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雪拽着一根还算粗壮的树枝在下一根上落了脚,看了看不甚清晰的地面,忽而扬声喊道∶“唐潇?”

    “我在这。”底下传来应声,有些急迫,“能不能帮帮忙,阿南伤很重!”

    风逝雪听到她的声音心这才落了落,这崖不是很高,她和陆卿都能化险为夷,那阿南能保下唐潇也就不是个难题了,道理都懂,可她在没确认她安好之前,心中还是有些忐忑,说实在的,她根本不想想那某个万一。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情绪,开口又是八风不动的冷凝∶“就来。”转过头,问陆卿,“动得了吗?”

    “唔……大概。”

    “下去。”

    叹了一口气,陆卿语气隐隐的幽怨∶“我这么生死相随还没打动你吗?我看你这语气也没多点含情脉脉啊……”话归话,他使起轻功倒一点没含糊,几声踏叶轻响,人已落到地上。

    风逝雪跟着下去。

    阿南坐靠在三人合抱粗的树前,唐潇在阿南身侧撕开自己的裙摆给阿南包扎,她看到两人,语气有些慌∶“怎么办?他晕过去了。”

    “我看看,你先给他接骨。”风逝雪向身后陆卿方向微偏头示意,接着走到阿南面前,蹲下身给他检查,隔着阿南与她相对的唐潇则一脸愣怔∶“你怎么知道我会?”

    “等会儿解释。”她淡道。

    然后她开始检查了。

    她去切阿南的脉,陆卿瞟了他手一眼。

    她揉压了一下阿南的肩,陆卿又斜了他肩一眼。

    她伸手按了按阿南的胸膛,陆卿重重落了一眼。

    风逝雪漫不经心继续手上的活∶“我这有一门偏方,专治各种歪眼斜眼斗鸡眼,包你药到命除,要不要试试?”

    陆卿慢吞吞收回视线。

    事急从权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大概心中收到了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串诗,没多久风逝雪就收回了手,见她刚有起身的趋势后,唐潇就问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风逝雪说话依然那么直,“断了三根肋骨,内伤外伤都不好处理。”

    唐潇眼眶慢慢就红了起来,她学医的她当然是清楚阿南的情况的,多一个人看看只是想多一些心里寄托,没想到风逝雪说话这么耿直,她一点儿安慰感也没有,这大夫心情一差,下手也没轻没重,抬手几个手刀生风,看那架势,应该是很疼的。陆卿一度怀疑风逝雪是故意的,不过他虽时不时拧下眉,倒是没吭一声。

    “忌荤腥忌酒。”

    唐潇停下手后,哑着声也不忘尽职尽责提醒一句。

    风逝雪莫名觉得好笑,好一会儿才把扬起的嘴角压下。

    “等我能吃上东西再说吧。”陆卿叹。

    风逝雪靠着树也坐下来了,望着上方雾气弥漫中忽闪忽烁的火光,眸中似也掩映了如江畔渔火般的光点。

    她忽然就有些明了了,崖其实并不高,木头掉下去没有声响只是因为落到树上,自上而下一眼望不到底只是因为谷中昏暗雾气弥漫而已。

    所以说,最可怕的,只有人心。

    “那个……你认识我吗?”唐潇忽而冒出一句。

    风逝雪听到了,却不正面回她的话∶“你不该来这。”

    “我知道了。”唐潇撇嘴,“你是殿主的人。”

    “就算是吧。”她在她最后一字没落下时飞快接下话,“我倒想问问你,你一意孤行非得闯这洪潇涧为的什么?”

    “我要七缺令!”唐潇此刻终于坦白,语气利了起来,“我不拿摇光令根本出不了凌霄殿!我就想见她一面,一面就好,殿主不让我去我自己去还不行吗?”

    风逝雪看着她,眸中泛起了波澜,点点淡淡的疼惜∶“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知道她在哪吗?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认得出她吗?”

    唐潇张口,没了声音却先落下了泪。

    那双温暖干燥的纤细手掌,轻轻浅浅的柔声细语。

    眉目呢?阿姐长得什么样子?

    唐潇像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她。

    她把面纱摘下,那张脸真的是十分漂亮的,美得锋利也美得冰冷,像冬日料峭寒风中怒绽的晶莹霜花,与从前笑起来若回风春来,杏梨花开的阿姐大相径庭。

    可细细一想,只是给人感觉不一样,因而很难将两个人联想到一块,但只要稍加比较……

    这念头在唐潇脑中炸开,瞬间什么都空白一片。

    “……阿姐?”她哑着嗓音轻轻唤。

    风逝雪不答,却静静凝眸盯着她。

    唐潇好久不动,忽然就撞进她怀中,紧紧抱住,指节都泛了白。

    风逝雪腰背往树上一撞,脸色也一白,感觉到了此时痛楚比最初摔下来还要强烈。然而她轻轻吸气,抱着扑来的唐潇,没有说话。

    唐潇在哭,她一路都没有哭,这么多年她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在见到她之后终于放纵了泪水。

    风逝雪闭眸,轻轻抚过她的背脊。

    一晃十年而过。

    那一场大雪,终于又纷飞了起来。

    ……

    这场面是多年失散的姐妹久别重逢喜极而泣,按理说陆卿该笑看的,可他只是静望,而且放下了惯有的笑意。

    不是那么简单的,不然她们之间不会笼罩那隐约的悲凉之感。

    她闭眸的神情,没有轻松,没有释然,却有怀念,也有愧疚。

    她怀念什么?怀念着谁?她对谁愧疚?她为什么愧疚?

    陆卿自认为不是个喜欢窥探他人秘闻的人,可这一刻,他忽然从心底传出了念头,他想要知道。他知道她淡漠的外表下心地并不是完全阴暗的,谁生来就生来就心狠手辣?江湖上的,都是被逼无奈,他想知晓,让她走上这条路的原因,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应该知道。

    至少让他知道,他怎么才能拯救她?

    那个看似冷淡的女子,其实并不喜欢孤独和冰冷啊。

    这一刻,似风烟都宁静。

    ……

    半晌,唐潇起身,哑声道∶“阿姐,我没认出来是你。”

    风逝雪摇头,表示她没有在意。

    “可我在意。”唐潇道,“我觉得我拿到摇光令去花蝶宫后,我一定能一眼认出你。”

    她表情很认真,仿佛在说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可我错了。”她说。

    “阿姐,你都经历了什么?”

    风逝雪淡笑∶“这要说的可就多了,太多了我就懒得说了。”

    唐潇拉着她∶“阿姐你告诉我!你至少告诉我你去花蝶宫是不是殿主……”

    “不是。”风逝雪打断,“我自愿去的。”

    “阿姐……那你为什么不见我?十三年……都十三年了阿姐!”

    “潇潇……”风逝雪除了叹还是叹,终归还是等到这天,等到这句话。

    “可你做的事我都知道。十一岁就与暗罗阁主舌辩取胜,两年后破了至药至毒的药方『醉荷香』,十六岁就接了清风副阁之职,我都知道的。”

    唐潇不说话了,眼泪串串滴落,半晌只道∶“可我很想你……”

    她只是抵不过心魔摧折,她只是很想见她。

    唐潇低头看不见,陆卿却见风逝雪眉梢都染上悲戚之色,可仍轻声劝道∶“潇潇,你有自己的生活,一个没有我,也能过得很好的生活,一个不用风里来雨里去不用在刀刃上舔血的生活。你哥哥说,‘你开开心心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比什么都重要。’”不待唐潇开口反驳,她便道,“而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唐潇看向她,睫上犹带泪花。

    风逝雪目光却变得温柔∶“潇潇,人要往前看。不要沉湎于过去,来路无可眷恋,值得期待的,只有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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