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况且况且况且地行驶着,沿途的积雪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正打在一节一节的车厢上,这种感觉就好像这座列车始自一个梦幻仙境,将前往一个没有定位的归途。

    在车厢里一个下铺的靠窗位置,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墨绿色深V领毛衫,正看着城市画报,光线透过玻璃缓缓地铺在他的脸颊,他依然专注。

    这位睫毛纤长、锁骨性感的精致男人,举手投足间却很低调。

    姜梨已经趴在中铺看了他好一会儿了,他知道,却装作不知道,直到火车穿过一段昏暗的隧道,高圩垸才猛地去捕捉她的眼,这让她的“偷窥”无处遁形。

    姜梨:“……”

    高圩垸站了起来,扶着中铺的栏杆,对她道:“亲个。”

    她还趴在床上,但已经往前伸了伸脖子,然后低下头。

    二人的唇轻轻一碰,均带着柔软的触感,高圩垸觉得挺满足,又坐回去看书。

    这样的感情挺好的吧?

    这样的感情蛮好的。

    午夜的列车,灯刚刚熄灭,姜梨将整个手臂垂吊出来,与对面下铺的高圩垸说话,“我觉得我睡在这,好像是夹心饼干一样。”

    高圩垸轻轻一笑,准备和她换铺,“那你来睡我这里。”

    “等得就是你这句话。”姜梨说着,就已经跟武侠片里从天而降的女侠一样,一踩一跳就下来了,她将已经起身的高圩垸挤到里面,不让他下床,“就这样睡吧。中铺不舒服,很夹。”

    从青藏线下来,这趟列车已经倾其所能得让乘客感到舒服了,可得到这样的评价,如果列车活着,它一定会哭。

    “但两个人睡一起,会很挤……”为了不影响其他乘客的休眠,高圩垸凑近与她耳语。

    微热的气流喷洒在她耳根以及脖颈,有些痒,姜梨侧了侧脖子,然后就拉开了被子,“大冬天的,挤挤暖和。”

    但挤挤,难免会走火……

    高圩垸将这个想法咽进喉咙,乖乖侧身躺下,给姜梨留出更多的位置,羊咩咩很是乖巧,却不料这个心思不纯的母狼早有预谋。

    她爬上了他的床,就是为了和高圩垸一起睡的,若文艺点来说,那就是此刻一座积攒了千百万年的冰川在她心里缓缓融化,因冰川融化而上升的海平面即将淹没她与他的灵魂。

    就在这个晃晃荡荡的列车上,就在这个昏暗的夜里,她想为他绽放。

    他浑身僵硬地贴着车厢壁,姜梨就越往他这边蹭,他退无可退,她却一挤再挤。明明是初冬微寒的夜里,高圩垸却觉得炎热得有些喘不过气,“姜梨,你……”

    姜梨同样是面对他侧躺,两人胸贴着胸,脚挨着脚,姜梨的声音微小又魅惑,“你想不想……嗯……那个……”

    大风大浪都见过的高圩垸,却在这趟况且况且形式的小列车上闹了个大红脸,还好夜深她看不见。

    他先是说了一句“女皇陛下,难不成你终于忍不住要对本将军兽性大发了么”,说完突然觉得这话有一丝调情的意味在里头,很容易出事,所以就又接了一句,“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在想什么呢?”

    在大哥哥试着逃避话题的时候,姜梨又问,“不想吗?”

    他的反应自然不是不想,她一贴上去就知晓了。

    此时此刻,高圩垸仿佛要和他百般抵抗的意志对着干,他都快搞不清楚在这个满是轻鼾的情境里,在这个列车员随时可能过来巡视的当口,他的心态到底是羞耻,还是兴奋……

    姜梨又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你真好看。”

    那声音不热情,但也不冷清,属于一个学术研究平平淡淡不疾不徐的态度。

    她连诱惑人……都诱惑得……这么与众不同……超凡脱俗……

    高圩垸此刻的脑子有点冒烟,他还在做最后的、无畏的挣扎,说着废话中的废话,“会有人看……”

    姜梨一手拉过被子,将俩人蒙在里头,“没人了。”

    理智终于“啪”地一声断线,高圩垸按住她的后颈,用力往自己的怀里带,那一遍一遍的吻带着火焰般的灼热,洒满了姜梨的脸、脖颈。

    姜梨用着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低微语调说着:“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高圩垸:“…………我有点紧张。”

    姜梨:“别紧张,虽然我现在是穷光蛋,但我会给你钱。”

    高圩垸无奈,“那我还真得收下了……”

    一束灯光打过来,两人均是一怔。

    年轻的女列车员巡视了一下各床,还给一个鼾声正猛的大哥盖了一下被子,将他的大脚丫盖严实。

    接着,当她的手电扫到中铺的时候,她轻微不解地“咦”了一声,然后当她的手电再次扫到斜下铺那个裹得像连体肥蚕蛹的被窝时,她又坦然地“噢”了一声。

    列车员走了,两人还没进入重头戏呢,均已一身大汗。

    继续,还是不继续,都好像蛮奇怪的。

    恰逢此时,高圩垸的电话突然震动了,他从枕头下拿出,然后就打开被子下床去接电话,“我,我去接个电话,再洗把脸,你先睡吧,乖。”

    有条不紊的步伐慢慢离去,姜梨却神志清明,刚才电话屏幕上显示的那两个字可着实有点晃人眼———

    “小萧”

    姜梨的初次主动献身,断在萧狐狸的来电上,她那钢板一般笔挺的自尊心突然受到了一丝冲击。

    《帝王城》剧本里的将军大人,他是爱女皇陛下,但那爱,抵不过家国千秋,河山万里,他最终还是出卖了她。

    正如高圩垸,他是爱她,但那爱,抵不过好好先生对任何姑娘都会很好的这一秉性,美好的感情最终抵不过他手机里存下的昵称,小萧。

    姜梨笑了。

    火车在H城中途靠站的时候,正直凌晨三点半,高圩垸还睡着,姜梨却一声不响地下车了。

    她瘦削的身姿看上去就跟长期营养不良似的,不过脊背倒是很挺直,走路也很有自信,步伐缓慢且安然,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即达腰际,配合着手里的烟明明灭灭,就像是死神少女前来索你的命。

    姜梨不想让复杂的真相影响自己的自信,以及自尊,所以她意外地向高圩垸提出要暂时分开一阵的要求。

    这没什么,不吵架不闹别扭不冷战的情侣不是好情侣。

    可狗血的是,姜梨这个模范混蛋并没有将这个分手理由当面告诉高圩垸,她选择了一个一发不可收拾的方法———

    发微博。

    她向全国闲得挠头的微博控粉丝和高圩垸一道表示———

    “跟你在一起很快乐,但是我不需要这么持久的快乐,我想安静一下,那就暂时分开吧,崩爆米花小超人高圩垸君,谢谢。”

    高圩垸睡醒的时候才发现不见了女朋友,他非常疑惑,在接到了各式各样好心同行的来电安慰后,高圩垸仍是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昨天不是还很开心吗?他们不是还差点……

    他转发了那条微博,回复了:“我不同意,但我爱你,允许你先透透气,我亲爱的崩爆米花小学徒,我爱你。”

    一条简明扼要的回复里出现了两遍“我爱你”,可见高富帅高圩垸同学还真不是一般的情场小王子。

    此事在微博圈传为模范佳话,人人都不待见姜梨,但人人都羡慕她的好命。

    高圩垸再也找不到姜梨了,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停机,跟经纪人张敏葱那边也断了联系,她家的房子已经被收回拍卖,她无处可去,那她去了哪里?

    与此同时,情场鬼见愁李周演同志看到了微博,第一时间收拾包袱去接人———

    他知道姜梨在哪里。

    ***

    H市第二精神病院。

    李周演正管一五十多岁的护士大妈叫着姐姐,“姐,你今天气色红润有光泽,把我勾得是五迷三道的,命都要交你手里了啦~~那啥,Luck今天犯病了么?”

    护士大妈心里应该是非常受用的,但出于医务人员的正直严肃,她此刻不想和李周演胡扯,直接告诉了他:“正好你赶上了,快去911房里看看吧,情况很危急,主治大夫都被抓进去两个了。”

    姜梨的奶奶Luck年轻时是个作家,留过洋,人非常洋气,但是归国后看到满目苍夷的祖国母亲一时肉疼乳酸泣涕不止。

    作家这类人种,凡事经历过局面天翻地覆的心里变化后,要么,就成了大作家,要么,就成了神经病。

    姜梨她奶属于后一者。

    但她病得不算严重,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给全家人下方便面,还给打两个蛋;

    犯病的时候就整天琢磨人性,对姜梨她爸和她妈日夜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先进性教育,

    你多花了一分钱,不行,你那是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腐蚀了,

    你不花钱都存着,也不行,你那是阻碍了社会主义建设中的新中国拉动内需的光荣任务,你就是革命的仇人,是邪恶的法西斯……

    合着……怎么着都不对呗,仿佛连活着呼吸都是错,只有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一起去地下见马克思同志和斯大林同志才是正确的选择。

    姜梨全家人都快要疯了,于是,姜梨的奶奶Luck就被送到了H市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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