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唐奕最先回神,笑答。

    少年右下腹还在渗血,唐奕便站起身想扶他过来火堆旁,不料那少年摇头∶“我该走了,不然他们回来后你们会有麻烦。”

    “我想着瞒过他们那一刻就没打算再住下去了。”唐奕道,边看了看天色,“等雪小些,去陵湖村吧,我早想和你们说了,那里有个废弃的小屋,但勉强能遮蔽风雨……如果公子不嫌弃的话,请随我们前去,至少把伤养好。”

    那少年沉默片刻,谁也不知他心中百转千回暗自思忖了多少,才看向几人,淡笑∶“今日之恩,在下铭记。”

    唐奕摇头笑∶“恩谈不上,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如何称呼,不是问姓名。

    少年微微一笑∶“唤我容沐便是。”

    ……

    “容沐,慕容。”君卿念完笑了,“如此……怪不得。”真给他猜对了,还有一个真是慕容敛。

    风逝雪侧头看向他∶“怪不得什么?”

    君卿支额回看她∶“慕容敛年少才武双全,自小在凌霄殿中拥护者众多,少年时期却与父亲慕容尚闹翻,恒州出走,沉寂了几年,几年后出现就生生把整个凌霄殿抢下,雷霆手腕,几天内就将凌霄殿一番血洗……当时那事可引起天下好一阵子轰动。”

    他摇头叹∶“虽然江湖上传得不广,但我隐约知道他是被他爹从恒州一路北上追杀到燕州,不过他也真是厉害,一边被追杀一边还能谋划着凌霄殿……”

    风逝雪笑笑∶“是啊,慕容殿主自然是厉害的,不然怎么能请来君六爷来这玩命呢?”

    这话就比较巧妙了。

    君卿只是笑,并不接∶“可一路有宫主相伴,我死一死也是甘愿的。”

    被打了圈太极,风逝雪不过淡笑,却又言其他∶“说起来,慕容身世比我是显赫无数倍,但这亲族关系倒比我还要凉薄许多。”

    君卿点头∶“慕容尚手腕是厉害,可人也相当狠毒凉薄,眼睛里一向容不得沙子,哪怕是他亲生儿子,爬到了他头上去他大概也是十分不舒服的,他生性又风流,子嗣成群,有能耐的也不少,死一个最好的,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制衡手段,于是大概为了铲除慕容敛,才会谎称儿子出走而追杀他至千里之外。”

    关于慕容敛的那些过去,连百晓楼都不敢卖情报,君卿怕都是猜出来的,她真的不得不赞他才思敏捷了,他推断的大多都对了,只不过……

    风逝雪道∶“有一点,慕容尚原本是想悄无声息地解决慕容敛的,可在凌霄殿内对他下手太难得手了,他是逼不得已才赶他出去想在外头伏杀他。”

    君卿点头,慢慢道∶“慕容尚把慕容敛逼到那种境地,也难怪自食其果。”

    ……

    慕容敛一开始虽答应住下,但态度十分客气,现在想来他那时应该是隐隐带着防备的,慕容敛谨慎成了习惯,纵然他们几个救了他,他也不得不多心是不是慕容尚或者其他什么人的阴谋,毕竟他们几个除了衣食就没有什么像寻常乞丐的样子了。

    唐奕说过他们几人的身世,慕容敛那时信不信就不是他们几人能够知晓的了。

    要说他真正放下心防,是自从出了那事以后。

    其实,若叫她选,他还是不要放下心防罢。若事情真能不发生,她其实是可以卖了慕容敛的,哪怕让这祸害早些去见阎王,没有这日后的事,就一辈子跟着唐奕带着唐潇,饿死街头她也觉得挺好的。

    扯远了,其实事情起因发展结果跟慕容敛都没有太大的关系,真要说起来,慕容敛在某种程度上算救了她的,大概是因为她在尝那般摧心之痛时他正好在旁边,一想起那事,多少言语中对他都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怨愤,她懂,这叫迁怒,抑或是,现在理智上应该是感激他的,可若论起当初的情理,她总觉得憋了一口气。

    要不怎么说是命数难逃呢?有没有慕容,有没有她,其实唐奕都是躲不过那一劫的。

    后来她才知道,一切事情的起因,只是因为那时的唐奕出的一次门。

    那时的唐奕在提着一包为慕容敛买的药往回走的路上,他撞上了一个人,手一晃,药包摔了,唐奕连忙拿起,还好大夫绑的严实,没洒。唐奕捡完药后,对面前那人赔礼,那人原本是准备骂人的,可看到唐奕后,像傻了一般指着他忘了说话。唐奕觉得奇怪,那人大概也发觉自己失态,立刻低头匆匆离开,当时唐奕急着回去没太在意抬步走了——最近慕容敛伤势加重,发起了烧。

    过了几日,唐奕再去药堂时,门口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是那日他撞上的人。

    唐奕见这架势,下意识退了一步,往来路那条四通八达的小巷方向近了些。

    那人盯着他,挥了挥手。

    后头一群人蜂拥而上,唐奕立刻掉头就跑。

    好在唐奕有武功,虽吃了几个闷亏,但还是逃掉了。

    他在一个巷弄中呆了一会儿,才想起旧屋中几个人,想着还是要尽快走才行。

    当他到了那个旧屋,看见三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他们三个脖子上。

    慕容敛仍然发着高烧,没有力气反抗。

    唐奕原本以为那些人是来找慕容敛的,没想到看这架势竟是冲着他来的。

    他盯着他们,单刀直入∶“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家少爷犯了些事,你长得与他有六分相像,你去公堂上,把该认的罪都认了便可。”那人淡淡道,仿佛这于他来说只是个再小不过的事,“你没得选,这三个叫花子的命还在我手里。”

    “不!不要!你们这些坏人!”唐潇忽然喊叫起来。

    那么小的唐潇都听出来了。

    这是要他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这是要他做替罪羊……

    这是要他死。

    ……

    “人命当真是贵贱分明,那个所谓的少爷的命是命,我们唐奕的命就不是命了?”风逝雪声音冰冷,细听还有一丝极细微的颤抖。

    君卿轻道∶“无非是弱肉强食,人世百态之一。”

    “我知道。”她道,声音低沉,“可你懂不懂那种感觉?我自小不曾感受到所谓的天伦之乐,又辗转流离那么久,我的命我爹娘都不在乎,唐奕和唐潇却救下我,从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过。我很庆幸遇见了他们,我以为那就是家了,一辈子这么过也挺好……可未曾想……”

    “自己无比珍视的东西,被别人一只手轻易碾碎的感觉?”他低声回道。

    风逝雪沉默片刻,弯唇,笑意冷而凉∶“对。”

    他抬手揽过她的肩,避开她怀中的唐潇抱住她,下颔抵住她的发顶。

    她眼眶忽然就一热,他什么也没说,却给足了安慰和理解。她戒这种温暖已经太久了,久到再次触碰竟完全生不出一丝力气抵抗。

    这拥抱毫无狎昵气息,让她没由来想软弱。

    他的声音轻盈而温和∶“说实话,我难过的时候也挺希望有人能安慰我的。阿叶,是个人都会累的,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

    她深吸一口气,把泪意逼回去,却也没有抗拒。

    君卿继续问∶“然后呢?依你的性子,你该会去追的吧?”

    她的性子?

    是吗?

    她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的性子,不过,她的确去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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