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常年昏暗无光,耗子在暗处爬来爬去。偶尔从高高的窗台上透进来的光,照见的只有面目狰狞的各色犯人。

    他们在此,有的是因杀人,有的是因贪腐。

    还有的人诸如刘仲,犯下滔天大罪,每日能做之事便是闭上嘴熬下去,为尚活于世的亲眷留一条活路。

    “辛大奎,你把老身乖孙放了!”

    拐杖声笃笃作响,刘仲刚闭眼假寐不过一刻,便被门口的吵闹声吵醒。

    自马宝璋被刑部抓进大牢,白日有马大人带着七十余岁的马老夫人大闹,晚上有马宝璋一哭二闹三上吊。满大牢的犯人,一连三日被这一家子吵得日夜不宁。

    刘仲起身坐到窗下,今日外间有雨,他听着雨声,昏昏欲睡。

    正睡得香,外间传来马大人的一声暴怒,“辛大奎,若宝璋出事,本官跟你没完!”

    刘仲换了一个姿势躺下,心想马大人与其在刑部大闹,不如写折子参辛大奎一本。不过他转念一想,辛大奎乃建和帝心腹,马大人这折子写上去也是石沉大海。

    “马大人,本官怜老夫人思孙心切,这才准老夫人进去探望宝璋贤侄。”

    “你少假惺惺,宝璋何错之有,刑部凭什么抓他?”

    ......

    今日门口吵闹声愈发大,大牢中的犯人许久未看过这般热闹,纷纷伸头去瞧。

    随着一声凄厉的“宝璋”,几个丫鬟扶着一雍容华贵的老夫人步入牢中,后面跟着十几个婆子。人人手中都提着精致食盒,饭菜一路飘香,众人直咽口水。

    马宝璋的牢房在刘仲斜对面,他入狱第一日,刘仲有心与他攀谈,反被他大骂是别有用心的糟老头子。

    刘仲闭着眼,耳边是马老夫人哭哭啼啼的抹泪声。正心烦意乱时,他听见有人在轻声喊他。

    一睁眼,不远处牢门旁蹲着一女子,看似在收拾食盒,实则眼睛一直往他这边看。他挪过去,发现来人竟是自己的妾室王姨娘。

    “你怎么在这里?”

    王姨娘双手不停,口中喃喃自语,“老爷,他们托妾身,问你要主子的东西。”

    刘仲悄声回她,“什么主子?我不是让你跟着吴挽娘那个贱妇,等她生完孩子便杀了她吗?”

    王姨娘语气中已带哭腔,“老爷,妾身胆子小,只敢趁吴挽娘产后体虚抱走小公子,不敢杀人。”一听她抱走了自己的亲孙子,刘仲喜不自胜,“孩子如今在哪儿?身子可好康健?”

    提起孩子,王姨娘顾左右而言他,“老爷,他们要主子的东西......”

    刘仲察觉不对,“孩子被抓了,是不是?”王姨娘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刘仲一时拿不准她说的是哪个主子,只好问起另一个儿子,“文将呢?”

    王姨娘豆大的眼泪吧嗒掉到食盒上,刘仲明白了,绝望地往墙上倒。

    “他们怎么可能找到你们?”刘仲目光如炬,眼神中似有精光闪过,紧紧盯着王姨娘,“我不是给你留了宅子吗?”

    远处的辛大奎正吩咐狱卒将马老夫人请出大牢。王姨娘不敢耽搁,抬头看了一眼后快速说道:“宅子是刘管事帮着老爷置办的,他熬不住刑,便把宅子的位置说了。”

    狱卒挂在腰间的钥匙,随着行走发出声响。声响愈离愈近愈响,刘仲挥手赶走王姨娘,“你先出去,改日再说。”

    王姨娘含糊应了一声,那边的狱卒谄媚请走马老夫人。等她离开,狱卒们变了脸色,对这些蹲在地上收拾的婆子厉声吼道:“还不快些收拾。”

    几个婆子弱弱点头,手忙脚乱收拾着。刘仲靠在门边,王姨娘抬手抹汗,高窗透进来的秋光照出她腕间的伤痕,一条近乎勒进血肉的勒痕。

    刘仲想说些什么,王姨娘却已经抱着食盒一瘸一拐离开。

    次日同样的时辰,马老夫人又带着乌泱泱一行人入刑部大牢探望马宝璋。隔着牢门,她老泪纵横摸着孙子的头宽慰,“祖母昨日已去找陛下说理。你放心,陛下当场答应祖母,至多明日便会放了你!”

    马宝璋自小到大,哪受过这些苦楚,声声哀嚎,喊着“祖母救我”。

    祖孙俩抱头痛哭,大牢一片闹哄哄。王姨娘趁机移到刘仲牢门,“老爷。”

    刘仲苦思一夜,大致猜出是谁绑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东西放在文举的墓里。他历来心狠手辣,东西到手,他恐怕不会放过你们。”

    他在大牢熬了近半年,刑罚受尽也未曾吐露那人的秘密,为的便是自己这一儿一孙的安危。

    如今他们被抓住,性命危在旦夕。他只能舍一个护身符,保他们两条命,“你告诉他,若你们出事,我便是当年那件旧事的人证。”

    “还有,”刘仲靠近牢门,王姨娘挪步过去听他耳语,“当年左家还有一个人跑了,他手里可握着不少证据。”

    王姨娘悲痛点头,柔声让他保重身子,“妾身定不负老爷所托,好好照顾小公子长大。”

    辛大奎规定的探望时辰已到,狱卒催着马家人离开。王姨娘依依不舍向刘仲道别,跟在马家几个丫鬟身后,出了大牢,转身走向另一条街巷。

    马家的一个丫鬟见她远走,以为她走错路,欲招呼她。另一个婆子喊住丫鬟,“她好似不是跟我们一块的。”

    “那她是谁啊?”

    “不认识。”

    王姨娘快步离开,直到坐进马车,才敢大口喘气。马车载着她一路东去,等到了章台巷才停。

    “如何了?”

    “他说了,东西埋在大公子墓里。”

    王姨娘大口喝着茶水,等心绪平静时,继续道:“不过他今日还语焉不详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当年左家还有一个人跑了,他手里可握着不少证据。”

    房中众人面面相看,隐约猜出刘仲说的是谁。

    当年左大人与夫人带着三个随从在回乡路上被人劫杀,不久后,左家在盛京城的宅子无故起火。自那之后,左大人的儿子左介消失无踪。

    辛大奎吩咐屈全恩速速带人去彭城挖坟,而后去了刑部放人。

    建和帝陪他们做戏几日,每日被年长自己四十余岁的姑姑缠个没完,大呼受不了。

    既然刘仲的秘密已到手,马宝璋这个贤侄自然该放。

    袁满:“这下不愁抓不到主谋了!”

    穆止风:“我猜藏在刘文举墓里的秘密,与全福堂每年卖婴得来的银钱去处有关。要想知道左大人因何而死,约莫还得再骗刘仲一次。”

    吴挽娘抱着孩子轻哄,“能帮他减少一分罪孽,我们待多久也无妨。”

    王姨娘与刘文将均点头应是。

    七日后,几个小吏扶着受伤的屈全恩回到盛京城,“大人,东西被人劫走了。”

    据屈全恩说,他们马不停蹄赶去彭城。刚挖开刘文举的墓,将棺椁内的一个木盒拿到手,十几个蒙面人从四面蹿出,与他们争抢。

    屈全恩带着一众小吏奋力抵抗,实在不敌,只能眼睁睁看着木盒被他们抢走。

    此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袁满心觉他们累死累活搭戏台唱戏,好不容易骗过了刘仲,结果倒让主谋捡到一个现成的证据。

    穆止风安慰她,“只要刘仲这个人证还活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总能找到证据为无辜者伸冤昭雪。”

    “嗯!”

    屈全恩在家养伤,穆止风与袁满提着厚礼入府看他。

    “那些黑衣人抢了东西还不罢手,举刀想杀我们。万幸陆知府听闻消息,带着衙役赶来支援,他们见人多势众,这才跑了。”屈全恩说起这事,仍心有余悸。

    穆止风:“他们许是怕你看到了里面的东西,索性将你们全部灭口,一了百了。”

    袁满:“你们辛苦挖坟,还被刺杀,这主谋真是丧心病狂!”

    屈全恩:“对,小满姑娘提醒我了。刘文举的墓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被人挖过。”

    屈全恩在挖坟时,便觉刘文举的墓像是被人松过土。等黑衣人抢走盒子后,他与陆述一起勘察四周,果真发现墓中棺椁的镇棺钉少了一个。

    刘文举棺椁中并无金银财宝等随葬品,照理说不会是盗墓贼所为。

    穆止风心下一喜:“看来有人提前取走了刘仲藏在棺椁里的秘密。”

    袁满:“岂不是查到是谁拿走的,这事尚有转机?”

    屈全恩劝两人不要开心的过早,“刘家祖坟在一处山坳,人迹罕至。陆知府当日找了不少人问,一无所获。只能猜到那人是在刘仲被抓后才挖的坟。”

    总归不是白跑一趟,再者说,他们还有刘仲这个人证。

    两人看望完屈全恩,牵手去了如意酒坊。

    时隔多日路过访翠楼,两人迎面遇上消瘦不少的马宝璋。袁满捂嘴偷乐,穆止风怕她被马宝璋看见,赶紧搂住她的肩膀,用宽袖遮住她。

    两人与马宝璋擦肩而过,还听见他忿忿不平在说:“本公子十多日不在,姓卢那小人定是占了如烟姑娘不少便宜。”

    “木头,马公子不是在刑部大牢只待了四日吗?怎会十多日都不在?”

    “因为辛大人与马大人说,虽查明马公子不是盗窃案的凶手,但刑部无意间查出他背着马老夫人,偷拿了她房中不少珠钗去讨好妓子。马大人怒从中来,一回府便打了他一顿,今日许是伤好了吧。”

    “他这趟刑部大牢的罪,没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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