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八年八月十二日,京师。

    亥时,月上枝头,残月幽幽将月光洒满紫禁城。刚过了秋分,入夜后夏季的炎热褪去,凉风习习吹来,寒气渐增。

    夜色深重,已然到了入睡的时间,卓王府却仍是灯火通明、热火朝天,满府高悬的红灯、屋檐上装饰的红绸、还有路上铺设的红毡,烘托出一派喜庆的氛围。

    前院正厅里间内,额尔德尼本巴身着礼服,正襟危坐地等待着册封使的到来。

    只见美人此时眉心微蹙,似有什么烦心事。原是额尔德尼本巴正回想着方才跟额赫的谈话。

    一个时辰前,额尔德尼本巴的闺房内。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妇人正坐在床边,关切地问道:“白日里休息的怎么样?明日大婚要赶在寅时前进宫,等会使节来了可就没有歇的时候。”

    “女儿睡得可香了,一应礼节嬷嬷们都曾教过,您就别担心了,女儿应付得过来。”额尔德尼本巴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后,侧身握住宁金的手安慰道。

    宁金听了额尔德尼本巴的回话终于放下心,但还有一事她不得不再提醒女儿一番:“你姐姐的事,额赫知道你一直在惦念,可你万不能在皇上面前提起,阿济格意图夺取政权,犯的是谋反的大罪,皇上不会轻易饶恕他们的,你要是为你姐姐求情,皇上恐怕会因此厌弃你的。”

    与额尔德尼本巴一母同胞的姐姐巴雅尔,顺治二年嫁给阿济格的次子傅勒赫,阿济格因罪入狱后,她也随傅勒赫一起被圈禁起来了。

    “可是姐姐自小身体就不算太康健,我怕她熬不过去……”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巴雅尔的处境额赫实在是有心无力,可生活上你不必担忧,你阿布会派人照料她的,你若是执意为她求情恐怕连你自己都会搭进去啊!”宁金语重心长地劝解道。

    额尔德尼本巴明白额赫说的话都有道理,但是她实在不忍心姐姐受苦,她心里清楚姐姐身体无恙那就万事大吉,若是有疾她恐怕会将额赫的嘱咐置于一旁。然面对宁金恳求的眼神她只能违心应下她的请求。

    乌兰轻手轻脚的走到额尔德尼本巴身后,弯下腰低声说:“格格,使节快要到了,王爷他们已经在大门外迎接了。”

    思绪猛然被拉回,额尔德尼本巴缓了缓神轻声应下。

    半晌才听得嘈杂声由远及近,接着渐渐安静下来,模模糊糊地传来正使宣读制辞的声音。

    这时一女官进来报道:“请皇后亲迎册宝。”额尔德尼本巴跟着引礼女官缓步走到拜位前跪下,左右各跪两名女官,宣读女官站在节案侧右方。

    接着宣读女官沉声宣读册文:“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乘乾御极,首奠坤维,弘业凝庥,必资内辅,义取作嫔于京室。礼宜正位于中宫。咨尔博尔济吉特氏,乃科尔沁国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之女也。毓秀懿门,钟灵王室,言容纯备,行符国史之规,矩度幽闲。动合安贞之德。兹仰承皇太后懿命,册尔为皇后,其益崇壶范,肃正母仪,奉色养兹闱,懋本支于奕世。钦哉。”

    右侧女官先是奉上册文,额尔德尼本巴接过册文交给左侧女官,再如是宣宝授宝,她还有心思调侃地想:这简直堪比击鼓传花。

    尽管心中吐槽着,额尔德尼本巴仍面色肃然:“博尔济吉特氏,额尔德尼本巴,叩谢圣恩。”接着行六肃三跪三拜礼,礼成。

    四位全福福晋进屋后,侍候着额尔德尼本巴进里间,扶着她坐下,道:“奴才们服侍主子更换吉服。”

    额尔德尼本巴心中叫苦,这还没喘口气呢,又要换装,结个婚简直堪比奇迹暖暖,一个场景换一套装扮。

    女官们手捧冠服立在左右,福晋们先给额尔德尼本巴褪去钗环、梳好双髻,戴上簪环,再换上龙凤同和袍。

    刚整理好着装,就听得钦天监官喊道:“吉时已到。”

    福晋们不慌不忙地依次给额尔德尼本巴递来苹果、如意,边唱礼道:“一手握苹果,一手持如意,婚后必定平安吉祥、万事如意。”

    再盖上熏过藏香的红盖头,女官搀扶着额尔德尼本巴走向凤舆。

    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额尔德尼本巴低头看到宁金的鞋履,心口不知怎的就慌乱了起来。

    想要牵住宁金的手,给自己一点力量,可是苹果和如意已经占满了她的手,竟是有心无力。

    这下子就更想哭了,可是一想到不知道脂粉防不防水,要是顶着一张大花脸见人就太丢人了,只能不断深呼吸,竭力忍住哭意。

    坐上凤舆,只听女官喊道:“升。”

    随着凤舆被抬起,身后传来吴克善的声音:“恭送皇后娘娘。”

    凤舆缓慢起步,夜色茫茫,导迎乐划破了夜空,大红灯笼透出红色的微光,照亮了漆黑的紫禁城。送亲的队伍绵延不绝,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好不热闹。

    十六人抬的凤舆周围紧跟着随侍女官,额尔德尼本巴端正坐在凤舆里,动作都不敢稍微大一点,虽然不是头回坐人力轿夫,可是每次她都感到心惊肉跳,不敢有半分松懈。

    *

    位育宫西暖阁,室内漆黑一片,黑暗里仿佛时间也凝结了。

    福临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盯着帐顶,他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夜不能寐,也许是从登基为帝那刻起吧。

    脑海里回想着去慈宁宫行礼后,跟额涅的谈话。

    额涅说让他不要因多尔衮之故而对皇后心生芥蒂,这个皇后之位有对漠南蒙古的拉拢之心,也有她这个做额涅的私心,让他要怪就怪额涅。

    他当然明白额涅的意思,额涅一直以为他抗拒这门婚事是因为婚事是多尔衮做主定下的,事实上他抗拒的是满蒙贵族的势力进一步扩大。

    想要巩固满洲在这个中华大地上的政权,就一定要汉人产生认同感,所以他不遗余力地促进满汉一家,而额涅他们却总是害怕他会伤害满蒙贵族的利益,因此多番阻挠。

    就连皇后他也不能自己做主,或许是因为他太弱了,弱的没能力去反抗他们的安排。

    其实不用额涅提醒,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娶她为皇后,只要她能够谨守身份,他绝不会亏待她的,可是宠爱、皇子、后位……他不能保证。

    额涅还叮嘱他现下多尔衮已逝,再也不会有人威胁到皇位,就不要再纠结往事了。可是额涅,多尔衮虽然死了,但留下的阴影却始终笼罩着他。

    他这个皇帝从始至终都是多尔衮手中的一个傀儡而已,立他为帝只不过他跟豪格一派斗争的缓兵之计。多尔衮成为摄政王后就一个一个的打压他的政敌,甚至因为一己私怨而罔顾国家大事,先是济尔哈朗,后是豪格,一切阻碍他的力量他都要打击。

    作为一个皇帝,他十多岁了都不能进书房,不能学习治国之道,只能日复一日的练习骑射,甚至连见额涅都不能随心所欲,只能被迫安心地做他手中的一个棋子,他只能告诉自己隐忍、不断地隐忍。

    可多尔衮还是不满足,一步步地试探着他这个皇帝或者说是大臣们的底线,扩大手中的权力和声望。

    他掌控着正白、镶白、正蓝三旗官兵,手中的权力甚至超过了皇权,他这个皇帝手中原本应有的两黄旗都因为尚未亲政而未能掌控。这些都让福临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威胁,有时候福临会有一种他迟早会杀进宫来的错觉。

    多尔衮的死讯传来之后,不可否认他是如释重负的,他终于可以不再做一个傀儡皇帝,所以他立刻派人去摄政王府取走所有的信符。

    多尔衮也许有过当皇帝的念头,这个愿望在他生前是不能满足了,那么死后他愿意追封多尔衮为义皇帝,将他的牌位放入奉先殿,给了他最高的死后哀荣。

    可是当在他的棺椁中发现一整套皇帝朝服时,他有种终于尘埃落定之感——果然皇位是多尔衮的夙愿。

    尽管多尔衮拥立他为帝只是权宜之策,他只是多尔衮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但是皇位不是他想给就给想拿就拿的东西,棋子也不会永远握在他手中。

    好比义皇帝之名他愿意给多尔衮,可是多尔衮不该早有想法,否则就是在挑战他身为帝王的权威。

    亲政后,他终于不用再面对多尔衮的威胁,可是多尔衮留下的余威仍然尚在,面对群臣、面对政务福临还是会焦虑:他会是一个好皇帝吗?他能够比多尔衮做的更好吗?他这个皇帝是那些大臣的心之所向吗?他能够带领大清走向盛世吗?满蒙贵族的势力如此强大,他要如何才能压制住他们?

    他昼夜不停地看书,不断地学习,企图能够从先人的足迹中找寻到他的答案。

    屋外传来响动打乱了福临的思绪,御前太监吴良辅弯腰进来,在屏风后报道:“主子,皇太后使人来报,皇后的凤舆已经到协和门了,您该更换大婚礼服了。”

    福临坐起身轻嗯了一声,吴良辅赶紧出门挥手唤人点灯,再让太监们进屋伺候福临洗漱更衣。

    福临在四执事太监周林的伺候下穿上大婚朝服,明黄色的朝服将他衬托得十分挺拔有力。

    吴良辅相当有眼色地拍马道:“主子今日人逢喜事,气色都较往日好上几分,简直是容光焕发,天神下凡都不及主子您的威仪。”

    福临闭了闭眼,压下心里所有的不甘,露出大婚应有的开心,朗声笑道:“朕看你这是趁着这大好的日子,卖好讨赏呢。好!今日大婚朕高兴,就大赏位育宫,让你们也沾沾朕的喜气儿,吴良辅,这事你看着安排。”

    太监们乌拉拉地跪下磕头谢恩:“谢主子的赏。”

    “安郡王他们到了吗?”福临边整理袖口边问道。

    吴良辅回道:“回主子的话,方才有小太监来报安郡王他们已经在中和殿内候着了。”

    福临点头,转身走向中和殿,在众近支王公的簇拥下踏进太和殿正殿等候。

章节目录

大清第一废后(清穿)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曾谙山南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曾谙山南并收藏大清第一废后(清穿)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