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磐见状不对,再次拉住她腰间布料。

    梁渠脑筋转得极快,事故发生后没想着按部就班,反而接上了“双狮戏月”的动作,从“意外摔落”演成了“倒挂金钩”。

    她举着狮头对着台下眨巴两下眼睛,活泼又俏皮。

    观众们一群外行人,年年看,也记不住表演动作,年年觉着新鲜。

    梁渠脚滑造成的小意外在他们眼中,还以为是炫技。

    台下顷刻间掌声如雷,纷纷喝彩,整个场子刹那间活络起来。

    流云缓动,繁星缀上夜幕。

    幽静无声的剧场内,只有台上一片亮堂。

    舞狮班成员站成一排,梁渠和秦小磐站在对面,二人低头不语,其他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

    “梁渠很机灵,关键时刻脑筋动得快,秦师傅经验丰富能配合你,换做别人你现在就是脑袋着地。”

    梁有声眉头紧皱,双手环胸,显然是对庙会上的表演并不满意。

    其他人虽然不是当事人,但事后想想也是一阵后怕。

    幸好秦小磐抓住梁渠腰带,否则压大轴成了事故现场。

    不光梁渠身体受伤,梁家也会被追究后果,明年能否继续登台都将成迷。

    沉默的秦小磐见状附和道:“小渠啊,别怪我说,从桩上摔下去实在是不应该,又不是才学。”

    “秦叔你托举时没跟我说一声,松手了也一句没说,您是觉得我们第一次配合,就心有灵犀默契十足了是么?”

    “全程哪一步我没说?你那胳膊跟小鸡爪似的,举不动狮头直说。”

    “就事论事,你别人身攻击。反倒是你一点担当都没有,出了事明里暗里甩锅。”

    原来秦小磐对她的偏见,从十几岁时就有了,是她的钝力感太强,直到父母去世那天才意识到。

    他当初说她是个女人,扛不起舞狮班子,现在说她胳膊瘦弱,举不动狮头。

    三十多岁的人了,一点担当都没有。

    梁渠气笑。

    当初父母车祸后没把舞狮馆交给他,现在更不会让他有机可乘。

    “梁渠!”梁有声呵斥。

    梁渠回过神,委屈道:“我分明是救场的,没演好倒全来怪我,早知这样,我不如不上场,当个旁观者也好过现在甩锅的甩锅,责骂的责骂,看好戏的看好戏。”

    “……”

    “这……”

    站成一排的成员你看我,我看他。

    说穿了,梁渠什么能力,他们做师兄弟的心知肚明。

    今晚让她救场,也实属无奈,谁让那套衣服,旁人穿不下,只有梁渠一个姑娘家,身板小,能穿进去呢。

    求人办事的时候,拿梁渠当香饽饽。

    办坏事了,掀桌不认账。

    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你平时练功了吗?你看看你演的什么,早知道你连桩子都踩不好,还不如不上台,我老脸丢尽。”

    梁有声也不是黑白不分的人。

    他先前夸了梁渠头脑灵活,反应快。

    只是还没来及点评后面,就被秦小磐接了话。

    梁渠刚回到十年前,能临危受命上去演一场,算是她发挥了200%努力。

    只不过平时确实不怎么练习,被梁有声说中后,她不敢反驳。

    气氛霎时间比之前还要紧张,连秦小磐都不敢继续落井下石。

    “梁叔。”

    台下,站着一位穿着长衫,身形笔直的少年,他手中拿着一本寒假作业。

    爽朗的声线,撕破了沉闷的气氛,所有人仿佛重新呼吸到了氧气。

    “梁渠白天问了我一道题,我解出来了。”

    梁有声顺势说道:“不多说了,自己反思。以后脚滑,罚站桩两天!大家各自回去休息,明天晨练别迟到。”

    人群一哄而散。

    梁渠跳下台,拿过池骋手中的寒假作业,翻看两眼。

    嚯,满满当当,哪有空题。

    她笑着撞了下池骋,“可以啊,良心发现?”

    “你骂谁笨蛋?”

    “……”

    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骋。

    “没说你。”

    梁渠双唇抿成一条缝,边摇头边悄悄后退。她身上穿着舞狮服,每退一步,身上的流苏便跟着晃动。

    她以为不明显的小动作,在池骋眼中,简直明目张胆。

    在池骋步步紧逼中,梁渠随手一指。

    “你爷爷来了!”

    “这个点他早睡了。”

    池骋料到她会逃,眼疾手快勾住她的衣领,而后把一串钥匙交给她,又从她手中抽走习题册。

    池骋摇了摇习题册,“我的。”

    “那,那我的?”

    加上今天,也才从2044年回来8天,这8天里,她不仅一个字没动,更是连翻都不曾翻过。

    大概率是没写。

    “你没写,”池骋笃定地说道,“你书包还在我家放着,怕你忘记,我刚刚放后台了。”

    梁渠这才想起来一点。

    寒假前一天放学的时候,她和一帮人跑去郊区冬游。想着和池骋家住的不远。便顺手把书包丢给路过的池骋,让他帮忙带回家。

    之后她回到十年前的小镇,忙着庙会琐事,彻底把书包忘了。

    距离第二天开学,还有8小时。此刻听见这话,犹如五雷轰顶。

    一支笔能否创造学术奇迹,只看今晚了。

    “……能帮我写一点吗?明早给你排鲍粤轩的虾饺!”

    池骋以自己认识梁渠十几年的经验来看,幸好他把写完的作业带来了,原意是想借她抄,没想到她更得寸进尺,还想让他帮忙,小看她了。

    “……”

    正月将将立过春,深冬的寒意还未散尽,整个小镇仿佛笼罩在春寒之下。

    夜里离开剧场时,下起了丝丝小雨。

    一夜过去,空气中弥留着泥土腥味。

    校园里的植被绿叶,每片都被水洗过,泛着青绿色光泽。

    “梁渠!”

    校门口,梁渠打着哈欠,听见后面有人喊她,睡眼惺忪回过头,一个身材圆滚滚的男生背着书包跑向她。

    每跑一步地动山摇,瞧着不大聪明。

    谁啊?

    梁渠懒散地看着,认了半天,表情扭曲道:“金锐?”

    声名远扬的钱袋子——金锐?

    “你寒假作业写了吗?”

    “你怎么长……”

    梁渠想说你怎么长这么胖,金锐握住她的食指,转而摊开成手掌。

    “我料到你肯定没写!看!我买了两份写完的,你拿一份去交差。”

    金锐献宝似的拿出一本练习册,放在她的掌心。

    “我写了。”

    她翻手,将作业放回金锐手里。

    早一天把这本练习册给她,她也不至于通宵啊。

    想想还有些手酸。

    “什么!你什么时候写的!你家庙会那么忙,你还有时间动笔?”

    金锐小碎步跟上,一脸吃瓜的表情。

    “欸,我昨晚走得早,听说你差点摔下……”

    金锐话到嘴边,接收到梁渠犀利的目光,立即换话题,“下午游神,西街请出华光大世子了,咱俩放学一块去蹭点□□糖。”

    “别给我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我没摔下来,二,我不吃□□糖。”

    “你晚上有事?”

    “没有。”

    “那为什么不去啊,今年我们家做东,下次轮到我家,得二三十年后了。梁渠!”金锐比梁渠矮半个头,从小跟在她身后像个小跟班,撒娇的事干过不少,现下又抱着她的手臂晃啊晃得撒娇道:“是不是昨晚你没演好,被罚了啊?”

    梁渠神情淡淡,“三,少问。”

    被梁渠敷衍的态度刺伤,金锐气到对着空气打了套军体拳。没打完看见梁渠走远了,又急忙追上去。

    高二取消了文理科分班,班上还是高一那群熟人。

    假期结束,有一堆稀罕事互相分享。

    班级里闹哄哄得,梁渠一进门,就看见捣鼓电子狗的池骋。

    他靠在椅背上,眉头压着眼皮,修长的手指拖着下巴。

    安静的仿佛自带屏障,与闹市般的教室格格不入。

    料想是他没拿到好名次,担心会引火烧身,梁渠没和他打招呼。

    金锐艺高人胆大,看见稀罕东西,直接上手,才接触到电子狗,它的尾巴就掉了。

    落在桌面上,“啪嗒”一声,在蚊鸣般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池、池哥。”

    梁渠余光看见,倒吸一口凉气。

    以池骋睚眦必报得性格来看,金锐死定了。

    她在心里默默为金锐哀悼,希望他下一次投胎不要这么手快。

    然而今天的池骋异常的好说话。

    “昨天就坏了。”

    这话分明是对金锐说的,却仿佛是在点她擅自替他报名,害他没时间检查机器。

    梁渠偏过头。

    池骋正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她略微心虚,目光瞥见电子狗,小动作不断,更加心虚。

    “我脸上有东西?”

    “鲍粤轩的虾饺。”

    “带了。”

    他们课桌之间只隔着一条走道,梁渠从包中拿出一盒打包好的早茶直接放他桌上。

    金锐把包放在池骋前座,顺势一屁股坐下,“欸!我听到一个十分诡异的事,关于鲍粤轩的,想不想听。”

    “什么?”梁渠被吊起胃口,耳朵竖了起来。

    “听说他家后厨闹鬼,庙会期间食材好几次被一夜搬空,装监控了都没发现异常,跟闹鬼似的,吓晕好几个员工。”

    “这么吓人?然后呢?”

    “然后报警了,还没查出结果呢。你今早排队时候没听说吗?”

    “没有啊。报警有用吗?”

    “当然有用了,那么多食材加起来好几万吧,五个大冰箱欸!五个!”

    “天哦。”

    鲍粤轩还有这茬儿?

    她的确是记不起来了。

    记忆断片的后果,是她现在无论听见什么八卦照样觉得新鲜。

    池骋:“……”

    和梁渠吃瓜的神情不同,池骋平静如常,仿佛根本没听进金锐说了什么。

    对此梁渠早已习以为常。

    她正想多问几句细节,收作业的课代表走到了她的桌前。

    “梁渠,综合作业。”

    梁渠从包里拿出一本交上去。

    课代表见封面没写名字,抽了一支笔替梁渠写上,翻开第一页登时傻眼儿了。

    “梁渠,你没写也敢交?”

    “什么没写?”

    梁渠聚精会神地吃瓜,陡然被问道,也有些傻眼。

    不光是梁渠,池骋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综合作业啊!语数外这本!全是空白!我靠牛逼。”课代表朝她竖起大拇指。

    空白?!

    怎么可能空白,她写了一夜,池骋也在旁边,难不成是做梦?

    梁渠脑袋嗡嗡,心情跌入谷底,茫然像泡了海水,不断膨胀,很快沾满了她的心脏。

    “不可能。”

    以为是课代表故意闹她,她拍桌而起,拿起习题册翻看几页。

    上面白花花一片,被窗外阳光折射的格外刺眼。

    兴许是精神高度紧张,前晚又没休息好。

    时间回溯的后遗症再次隐隐发作,大脑晕眩接踵而来。

    记忆的空白帷幕也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随之而来的是更多回忆的涌现。

    梁渠膝盖一软,差点和地面来场亲密接触,被一个强壮有力的手臂托了起来。

    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了少年澄澈的双眼,只觉得喉咙干涩,胸腔里的澎湃呼之欲出。

    刚才涌现的大段记忆,勾起了一些过往片段。

    “老公!你说句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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