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之,我爱裴行之吗?我也像无数人问我那样,问我自己。

    有时禁不住心里泛起的潮漪,总是忍不住去想,若是我没有在400岁那年哭着闹着要娘亲带我去天宫的万神会,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或者我和裴行之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模样?

    我第一次遇见裴行之就是在万神会上,彼时我刚满400岁,正是顽劣之时,用后来天宫学堂里授课老师的话说,就是还未真正的知人事。

    万神会是诸天诸界的大事情,几乎大部分有头有脸的神仙、各界皇亲贵胄都会列席而坐。万神会不是每年都有,3000年才举办一次,上一次举办万神会的时候,我甚至还未孕入我母亲的腹中,更别提被她孵出来了。

    我的叔父是灵界的帝王,父亲是灵界的亲王,母亲来自螣蛇一族,娘亲孕我六百载,我承袭了她的真身,自破壳之日起就是一条螣蛇,五行属火。听娘亲说我破壳之时,灵界的通天树上飞来了十只朱雀,十只凤凰,它们绕树而飞,啼鸣不绝。叔父大喜,认为这是吉兆,当即便给我赐名为嘉禾。

    混沌开,天地划分,诸界并行,其中推天地人灵界为各界至尊,四界之中又首推天界为首,所以即使我在灵界受宠之极,来到天宫也不免被娘亲教导要恪守礼仪。

    万神会诸神齐举,金碧辉煌,霞光万丈,有嫦娥仙子载歌载舞助兴,各路神仙敬过天帝陛下和天后娘娘后便可肆意游走闲谈。我就是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看见了裴行之。裴行之是天帝的二皇子,天宫的二殿下,我看向他的时候,他正言笑晏晏的看着诸位神仙的交谈姿态,偶有几个神仙和他遥遥举杯,他便颔首微笑,举杯回对。

    其实裴行之生的十分好看,微微一笑的时候会有使人如沐春风之感。彼时我正被娘亲扣在怀中,父亲企图喂我蟠桃,让我安分一些。九千年一开花,九千年一结果,九千年一成熟的蟠桃果然不同凡响,十分香甜可口,汁水丰满不掺杂一点酸意。那时万神会已经开的很晚了,虽然大多神仙都可以不眠不休的满满当当玩满万神会的七日七夜,可是那几乎都是修为深厚的神仙,我区区400岁的年龄,心性不稳,自然极其容易感到困倦和烦躁。

    裴行之看向我的时候,我正在娘亲怀里左滚右滚的不能安生,母亲抱着我也不是,搂着我也不是。我困急了,想要睡觉,可就是睡不着觉,心里烦闷,我的眼皮的耷拉着,娘亲只好变出我喜欢的小球丢给我玩。

    我从小便极爱玩球,有一年生辰娘亲送了我个镂空织金小球,我更是爱不释手,几乎每天都要拿起来把玩。小球可大可小,我发明出许多种不同的玩法,可以变做打鸟用的弹丸,也可以当做石子打水漂,更可以骑着它飞到云朵上去。

    我先是自己滚着玩儿了一会儿,又丢给父亲,丢给母亲,丢给阿依娜。逐渐的,有些其他神仙也向我招手示意我丢给他们。来回几次,我胆子也逐渐增生,竟转身把球丢向高席,因是猝不及防的举动,娘亲阻拦我不急。球稳稳的被裴行之截住,他笑着向我招招手,示意我到他跟前去,娘亲见状,只得拉我到高席上去。在去往高席的路途中娘亲还重重的捏了一下我的手背,我知道她是在责怪我的顽皮,不过碍着众仙满坐不便发作而已。我不免在心底里感到庆幸。

    “你就是灵界新得的小殿下吧?”裴行之说话的时候连眼睛都是笑着的,他的声音十分温柔,比我听过的所有人的声音都要温柔。

    娘亲在背后推推我,要我说话,我只好乖乖应他:“是,我叫嘉禾”

    他揉了揉我的头,盯着我的红眼睛问:“可是困了?”

    我点点头。

    娘亲说:“平日里在王府,明明乳母喂完了奶就睡了,今日不知怎么的,怎么睡也睡不着,只好让她再玩儿一会儿。”

    裴行之低笑一声说:“这里太吵,难免如此。”

    我想当时母亲肯定已经顺着裴行之的话组织好了言辞,打算带我和父亲撤退。不料还没等我娘亲开口,裴行之便说:“孤的皇子府离这里不远,不如王妃带小殿下去孤的皇子府里休息吧。”

    娘亲面露犹豫之色。

    裴行之又说:“万神会要连开七日七夜,王妃要是来回带着小殿下来回奔波,恐是要累坏了小殿下。”

    碰巧,裴行之的话音刚落,我就很不争气的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裴行之又是一笑。娘亲见状只好如此,裴行之禀明天帝陛下后便带着我们三人去了他的府邸。

    裴行之的府邸如同他的人一样清幽雅致,他让人收拾出个精致客间引着父亲娘亲进入。

    我困得实在哈欠连连,趴在父亲的肩膀上眼睛要睁不睁,神思早已游移到了天外。

    娘亲赶紧从锁灵袋里化出我的摇床,父亲把我轻轻的放在摇床上,拍着我的胸脯,只摇了两下摇床,我便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娘亲正倚在我的摇床旁小憩,在王府时娘亲就总这样,喜欢在摇床旁看我睡去又醒来。睁眼之后伸个懒腰,娘亲如同往常一样抓过我的手,亲亲我的掌心,我毫不怀疑我是娘亲在这个天地之间最爱的人。

    父亲和裴行止停止了沉默对弈,我们又一起回到了万神会。万神会上依旧是嬉戏声一片,我们落座后天帝陛下和天后娘娘向我们点头微微一笑。

    经此一遭,我与裴行之熟络起来,剩下的几日他几乎每日都要陪我玩球,见裴行之对玩球这样钟爱,不似其他神仙一样只是喜欢逗弄我,我便只把球投给他,与他一起玩儿。

    裴行之与我在一起玩球的玩法简单极了,无非就是你抛来给我,我抛去给你。按照我当时的年纪,这种玩法实在是有趣极了。

    就这样和裴行之追追跑跑到了万神会的最后几个时辰,裴行之突然问我:“和孤在一起玩开不开心?”

    我没做多想,只是诚实的点点头。

    他又说:“那留下来与我一起玩儿,好不好?”

    我以为裴行之只是想让我留下来陪他多玩两天,于是没有犹豫的冲他点点头说:“好。”况且那几日我的确与他玩耍的十分开心,我从没想过那时竟是我与父亲娘亲离别的开始

    隔天,裴行之向天帝陛下请旨,请求天帝陛下出面,指定我与他的婚约,并将我留在二皇子府教养。听说裴行之一开始向天帝提出这个请求时,天帝陛下并不十分赞同,可裴行之向他跪下来哀求,天帝陛下看着这个儿子。他的这个儿子在极小的时候曾被魔族掳去,受尽凌辱苦楚,后来天界与魔族激战大胜,他派了许多天兵天将去寻,可是当裴行之被寻回来时,早已神志不清,被天医医好后就成了这么个无欲无求的温和模样。

    如今裴行之已经九万岁了,在这九万岁里,他几乎很少为自己求过什么东西,更别说至今没有一个心仪的女子。而且天帝陛下在心里细细盘算,我是灵界的县主,神仙子嗣难求,因此在我这一辈,截止到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个后辈。更别说灵界与天界联姻也有利于两界安稳,虽说螣蛇天性难驯,但好在年岁尚小,若是留在天宫慢慢教养,他觉得我未必不是一个可造之才。思及此,天帝陛下从宝座上走下来,拍了拍裴行之的肩膀,接着他修书一封,要叔父和父亲去往勤政殿叙事。

    父亲回来后一言不发,紧皱着眉头,眼睛却直直的看着我从来也不离开,他一会儿摸摸髯须,一会儿碰碰茶杯,父亲并不喝茶,但是碰一下就松开。如是几次,娘亲看不过眼,推过去走他的肩,问他:“怎么了?”

    父亲还是不说话,连叹了好几口长气,最后鼓足决心般牵着我母亲的手去外间说话。

    我不能知道父亲和娘亲在外间说了什么,只记得娘亲大叫一声,冲进来把我扣在怀里,在她颤抖的声音里,我听见她说:“吾绝不可能与吾儿分离”

    娘亲似乎气急了,全身都在发抖,我看见她落下泪来,螣蛇要强好斗,是众圣兽之中的无情之物。可娘亲不一样,娘亲从来都是仪态端方,柔淑万千,我从未见过娘亲这般。我拿掌心拭去她的泪,如同她在我哭闹时做的一样,边试边轻声说:“娘亲不哭,娘亲不哭。”可听了我的话,娘亲哭的更凶了。

    我从来都没见过娘亲掉过这么多眼泪。

    父亲在娘亲旁边慢抚着她的背脊,父亲不喜权谋,钟情于山水典籍之间,平日里最是会逗我娘亲开心,这次却也只会说一些干巴巴的话。

    “我要去找天后。”娘亲突然冒出一句,抱起我不顾父亲阻拦,冲出暂时被当做行宫的璇霄丹台。

    娘亲在天后娘娘面前切切哀语,先说我年幼吵闹不免搅扰天界清幽,又言母子舐犊情深,她实在离不开我,恭请天后娘娘细细思量。

    谁知天后娘娘不紧不慢搬出了几万年前螣蛇族历经大劫几近荡灭,多亏天宫出手相助事后又全力支撑螣蛇族的重建,堵得我母亲哑口无言。是的,天宫对螣蛇族有大恩。

    天后娘娘不愧为天界重女仙之首,软硬兼施,恩威并重,一会儿说一说那场大战的惨烈,一会儿谈一谈天界和灵界的民生。最后她又向娘亲承诺,一定会待我极好,份例会同她亲生的公主一般。

    次日,九重天并灵界降下联合法旨,敕封我的父亲为天界西方福神,赐宅苍穹之息,我的父亲和娘亲与我一同留在了天界。但我们并不能时时见面,二皇子府原本在银河之北,又因我天性火胎,修炼需要南方离火之气,裴行之就把他的二皇子府搬到了银河之南。

    送我去二皇子府那天,娘亲拉着我的手切切嘱咐,恨不能把一生之中所有的嘱咐在一瞬间倾倒给我,她看我一会儿,试一试眼角,再看我一眼,又试一试。父亲较母亲含蓄一些,他只是眉头紧锁,摸了摸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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