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电铃声猝然响起,刺耳的声音惊得梁渠从睡梦中突然抽离,她凭感觉摸到了手机,半梦半醒间错摁成挂断。

    铃声戛然而止。

    缓过初醒的睡意后,她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21世纪80年代的装修风格,窗台上几个小摆件做得陈旧,电器像是从古着店淘来的。

    每一处都是她亲手添置,却让她感到十分陌生。

    她重新闭上了眼睛,情绪翻涌,短短一瞬,回忆起了许多事。

    三周前,她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丧生。

    葬礼后,她带着两盒骨灰回到了父母土生土长的小镇。

    小镇的一切与往年无异,可就在她打开老宅地窖的瞬间,眼前景象猛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门后仿佛蛄蛹出数条无形的章鱼触手,牢牢地吸住了她的身体,将她卷入了一条陌生、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甬道。

    甬道内陈列着上亿种尺寸形状的钟表,表盘上的时间各不相同。

    触摸到钟表,就会进入已经发生过的时间线里,继续经历着从前发生过的事。

    为了回到车祸的前一天,她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时间回溯,卷入一个又一个已知事件。

    有时是葬礼刚开始,有时是葬礼途中,有时是葬礼后某个吃早饭的清晨……

    有一段时间,她反复经历着父母去世的悲痛。

    以至于最后在漩涡中丧失了意识,再一次醒来,竟然回到了十年前的小镇。

    此时恰逢小镇庙会。

    因为梁家有着小镇内最大的场地,所以年年庙会的举办地点都是舞狮剧场。

    由此一来,梁有声和许茹身为主理人便会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不仅要关注着自家舞狮的演出效果,还要统筹安排其他表演人员的演出顺序。

    一些小事,梁渠便会跟着帮忙,偶尔送送东西,偶尔缝缝补补。

    她从小到大的记忆中,找不出一丝对庙会的好感,更找不出一丝对舞狮的喜欢,甚至有些讨厌,巴不得舞狮团早点儿倒闭。

    “小渠!躲开!”

    随着话音落地,一个装了半桶水的铁桶在梁渠脚边坠落,砸出了一个深坑,桶内污水在她鞋边蔓延,渗进了袜子。

    湿濡的凉意从足尖蔓延到天灵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没有受伤?!”

    二楼围栏处一个中年女人伸长了脖子,问完慌不择路,急忙下楼。

    只见梁渠身体僵硬,面如死灰。

    梁渠在甬道内碰了无数个钟表,穿梭了数次,时间的回溯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伤害。

    比如记忆残缺。

    比如躯体化严重。

    她现在的身体像是被冰封住一般无法动弹,只能努力深呼吸,尽量掩饰住身体不适。

    “没受伤。”

    “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许茹察觉出女儿的异样,担心地绕着她检查了一遍,最后才看见梁渠怀中抱着一团狮背,“你爸让你拿来的?”

    “嗯。”梁渠点点头。

    “这块狮背破了,我拿回家还没来及补。”

    许茹接过来展开,果不其然在尾部找到一处撕裂了十几厘米的破洞。

    破损的地方被狮毛流苏盖住,难怪梁渠没注意到。

    “那晚上庙会……”

    “后台有工具,我去补一下,凑合彩排。”

    “我……我来吧。”

    糟糕,长年累月的帮忙,已经形成口部记忆。

    梁渠说完有种想扇自己嘴巴子的冲动,身体还僵着不能动呢,真是没事找事。

    “你想试试?”许茹知道自家孩子几斤几两,又想到自己还有其它事情要安排,不妨交给她试试,反正只是彩排,“这里面的软撑也断了,你先用锉刀把断掉的地方磨平,再用强力胶粘一下,破的地方用相近的丝线缝起来就行,彩排完带回家我重新补。”

    “知道了。”

    梁渠记不清从前是什么时候跟着舞狮团后面缝缝补补,差不多也有十几年了。

    但在许茹眼中,梁渠才第一次拿起针线,她格外担心,“你补完立马回家拿新的,这个千万不能上台,知道吗?架子上有电动车钥匙,路上骑慢点。”

    “妈,你放心,你去忙吧。”

    她看着许茹离开的背影,心中漾开一份暖意。

    剧场大屏幕上写了彩排名次,时间越来越近。

    梁渠叠好狮背,跑向后台。

    根本没料到拐角处有一个和她同样急匆匆,跑得脚下生风的男人。

    突然一抹玄色闪现眼前,梁渠吓得一激灵,本就僵硬的身体像失控的机器不听使唤,狠狠地撞了上去。

    她的鼻梁骨实实在在撞向了一个坚硬的胸膛,眼前一黑,撞得生疼。

    脚下也不知踩到了什么,竟扯着那人朝她压了下来。

    少年沁凉的体香随之窜入心肺,抚平了心中燥郁。

    冷飕飕的,夹杂着一股冷冽的冬雪的气味。

    “……”

    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压力,她抬起眼,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大咧咧侵入她的视野。

    他留着寸头,眉梢如剑,唇边一颗小痣。

    穿了一身与脸不符的玄色长衫,腰间别着一把沉香木旧折扇。

    “大庭广众对我投怀送抱,安得什么心。”

    少年前衫被扯住,一个趔趄撑住墙,定睛一看发现撞他的人是梁渠,立即拉下一张好似有人欠他八百万的脸。

    “……”

    熟悉的声线冷冽清朗,像一块莹亮的薄荷糖,丝丝凉意在心头晕开。

    梁渠心脏骤然紧缩。

    “池……骋?”

    台边帷幕晃动,吹来一阵寒风。

    他的名字被浓重的寒风,横冲直撞地灌入她的脑海,泛起一圈圈陌生而熟悉的涟漪。

    记忆中。

    小镇庙会的两大顶梁柱,一是梁家百年传承的舞狮,二是池家声名远播的相声。

    池骋他爸早年为了从商跟家人闹翻,池骋从小便被当成了池家接班人来培养。

    池骋的性格跟她截然相反,成熟、稳重但闷骚,而她风风火火,最爱走街串巷搜罗各种八卦故事。

    每回她“天呐天呐,西街家具店老板娘改嫁了,对方小她二十岁,她太厉害了”、“昨晚有学生在学校遇到阿飘了,人都吓晕了,好可怕,我以后被留堂怎么办啊”。

    池骋就在一旁听着,偶尔吭一声,证明他还有口气。

    “……”

    池骋看着女生呆呆的神情,像是没睡醒,手上动作抽动了两下,脸上浮现一丝不耐,“……脚。”

    梁渠回过神,发现脚踩到了他的前衫,赶紧挪开,“你今晚有节目?”

    “我有没有节目,你心里不比谁都清楚。”

    “啊?”

    梁渠心道:这人出门前怕不是吞了二斤火药。

    池骋斜睨她一眼,卷起碍事的前衫往腰间猛塞,边塞边往外走,“回头再找你算账。”

    “关我什么事?”

    她食指指向自己,满头雾水。

    天地良心,她又不暗恋他,凭什么要清楚他的行程安排。

    “……”

    池骋没回答,绕过她径直走向门口。

    梁渠心中骂了一句“有病”。

    池骋像阵风,短暂地掠过她的脑海,很快便搁置脑后。

    眼下要紧的,是把排练要用到的狮背修好。

    她手中这块狮背虽然是用普通布料缝制,但是上面纹路做工复杂,针脚细密。

    修补时除了顾及针脚平整度,还得考虑丝线颜色搭配。

    梁渠翻看两眼,很快有了修补思路。

    丝线的颜色不难找到,只是尾部骨撑断了,许茹教她先用锉刀磨平断裂处再粘合。

    可她现在,怎么找也找不到锉刀。

    这锉刀就跟长了腿似的,不翼而飞了。

    锉刀是专门用来打破舞狮骨撑的,旁人拿了也用不上。

    “旁人……”

    梁渠疑心有他,决定去看看监控。

    诺大的电脑屏幕上。

    2倍速播放着画面。

    梁渠紧紧盯着,生怕漏掉细枝末节。

    “咔!”

    她食指重重敲下空格键,画面定格在一个长衫少年身上。

    证实了她的猜想。

    “池骋。”

    池骋这阵风,短暂地掠过之后,又吹回了她的脑袋。

    有关池骋的记忆压缩包仿佛刚刚解压结束,大段大段的记忆碎片骤然涌现。

    自从池骋爸爸从商,池骋成了接班人。

    他便按着池家老爷子安排的路,一步一个脚印。

    然而他看似走着老爷子安排的路,实际上,私底下研究起了其它爱好——人工智能。

    至今为止,只有梁渠知道这事。

    因为梁渠家做醒狮的,工具应有尽有,比外面五金店还齐全。

    “……”

    尽管梁渠不理解他为什么把这个爱好藏着掖着,但池骋不主动说,她也不会主动问。

    他万一说出去了,秘密不再是秘密,她便不能以此为把柄拿捏他当小厮使唤了。

    想起池骋今天说得那句略带威胁的话,结合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倘若记忆没错,池骋今天应该是有一场AI比赛……

    倘若记忆没错,池家今天登台的演员应该另有其人,是她给池骋报得名。

    倘若记忆没错,彩排时间和比赛时间发生冲突,池骋赶到时没来及调整电子狗,最后只拿了安慰奖。

    “……”

    她可真是……

    罪该万死啊。

    梁渠看了眼屏幕右下角时间,惊呼,“完了完了!来不及了!”

    小镇离市区25公里,打车40分钟。

    现在的小镇,发展发展不行,交通交通不行,又是庙会时期,根本打不到车。

    现在过去,恐怕得迟到弃权。

    池骋为了这个大赛,准备了三个月,好不容易杀进决赛圈,拿安慰奖也比赶不上弃权要好。

    梁渠心生内疚,似是想起什么,当即冲出监控室,抓起架子上的一串钥匙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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