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乐殿的宫门紧闭着,是金城公主的主意。被花匠和主人精心设计打理的殿前花坛是全王宫最美的,无人不赞叹。这样属于自己的宝贝,决不能随便让什么人都看了去。

    天差边儿露出点青的时候,书晴就率先起了床。宫里上下、里外事务,她不能偷一点懒。若她偷懒,下面的丫头能上天。

    昨夜的雪得扫了,扫得只剩浅浅的一层,刚刚遮住石板发青的颜色;院子栽种的四季长青的树落叶得捡干净;花坛上摆着那一溜儿碎冰纹花盆,花盆得擦得亮晶晶的;花盆里的老梅枝条上,谢了的花,开不出的花都得在公主看见之前剪干净。

    当初令仪公主搬走,金城公主搬来,格旧立新装点出来花园,书晴无数次想一把火全烧了!

    每回到芳乐殿,祁安必在心头先赞叹一遍园中永如春日繁花鼎盛、绿意盎然的景象,紧接着就是感叹“花园收拾得这么好,得累死两三个人”

    她路过开的红艳艳的梅花,心头想起了苏奉章刚才的话“你的人在时安手上。不过你可小心,她可不像我,是一个有道理可讲的人”

    “你可真会评价自己”祁安笑着想起苏奉章说话时的神情。小孩穿大人衣裳,学大人说话的可爱。

    “力量悬殊过大的对手,就不应该放在心上。”她评价自己那位容貌倾城的妹妹。

    脚步刚踏上倒数第三级台阶的时候,门帘被掀开了。祁安抬起头,屋内的热气香气混成一团,扑在她面上,一时浓郁厚重到令人作呕。

    书晴缓步出来,衣着崭新华贵。她累了一上午,所有的好脸色都留着应付时安,看祁安的时候眼皮都没抬,不咸不淡“来了?”

    漠视无关紧要的人是这些年祁安新增的本事之一。她没有说话,冷着脸,自顾自的抬起腿,把剩下的三个台阶爬完。

    “你手上的皮筒哪里来的!还有披风”

    她手上的上等皮草扎了书晴的眼,她就差跳起来的厉声质问祁安。在她的认知里,这么好的皮货怎么轮得到祁安。肯定是从哪里出了纰漏,或者就是她偷的。

    披风和手筒,是临走前苏奉章看她衣着单薄赏她的。

    “别这么寒酸,你好歹也是公主。”他说。

    她自然的接过来拿在手里,看着苏奉章的时候,感觉到他在等自己一句谢谢。她冷嗤一声,扭头就走了。

    “凭什么要我说谢谢!这本就该是我的东西。”当时她这样想。

    还不等祁安回答,院子里有什么事吸引了书晴的目光。祁安也随着书晴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刘同出现在院子里。他几步之后,跟着姿态潇洒的苏奉章。

    他像一道春光洒了进来。祁安不自觉就笑了。

    而苏奉章看祁安的眼神,像一只大猫。掌心之下按着捕到的小耗子,吃之前,自然要好好玩弄一番。

    祁安把身子转回去,为了躲避苏奉章的眼神。

    走上台阶后,刘同先停下来,对着祁安很是恭敬的行礼。“奴才见过公主”

    她点点头。

    然后刘同才掀开帘子朝里屋去,书晴连忙跟了上去。

    苏奉章不着急,立在门外。看样子是有话跟祁安说。

    “别人觉得我不配,还给你”祁安不等他开口,伸手去解披风绳子。

    对付苏奉章这样的人,装柔弱扮可怜,只会让他很快腻烦,把人弄死丢开。祁安有自己的一套自保方法。

    “你也怕别人说不配?”

    “我不知道你要来。你们一家人说话,我就不碍事了。”

    “嗯”

    “让她把书意放了吧!”

    “好”

    “告诉她,别动我身边的人。”

    “不说两句威胁的话吗?”

    “你替我想吧!你比我会威胁人!”

    这话并没有让苏奉章生气,反倒还引出了他的笑。

    什么话会惹他真生气,什么话会惹他得意,祁安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回去了。”

    刚走下台阶,六个丫头在前涌出门来,金城公主缓缓而来。

    “你”她看见擅自离开的祁安正要发作,转头看见舅舅站在一旁,立刻转怒为笑,同苏奉章请安,问“舅舅,您怎么来了?”

    苏奉章没有说话。垂下眼皮,谁也不看。从书晴打起帘子下走进里屋。

    时安在舅舅身后三步远。

    这是她从旁人那里听来的安全范围:三步,不至于太近,不知道他哪时哪刻又看你不顺眼;不至于太远,他又怨你长了耳朵不听人说话。

    屋里,靠墙壁的一侧放着床塌。塌上一扇窗户,开一指宽的缝,屋内温暖空气和屋外的寒风在这里交汇。苏奉章靠墙,坐在在风口下。

    “舅舅那儿风大,您别坐那儿,待会受风了,母亲又该骂我了。”

    “不用。我吹吹风。你这屋里乱七八糟的味道,自己不觉得?”

    时安不敢再说,双手放在膝盖上,把背挺得更端正些。

    苏奉章靠在床榻上,歪着身子。他不用抬起正眼看,余光就能瞥见外头的庭院里的动静:两三个丫头从那里走过。

    他收回目光,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天冷了,我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时安笑了,笑容僵硬,脑袋里疯狂思索自己什么时候做错了什么。

    “看你有没有听话,有没有闯祸。”他说着,从碗里抓了一把松子握在掌心。

    等他再次抬头,时安已经坐到了他对面。脸上堆砌着讨好的笑容。

    苏奉章脸色一沉,皱起了眉头,看了眼对面的椅子,厉声说:“去对面坐着。坐过来干什么?”

    时安挨了骂,一声不吭坐回对面。

    此时的苏奉章低头在剥松子,动作慢腾腾的,像一只与时间同寿的古老怪物。时安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想起母亲曾说舅舅小时候难看得要死,一头癞俐,面黄肌瘦,心情阴晴不定,脾气又臭又硬。

    “眼前这个玉树临风的人?”反正时安想象不出他之前的丑样子。

    时安不自觉的用力,想从苏奉章如今俊朗的脸上看出些不堪的曾经的样子,不知怎么又惹了苏奉章生气。“怎么不说话?被让人喂哑药了?”

    舅舅教训人时候特有的音调让时安的身子下意识往回缩。“没,没有。舅舅。”

    “往回求着他管我他都不来,今儿发什么疯”时安心头纳闷,又听见苏奉章说。“在自己宫里砸东西,打骂下人,以为没人知道?”

    苏奉章说着,探起身子,把掌心里的松子壳扔在桌面上,拍了拍手,残留在掌心的松子薄衣簌簌落下。

    “把她的婢女抓了做什么?”

    “抓谁婢女啊!我不知道...”

    “看上楚宋了?”苏奉章懒得跟她绕圈子。

    “明明是我先看上楚宋的,她凭什么跟我争”一提起楚宋,时安就被反应过度了。

    “赏梅那天,我听人说,姐姐先提了你,然后楚宋才站起来说的,自己与祁安是有婚约”

    “是啊!舅舅,你说,多气人,她凭什么跟我争”

    时安没有明白苏奉章提起旧事是为了提点她,让她自己想出来,楚宋是为了躲避和她成亲才临时把祁安拉来做挡箭牌。

    苏奉章暗骂了句蠢货。懒得再费力气多说一句。眼前的主,要是教得了的人,他早教了。

    “把人还回去”

    “可...”

    “我劝你一句,也别太仗着公主的身份!”

    “舅舅,我...”

    “还有,奇华殿那位正得圣宠,少去招惹她们。”

    提到奇华殿,时安不在乎的冷嗤了一声“她算个什么东西。”

    “她不算个什么东西,如今也是你父亲的妃子,四妃之首。”

    “可我母亲是皇后呀!”

    “这话真够人笑好一阵了”苏奉章想“姐姐怎么生出这样一个蠢货?也许是那个人的原因。但祁安也是那个人的孩子,怎么不是这样。”

    苏奉章再开口时,声音压得更低“这宫里不止有过姐姐一位皇后。兰妃就是昨日的姐姐,明日的姐姐也可能是昨日的叶后。”

    时安听不懂,但努力不让自己脸上出现疑惑的表情,免得挨骂。她点头入捣蒜,让苏奉章放心,说自己都明白。

    苏奉章听见她这么说,也就再懒得追究她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他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朝外头走去。

    时安不敢问他是不是要走了,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刘同已经打起帘子等在那儿了,书晴和一众丫头忙过去,站到门口恭送。时安心头一阵窃喜。

    凉爽清醒的空从掀开的帘子流淌进来,苏奉章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人也爽利了不少。

    “我看你脑袋不太清醒,这帘子就先卷着吧,吹吹冷风,清醒些。”

    时安脸沉下去,再不高兴也得等舅舅走了再发作。

    苏奉章才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

    时安都快疯了,心底怨他没完没了找自己麻烦

    “楚宋的事情,别心急火燎的找姐夫去。”

    “嗯,舅舅放心”

    等确认苏奉章离开了,再也不会回头来教训自己。时安已经将他刚才说的全忘了,转身面对丫头们,眼睛瞪圆了像吃人样。

    时安进去后,大丫头鱼贯而入,后头的小丫头将门帘子放下。啪的一声响。

    小丫头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被时安掐了一下接一下。疼出了眼泪。

    “刚才的吩咐没听见?让把帘子卷着,听不懂?舅舅的话,我都不敢不听,你胆子比我还大?”

    说着她猛一转身,怒目骂书晴“废物!这些年的差白当了!连丫头都教不会!”

    书晴咚一声跪在地上。书晴跪下来来,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跪倒在地。

    时安没有理会,任由她们跪着。不过一些奴才。她是这样的想法。

    奴才她不放在眼底,输了的祁安她看不上,她心底放着的也不是楚宋,而是让她咬牙切齿恨着的舅舅苏奉章。

    恨他行事说话,恨母亲偏爱他。

    苏后苏禾章七岁时,弟弟苏奉章出生。不久后她们的母亲产后失调去世。长姐如母,小婴儿是禾章抱在怀里,一勺勺喂他饮食长大的。稍大一点后,走路,说话,识字,无一不倾注了这位姐姐的满腔心血。

    至于时安,她最聪明的就是这一件事:清楚自己的处境。她仅仅是,苏后第一个孩子夭折后聊胜于无的一个补充。

    母亲在老去,后宫会有其他女人的,就像兰妃。江时安有自己的打算。

    “那时候,自己可没什么好舅舅,好哥哥会帮自己。而楚宋,知书识礼,为人也和善宽厚,我若嫁给他,他一定会待我很好的。”

    所以,时安也并非爱楚宋。她是出于更实际的考虑。她觉得自己考虑周全了,实则还是在赌。赌一样世间最不牢靠的东西--人心。

    人都是会变的,还会变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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