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枳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过去,洗手间的马桶盖上已经积攒了一大摊水渍,微微变色的屋顶还在不断凝聚小水珠。

    她想到房东阿姨那副得理不饶人嘴脸和交出去的保证金,心里一紧,顾不得楼上那位古怪邻居的脾气,拎着钥匙便往楼上跑。

    楼道声控灯忽明忽暗,白枳匆忙的脚步停在楼梯口,她望向那间密不透风的壳子入口徘徊不前,仿佛一脚踏进就会掉入另一个恐怖的世界。

    别怕,都是人类有什么好怕的。

    白枳双手握拳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终于坚定的朝那片未知领域迈出步子。

    一张深红色的地垫斜斜的摆在门前,老旧的防盗门上还横七竖八的贴着开锁广告,门把手挂着一个还没被人拆过却没有任何温度的外卖袋子。

    她蜷了蜷手指试探性的轻敲一下防盗门,“有人在家吗?”

    几秒过去屋内毫无反应,白枳回想起里面那人暗哑的声音,猜测他可能年纪略长没听到声音,抬手又敲了敲,音量不由的放大,“你好,有人在吗?你们家是不是漏水了?”

    她侧着身子耳朵紧紧的贴在门上,恨不得钻进去看看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白枳捕捉到屋内那微弱的水流声。

    难道家里没人?她握着门把手向下按了按,打不开,手指下落时碰到那带无人问津的外卖,灵机一动,找到外卖小票,还好上面有商家店名。

    她在手机上点开外卖软件,搜到‘袁记盖浇饭’拨通商家电话。

    “喂,你好,我这里有一份外卖送错地方了,单号是176,你能联系一下买家取回吗?”

    “稍等一下我查查,欸,你这单子是中午的订单啊,这都几点了,怎么才联系。”电话那头是个带着浓重的口音的年轻声音,他继续说道,“我现在给顾客打电话,要是有回复我在跟你联系。”

    白枳这才注意到下单时间,可是中午她明明听到楼上有声音的,难不成是里面的人一直没出来?

    隔了一会,她隐约听到屋内传来的电话铃声,更加确定那人还在屋子里。

    -

    而屋内洗手间此时凌乱不堪,侧翻的轮椅占据了整张防滑地垫牢牢堵在门口,花洒喷头还在尽职尽责的向四周喷水,离轮椅仅几步之遥的瓷砖上,一具年轻男人的身体以极其诡异的姿势斜躺着。

    眼睁睁的看着水流不断蔓延,却无能为力。

    他再一次用胳膊撑着地面,试图借用手臂力量撑起全身,额头上满是水痕,早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从花洒喷出的热水。失败一次又一次后,他愤怒的捶打着伤痕累累又毫无知觉的双腿,为什么不直接死在那场事故里呢,为什么他要像个乞丐一样苟延残喘的活着。

    他阖上眼睛渐渐放弃挣扎,就这样吧,死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不用在忍着疼,也不需要在思考往后怎么生活。

    “你在家对不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叫救护车吗?”

    “你说句话好不好,大不了我不跟你计较漏水的事了。”

    门外那娇脆的声音不厌其烦地传进来,尾音带着着急的语调,每隔几分钟便出声一次,跟叫魂似的,仿佛只要他不开门,她便能一直守在门外誓不罢休。

    “不会是饿晕了吧,早知道晚上的炸酱面我留出来一碗好了。”白枳扯着嗓子继续喊,“喂,你如果开门的话,我再做一份热乎的炸酱面请你吃,真的特别香,没有什么事值得饿着肚子的,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做自己想做的事呀。”

    她背靠着门,蹲在地上看着手机时间上的数字不停变化越想越担心,漫长的等待让她回想起曾经经历过那一次又一次生与死的宣判。

    再等五分钟,还不开门的话就报警。

    白枳点开秒表功能,按下启动键,一边耐着性子听屋子里的声音一边盯着秒表上的数字。

    就在最后几秒,

    ‘咔哒’

    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隙,白枳没了支撑毫无防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防盗门彻底被她撞开。她转过头看着突然打开的门,就这样尴尬的和轮椅上满身潮气的男人对视着。

    和她想象的那个上了年纪身患重病的形象完全相反,甚至她从没想过住在自己楼上那个古怪脾气的男人会是,这样一张年轻的脸。

    轮椅上的男人披着一件宽松的浴袍,裸/露在外的皮肤带着病态的苍白,四肢修长,尤其是那两条让人不得不一眼就注意到委身于轮椅脚踏上的长腿,脚踝处露出一条蜿蜒曲折的伤疤。

    白枳自觉盯着人家的腿很不礼貌,便转移了视线,再次看向男人的眼睛,那一双如琉璃一般的眼睛此刻却无波无澜,好似一汪深潭,里面是一片死寂的空虚。

    她努力放松脸上的肌肉,露出一个自认为是微笑的表情,“你好?”

    男人处在昏暗中虽是俯视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的看着她不语。

    白枳左手扶着墙壁,右手揉了揉发麻的腿缓慢起身,看着男人那久没打理快要盖过眉眼的凌乱发型,没话找话的干聊,“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她指了指下面,“我是你楼下的住户,看到漏水所以上来看看。”

    男人听到漏水两个字,脸色一僵,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像极了小孩子烦闷闹脾气的模样。

    白枳见状,急忙找补,“不是怪你的意思。”她不由得再次看向男人的双腿,“我能进去看看吗?漏水严重的话可能会导致触电漏电,还是早点解决的好,或者你找个认识的人来收拾一下?”

    男人蹙着眉,不在逞强,双手紧紧的抓住转轮,生疏的控制着轮椅转动方向,给白枳让出足够空间。

    白枳想问一声拖鞋在哪里,看到男人生人勿近的倔强背影,到嘴边的话硬是被她咽了回去。

    虽然房型相同,但与她那间处处透着廉价气味的装修不同,楼上这间装修风格虽也老旧,但每一件家具都散发出一种昂贵气息。

    大约三层高的鞋柜旁,立着一副没有署名的油画,在往里,老式的木质地板上摆放着一张颜色略深的羊毛地毯,紧挨着张看起来被现任主人充当床来用的灰褐色的皮质沙发,原本放置茶几的位置却空了出来,地上只留了一个装满烟蒂的塑料瓶。而沙发旁是一面复古的拇指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四周地上散落着数张被人团成一团的A4纸。

    书架右侧那张疑似餐桌的桌子上堆着泡面桶和捏扁的易拉罐,

    白枳收回视线,按自己那间房的构造找到卫生间,地上的水已经快蔓延至客厅,花洒还在滴答滴答的滴水。

    她把鞋脱在一边,光着脚踩进水里,俯身查看地漏,原来是被掀翻的防滑垫挡住了。她拎起马桶附近的拖布,把水往地漏方向推,顺手把防滑垫移动到原位置。

    客厅地板的水渍也被她拿抹布擦拭干净。

    自打白枳进屋后便一言不发的男人,端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那目光又好似透过她在看像另一个人。

    白枳低头扫过卫生间那个对于正常人来说能轻松迈过的门槛,不由得好奇男人每天究竟是怎么进出的。

    明明长期居住着一位残疾人,可整间屋子的设计却没有任何地方考虑到他的不便,也难怪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故。

    她朝那处阴暗的轮廓,好心建议,“你最好找人把家里的门槛都换成斜坡的,这样更安全方便些。”白枳没介意男人的沉默,继续说道,“我刚才在外面答应给你做炸酱面,你现在要吃吗?想吃的话点点头?”

    “不需要,你可以走了。”男人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干涩,沙哑的像粗糙的砂纸。

    白枳没办法想象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会让自己变成这副模样,整日躲在这个沉闷的屋子里,宁愿饿着肚子也要拒绝别人的好意。

    她走到玄关手握住门把手,再一次看向男人孤独的身影,和他身后那扇被窗帘遮挡的严严实实的窗户,想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这一晚,白枳带着耳机平躺在单人床,音乐软件里单曲循环着那首她百听不厌的歌,却罕见的失眠了。

    第二天一到店,裴姐便拉着她去听培训课。

    益和每两周都会特意花高价从外聘请优秀讲师,为馆里的瑜伽老师专业培训,这一次主讲瑜伽冥想。

    白枳一进门便发现,参加培训的人员里只有她一个助教。

    她默默的坐在靠后门的角落,尽量避免其他几人异样的眼光,专注听课。

    “首先我们来选择一个舒适的瑜伽坐姿盘坐在垫子上,坐骨要压实,双手轻搭双膝,缓慢闭眼,对,跟着音乐节奏缦缦调整呼吸,放松你的肌肉和面部表情。”

    “然后将注意力转向内心,抛开心里的杂念,紧张和不安,吸气有多长,呼气就要多缓慢。深吸,在缓缓呼出,现在请你们感受自己的呼吸,想象你的身体正置身于宁静的湖边,去观察湖水的变化,接纳身边每一个事物...”

    白枳跟随老师的引导,渐渐放松身体,如老僧入定般,放空,听着舒缓的音乐困意来袭,挡也挡不住.

    她强忍着哈欠,泪眼汪汪的偷瞄,趁没人注意用力掐了一下大腿,这才坚持到培训课结束。

    裴姐在门口等白枳,关切地问,“怎么样?和上我的课感觉有什么区别吗?”

    “我还是觉得动一动的方式更适合我,冥想真的太催眠了。”

    逗得裴姐扑哧一笑,“人家可是国内TOP级别的大师,让你说的跟催眠师似的。”

    白枳急忙摆手否认,“裴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昨晚没睡好。”

    “今天跟我一节课就回去休息吧,不算你旷工。”

    白枳嘴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的看着裴姐,“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

    “您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白枳一副纠结的表情,“我是不是有点不识好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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