吧?舒小姐。”

    “跟我有什么关系?”舒染蹙眉,说话都带了点戾气,她不喜这种话里有话的感觉。

    那人哑了声,这场饭吃的极为难过,只有舒染乐得清净。

    只是人和菜没一样对舒染胃口,她忍了半小时,满脑子都盘算着遁走。前门后门都是人,难免遇人挽留浪费时间,于是她借口不适去了洗手间,转身拉开了通往消防楼梯的铁门。

    这饭店是栋民国时期遗留的西式建筑,每层楼外都架着红漆钢梯,用作消防通道。每块细窄的钢板,间隙不小,锈迹斑驳,一看就是久经风雨。

    舒染咬了咬牙,生怕踩空,她也不装名门淑女了,紧抓着扶手,一边下楼梯一边小声骂自己有病,非要来参加什么破杀青宴,活该遭罪。

    然而,她突然不敢吭声了。

    下一层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背对着她,手里掐了根烟,一点红色火光在冷夜里明灭。

    是顾时潋,刚才她戏耍的那位。

    看不出来人前清雅的他,还会抽烟啊。

    正想着,舒染一个分神,高跟鞋直接滑到下下阶楼梯,差点来个劈叉。

    脚下的钢板噶地发出一声怪叫,舒染吓得差点炸毛,闭着眼紧抓扶手,身子都软了半边。

    耳边飘来男人似有非无的轻笑声。

    舒染愤愤睁眼,便看见顾时潋已转头看向她。

    舒染觉得如果不是天黑,顾时潋一定会看到她的脸尴尬得爆红。

    “看什么看,我也出来抽烟不行吗?”她完全不会抽烟,却硬要挽回颜面。

    “那,陪一根?”顾时潋刚笑过的声音,带着一点撩人的喑哑。

    彼时,他在夜色里堪折。

    ……

    “小染,小染?”

    舒染拍了拍耳朵,想要赶走耳边唠叨的蚊子,才发觉这声音3D环绕,是园长在旁边轻声喊她。

    好险,差点给了领导一耳光。

    办公室里,躺在躺椅上午睡的舒染翻了个身,嘟囔一句:“姜叔,让我再睡会吧,之前直播都没睡好过。”

    上周,因为舒染画的墓碑小像和明星顾时潋撞脸,直播间闹得腥风血雨,那之后,姜园长体谅她,先让她暂停了直播工作,容她睡了好几次懒觉。

    虽然顾时潋在线辟谣,也算是替她解了围,但舒染心里始终绷着,隐秘的记忆又被扯出一个口子。也许顾时潋在发现她直播时,轻蔑地说了句,风水轮流转。

    “老姜,午休时间这不还有两分钟?你不让我休息好,我可算不好账。”另一张躺椅上的张姨懒懒地揭开眼罩,横了姜园长一眼。

    “得,我的错,你们再睡会,我让人小伙子去隔壁聊。”姜园长轻手轻脚关了办公室的门,到了隔间。

    办公楼隔音不好,舒染听到姜园长歉意地和那人说:“那个小同志,其他几位同事都在忙,我跟你简单交代一下。”

    小同志?难道终于来活儿了?舒染眯缝开一只眼睛,这还是她入职以来,第一次遇到姜园长除了维修和溜达外,干起了接待的业务。

    “嗯,您说。”磁性的男声蕴着笑意,和舒染刚才梦的如出一辙。

    来的是顾时潋?!她瞬间清醒,整个人腾地从躺椅上坐起,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小心翼翼地挪到墙边,从门缝窥视那个不速之客。

    顾时潋的浅发变长了许多,他穿了一身简洁的黑衬衣,纽扣在脖颈处微微散开,底下紧绷的肌肉线条隐现。他眉眼低垂,浅笑着和园长低声交谈,颇为游刃有余。

    一切都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只是他眼尾的痣不见了,取而代之一道浅淡的伤痕,给精致的五官添了一丝钝重感,利刃藏锋。

    舒染看见那道疤,心猛地一跳。

    “正好,我们办公室还有一个年轻人,你不用担心不适应,我们老年人不太会讲话,到时候可以让她多带带你。”

    “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次多谢您答应我……”顾时潋说着抬眸,不经意地看向了办公室的门边。

    舒染迅速移开窥视的视线,靠在墙边平复紊乱的呼吸。

    为何她要这般慌乱,她又不曾欠他的。舒染垂下眼睑,他眼尾那道伤痕,是她曾给他留下的。

    这边舒染心理斗争了多久,张姨就瞅了舒染多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这是来了个大帅哥给你整害羞了?”

    张姨一脸不感兴趣的表情,说着却蠕动到门边张望,“小白脸,你们小姑娘喜欢。”张姨很是嫌弃地哼了一句,但手却伸进裤兜掏出了手机,“咔嚓咔嚓”连拍数张。

    舒染压低了声音:“张姨,你不觉得他很面熟?”

    “是有点,你认识?不会是你前男友吧?”张姨的神情陡然变得很感兴趣。

    “不、不是……”顾时潋啊,就前几晚,在她直播间被造谣去世的那个男明星!

    舒染的话堵到了嗓子眼,但突然想到他们几个老人长期在墓园工作,不关注娱乐明星很正常,更何况,顾时潋已经快两年没在荧幕上露脸了,现在的气质也变了,跟他以前的样子有所区别。

    “小染,你们醒了啊?来见见咱们的新同事。”门外,园长高兴地喊了一声,跟捡到不要钱的宝贝似的。

    舒染心里咯噔一下,新同事,说的谁?顾时潋?!

    她推门而出,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不行!”她看向顾时潋,他也看向她,眼里的笑意在看到她时全然敛住,变脸之快让她心惊。

    舒染怂了,低下头嗫喏:“不好吧……”

    他一个大明星跑到小墓园来做事?好巧不巧她也在,想想都是故意的。他是想报复她,挤走她最后一个容身之所?

    园长的笑容局促不安,看看顾时潋,又看看舒染:“看样子,你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舒染回答得斩钉截铁。

    顾时潋盯着她不说话。

    “咳咳,那我来介绍一下,小顾,这是我们园的墓碑设计师,舒染。”

    “舒小姐,你好。”顾时潋点了点头。

    “小染啊,这是顾时潋,顾同志,后面会在咱们园区待一段时间。”

    “园长,咱们墓园这么穷,怎么还招人?”

    “那天你下播后,小顾经纪人就联系上我们了,说小顾最近刚好在C市,想来咱们这做义工,可以帮忙运营自媒体,人家没坏心,就是想来个僻静点的地方散散心。”园长为难地说,“小染,你也需要跟年轻人多处处,跟着我们这三个老人一起玩,不好玩。”

    “原来是前几天晚上,在小染直播间里头那个……”张姨端着保温杯,有点唏嘘,这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吧,两人因为一幅设计稿起了无妄之灾。

    “可是……”

    “小染,义工不费钱。”张姨拉过舒染的手,比着手指悄悄说:“我想起来了,顾时潋前几天打电话来咨询要在咱们这儿买墓地,我接的电话,人家定金都交了。现在他是金主,你就让让他好了。”

    他顾时潋好好的买什么墓地?舒染越听越难以置信。

    “咱们这儿不养闲人,工作量很大的,可不会让你来度假的。”舒染越过张姨看向顾时潋,她还想挣扎一下,让他知难而退,其实她目前工作很清闲,堪比提前养老。

    “是这样的,舒小姐别误会。”他丝毫没有受到舒染的情绪影响,以一种面对陌生人的平和语调,沉声道:“我之后有部戏跟殡葬行业有关,所以才想顺道来感受揣摩一下,这里很僻静,也不会有人打扰,不是吗?”

    他仍是笑着看向舒染,但在她眼里只觉得满是挑衅。

    “我最多只在这里待一个月,尽量不会给舒小姐添麻烦的。”他向她伸出宽厚有力的手掌,像是求和一般的握手姿态。

    舒染瞥见他袖子挽起露出的半截手腕,冷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已经麻烦死了……”舒染低声嘟囔,心里烦闷,转身就走回办公室关了门,没再给他一个眼神。

    “抱歉啊,小染最近没睡好,刚午休起来可能还有点起床气,小顾同志你别介意。”姜园长打圆场。

    “小伙纸,背调一下,你是不是以前欺负过小染?我还没见过她这么刺头的样儿,就直播间那事儿也不至于啊。”张姨直勾勾地盯着顾时潋看,势必要看出什么端倪。

    “没有吧。”顾时潋温润地笑着,他收回空落落的手,修长的手指缓缓收紧。

    眼尾的伤,还在隐隐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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