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暗，羯人就地安营扎寨，少年被一个扎着粗长辫子挂满五颜六色珠子的人从马鞍上拉下来，他踉跄两步站定，虽蓬头垢面，眼神却依旧明亮。
“钟雩湫。”那羯人翻看着手中的照身牌，费劲地说着不流利的汉语，“你爹是钟随…或？”
“呜！”
钟雩湫大幅度地摇头，眼里露出抗议。那羯人皱了皱眉头，一把扯下他口中的破布：“你有什么话讲？”
少年清了清嗓子，认真地纠正：“我爹爹叫钟随彧，这第三个字有些难念，大人识字不多，念错也在所难免。”
他甚至笑了一笑，大度地表示他不介意。
羯人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反而若有所思，喃喃地随着念了一次：“钟随彧…”
随即他眼里露出精明的光芒，意味深长地方望向：“原来你爹是江随彧啊…”
藏在树丛后的曲松慧脑子“嗡”地一响，钟随彧这名字她认得，平岗知县，广府来的文官，爹爹戏称他为酸腐文人，很是看不上他文绉绉优柔寡断的做派。
他儿子不像他，语言简单粗暴：“就是我亲阿爹…怎么这么看我？我只是无名小卒一位，千万别指望我啊。”
那羯人慈爱地揉了揉他的头：“那可说不定…明天自能见真晓小子，你若真没有用，我就一刀砍死给你丢路边去。”
随即重新将破布塞进他嘴里，将他像马一样拴在马桩上，拍了拍手，心情极好地哼着荒腔走板的歌离开了。
少年面色凝重地望着羯人离去的身影，捆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头，沉默着低下头，再看不清神色。
曲松慧被冻得直哆嗦，她意识到再待下去钟雩湫还没出事呢，她就给冻成冰块了。她伏低身子，轻手轻脚地往后退，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有些茫然地想：“现在能干什么呢？”
她搓了搓手，往手心里呵出一口热气，待僵硬的手回暖，便将背上的包袱取下来摊开，这包袱比她身子小不了多少，背得她忒累，里头除了炊饼脯肉，还有火折子和几块银子，都是姜淑宁眼疾手快从厨房里带出来的。
连刀都没有，也不用指望拿几块银子几块肉去贿赂羯人。曲松慧有些气馁，心道阿兄天要亡你。为他默哀一阵后，一脚深一脚浅往远处走去，她爬的是上坡路，一脚下去积雪便扑簌簌成块儿地往下落，扬起一串儿雪尘。
好在这里离羯人已经有一段距离，夜晚风大，他们断然听不见声响，曲松慧一愣，看着撒欢儿远去的积雪落在山道上，不多时就堆积成一个小丘，突然隐约意识到什么。
如今快开春了，正对着太阳的那一面白天被晒化化，夜晚又冻硬，雪水一点点渗进积雪和冻土间，因此很容易断裂滑落。
或许只要加上点人为力量…
也许就有可能造成雪崩。
也许…
吧…
曲松慧也说不准，但是很快她说服了自己，甚至变得跃跃欲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吭哧吭哧往山上爬去。
待爬到山上，她折了些枯柴，掰掉附着在上头的冰块，用身上的衣裳一点点擦掉附着着水分的地方，耐心地等待着天亮。
…
天色将明，羯人开始收拾行囊，他们动作利落，却不显得匆忙，像是胜券在握，又像是对战局的胜败满不在乎，她终于看清了昨日与钟雩湫说话的那个人，他身穿貂皮大衣，长着硬朗的国字脸，眼神凶狠，一夹马腹跑到前头去。
队伍前支起一根旗帜，在山风中烈烈作响，上头写着羯文，曲松慧辨认半晌，才隐约琢磨出这是某位大人精锐部队的意思。
钟雩湫被提溜上马背，缀在队伍最后，一名士兵紧紧拉着缰绳，两匹马并肩而行。他冻了一夜，手臂已然青紫肿胀，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子生无可恋的神情。
曲松慧心跳得很快，她屏住呼吸，一晃火折子点燃了事先撕好的油纸，紧接着将它放进柴堆里，柴堆慢慢地燃烧起来。
羯人在狭窄的山道上拉开距离，形成一条长长的队伍。
曲松慧再往远处走了几步，冷冷地一弯嘴巴，挥手将火折子丢出。
火折子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曲线，精准地落入火中。
下一瞬。
砰！
一声震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羯人听见，他们齐刷刷地抬起头四处张望。
却已经是迟了，雪层呈块状断裂滑落，先是一个点，然后是一大片一大片。
曲松慧牢牢抓住树枝，漫天雪尘呛了满头满脸。待她再次睁眼，滑落的积雪已经堵塞住山道，将队伍淹没，只有头尾幸免于难。
打头的面色焦急凝重，调转马头试图越过去，末尾的面色茫然，仍然下意识紧攥着缰绳，只有钟雩湫睁开眼睛 ，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上头。
他什么都没看见，转过头，又与羯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曲松慧沉浸于成功的快乐中，诚然这支军队才十来人，但这可是实打实的精锐，放阿爹军营里都足够论功行赏了，她咧开嘴一乐，紧接着她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干枯的树枝本就脆弱，更何况曲松慧挂在上头，只听得“咔嚓”一声响，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迅速地往下落去。
沿路低矮的树枝像鞭子似地鞭打着她的身体，她不由得捂住脸护住身子，晕头转向间只觉得自己砸到了什么东西，小腿生痛。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松软积雪淹没了她，堵住了她的口鼻，积雪如流沙般不住往下陷，曲松慧不敢动弹，生怕一动，就再也出不来了。
但就算不动，人仍旧是直直地往下陷，她终于忍不住扑腾起来，甚至绝望地想：“完了…”
她连平城都没能进去，就折损在半道——连半道都算不上的城外，往后只能化作白骨，同她敬爱的爹娘一般远远眺望着平城，看春去冬来，繁花落叶。她挣扎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上沉重的积雪压得她动弹不得，喘不过气来。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有人在费劲地扒拉开积雪，冬雪寒冷彻骨，他轻声咬牙，冰冷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听起来是个年轻熟悉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你还好吗？阿妹…说话。”
曲松慧想喊“我还好。”可一张嘴，松软的雪尘就灌进了她的嘴里，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
少年不再说话，沉默着把她拉出来放在地上，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曲松慧：“……”
我还活着，别一脸死了人的苦相。
她费劲的睁开眼，就见少年钢灰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得注视着她，脸凑得极近，她甚至可以看见他嘴唇上那些微小的绒毛。
但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呸呸呸！”
她迅速地吐出口中的雪水，一把抹开那些讨厌的雪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些让人肺部生痛的冰冷空气这么讨人喜欢过。
她喘了几口气，转头看向钟雩湫，他脸皱成了一团，显然对于喷溅到他脸上的不明液体很是嫌弃，但是他对于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更是厌恶，只好勉为其难地捧了一把雪，权当是洗脸。
“那人呢？”曲松慧有些愧疚，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钟雩湫擦干净了脸，叹了口气：“阿妹，多亏了你。”
他似乎有些嫉妒，神色难辨地指了指她身后：“被你砸进雪里去了。”
“…”曲松慧张了张嘴，终于听见自己颤抖着的，不可置信的声音，“我？”
少年一把把她从雪地上拉起来，肯定道：“亲眼所见，你的腿脚还好吗？”
曲松慧不清楚，她的腿被冻得僵硬，就算是给她一锤子也会是无知无觉，钟雩湫弯腰打量了一下，眉头拧成麻绳：“你应该暖一暖脚，不然会被冻坏的。”
他回头四顾，一把抓住试图溜走的马，回头一挑眉毛：“上来吧。”
待曲松慧坐上马背时仍然在惊诧中回不来神，她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我把人撞进雪里了？”
马轻声嘶鸣，钟雩湫翻身上马，从她身后握住缰绳，一夹马腹，声音带笑：“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你的运气确实不错。”
被风一吹，曲松慧终于回过神来，她没忍住，嘲讽道：“比不及你，钟家阿兄。”
少年身子一僵，半晌利落地认错求饶：“我没那个打算…罢了，对不住阿妹。”
曲松慧浑身发冷，牙齿止不住地打颤，心道这账稍后找你算，哆哆嗦嗦地开口：“冷…”
马背上风这么大，魂都要给吹飞了。
少年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嘴唇凑近她耳朵大声道：“你再忍忍———我们得走得更远点——他们才不会…”
后面他说了什么曲松慧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她脑瓜子和耳朵都被风吹得嗡嗡响，钟雩湫说的话全成了无意义的字符。
“你说什么——”
“…你……”
“什么？”
钟雩湫放弃了，他不再白费力气，而是用力地用脚后跟狠狠地击打着马腹，战马吃痛，撒开蹄子往深山跑去。
身后，属下费劲千辛万苦逃出生天，回头就见他拿五只羊和一只怀了崽的母羊换回来的爱马露出一个头，湿润润的眼睛可怜地望着他，眼神中满是痛苦和祈求。
“我的马——”他大叫一声，扑上前去发了狂似地扒拉着积雪。
余下死里逃生的人也都反应过来，此起彼伏悲伤的嚎叫响彻天穹，伴随着哀哀马鸣，有些马跌断了马腿，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就地处决，有些更惨，直接跌断了脖子，把主人压在身下，一道命丧黄泉。
首领冷冷看着一切，脸黑成碳，只有他看见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小丫头片子，活了大半生，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摆了一道，这让他感到颜面扫地，因此当属下抱怨这雪灾来得真晦气时，他重重地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
战马吃力地抬起腿，它跑了大半天，再也走不动了，钟雩湫跳下马，又将曲松慧拉了下来。
没错，是拉了下来，他身高不够，够不着曲松慧的胳膊，举高了手也只是将将触碰到腰间，他只好扎稳马步，一把将她扯了下来。
紧接着顺势倒地，滚了一圈卸力，曲松慧又吃了一嘴雪尘，难受地咳嗽起来。
跑这一遭，差点把命给作弄没了，她费劲地撑起身子，心里发誓她再也不想揽这瓷器活儿，也再也不想骑马了。
尽管年前她还粘着阿爹要他给买一只漂亮的小马驹，冷风一吹，她什么念头也没有了。
钟雩湫探了探她的鼻吸，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放下心来。
“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阿妹。”
曲松慧费尽力气，终于翻了个白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没事的…人躺在地上也不帮着扶一下。
钟雩湫站起身，温柔地摸了摸马脖子，道：“辛苦你了，马兄。”
然后朝着马兄的臀部狠狠地来了一下，马兄吃痛，朝身后尥了一撅子，长嘶着往远处跑去。
钟雩湫拍了拍手，转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曲松慧，浅灰色的眼睛就像坚冰剔透冰冷。
不过他随即蹲下身来，温柔地向曲松慧伸出手：“嗯…阿妹，多谢你救我，带火折子了吗？我东西都被他们搜罗走了。”
自然是没有，火折子早在那场爆炸中灰飞烟灭了。曲松慧摇了摇头，少年咬肌一紧，眼里掠过一丝失望，紧接着一笑：“那可就麻烦了…只不过不要紧，阿兄刚好知道怎么生火。这边有个山洞，进来避避风罢。”
噗嗤！
等到第三次火星子熄灭后，少年咬唇仍旧不甘心，试图再试一次，手心被树枝磨得生疼，为转移注意力，也为了转移话题，他认真问。
“那个雪崩是你弄出来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钟雩湫。”那羯人翻看着手中的照身牌，费劲地说着不流利的汉语，“你爹是钟随…或？”
“呜！”
钟雩湫大幅度地摇头，眼里露出抗议。那羯人皱了皱眉头，一把扯下他口中的破布：“你有什么话讲？”
少年清了清嗓子，认真地纠正：“我爹爹叫钟随彧，这第三个字有些难念，大人识字不多，念错也在所难免。”
他甚至笑了一笑，大度地表示他不介意。
羯人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反而若有所思，喃喃地随着念了一次：“钟随彧…”
随即他眼里露出精明的光芒，意味深长地方望向：“原来你爹是江随彧啊…”
藏在树丛后的曲松慧脑子“嗡”地一响，钟随彧这名字她认得，平岗知县，广府来的文官，爹爹戏称他为酸腐文人，很是看不上他文绉绉优柔寡断的做派。
他儿子不像他，语言简单粗暴：“就是我亲阿爹…怎么这么看我？我只是无名小卒一位，千万别指望我啊。”
那羯人慈爱地揉了揉他的头：“那可说不定…明天自能见真晓小子，你若真没有用，我就一刀砍死给你丢路边去。”
随即重新将破布塞进他嘴里，将他像马一样拴在马桩上，拍了拍手，心情极好地哼着荒腔走板的歌离开了。
少年面色凝重地望着羯人离去的身影，捆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头，沉默着低下头，再看不清神色。
曲松慧被冻得直哆嗦，她意识到再待下去钟雩湫还没出事呢，她就给冻成冰块了。她伏低身子，轻手轻脚地往后退，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有些茫然地想：“现在能干什么呢？”
她搓了搓手，往手心里呵出一口热气，待僵硬的手回暖，便将背上的包袱取下来摊开，这包袱比她身子小不了多少，背得她忒累，里头除了炊饼脯肉，还有火折子和几块银子，都是姜淑宁眼疾手快从厨房里带出来的。
连刀都没有，也不用指望拿几块银子几块肉去贿赂羯人。曲松慧有些气馁，心道阿兄天要亡你。为他默哀一阵后，一脚深一脚浅往远处走去，她爬的是上坡路，一脚下去积雪便扑簌簌成块儿地往下落，扬起一串儿雪尘。
好在这里离羯人已经有一段距离，夜晚风大，他们断然听不见声响，曲松慧一愣，看着撒欢儿远去的积雪落在山道上，不多时就堆积成一个小丘，突然隐约意识到什么。
如今快开春了，正对着太阳的那一面白天被晒化化，夜晚又冻硬，雪水一点点渗进积雪和冻土间，因此很容易断裂滑落。
或许只要加上点人为力量…
也许就有可能造成雪崩。
也许…
吧…
曲松慧也说不准，但是很快她说服了自己，甚至变得跃跃欲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吭哧吭哧往山上爬去。
待爬到山上，她折了些枯柴，掰掉附着在上头的冰块，用身上的衣裳一点点擦掉附着着水分的地方，耐心地等待着天亮。
…
天色将明，羯人开始收拾行囊，他们动作利落，却不显得匆忙，像是胜券在握，又像是对战局的胜败满不在乎，她终于看清了昨日与钟雩湫说话的那个人，他身穿貂皮大衣，长着硬朗的国字脸，眼神凶狠，一夹马腹跑到前头去。
队伍前支起一根旗帜，在山风中烈烈作响，上头写着羯文，曲松慧辨认半晌，才隐约琢磨出这是某位大人精锐部队的意思。
钟雩湫被提溜上马背，缀在队伍最后，一名士兵紧紧拉着缰绳，两匹马并肩而行。他冻了一夜，手臂已然青紫肿胀，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子生无可恋的神情。
曲松慧心跳得很快，她屏住呼吸，一晃火折子点燃了事先撕好的油纸，紧接着将它放进柴堆里，柴堆慢慢地燃烧起来。
羯人在狭窄的山道上拉开距离，形成一条长长的队伍。
曲松慧再往远处走了几步，冷冷地一弯嘴巴，挥手将火折子丢出。
火折子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曲线，精准地落入火中。
下一瞬。
砰！
一声震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羯人听见，他们齐刷刷地抬起头四处张望。
却已经是迟了，雪层呈块状断裂滑落，先是一个点，然后是一大片一大片。
曲松慧牢牢抓住树枝，漫天雪尘呛了满头满脸。待她再次睁眼，滑落的积雪已经堵塞住山道，将队伍淹没，只有头尾幸免于难。
打头的面色焦急凝重，调转马头试图越过去，末尾的面色茫然，仍然下意识紧攥着缰绳，只有钟雩湫睁开眼睛 ，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上头。
他什么都没看见，转过头，又与羯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曲松慧沉浸于成功的快乐中，诚然这支军队才十来人，但这可是实打实的精锐，放阿爹军营里都足够论功行赏了，她咧开嘴一乐，紧接着她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干枯的树枝本就脆弱，更何况曲松慧挂在上头，只听得“咔嚓”一声响，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迅速地往下落去。
沿路低矮的树枝像鞭子似地鞭打着她的身体，她不由得捂住脸护住身子，晕头转向间只觉得自己砸到了什么东西，小腿生痛。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松软积雪淹没了她，堵住了她的口鼻，积雪如流沙般不住往下陷，曲松慧不敢动弹，生怕一动，就再也出不来了。
但就算不动，人仍旧是直直地往下陷，她终于忍不住扑腾起来，甚至绝望地想：“完了…”
她连平城都没能进去，就折损在半道——连半道都算不上的城外，往后只能化作白骨，同她敬爱的爹娘一般远远眺望着平城，看春去冬来，繁花落叶。她挣扎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上沉重的积雪压得她动弹不得，喘不过气来。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有人在费劲地扒拉开积雪，冬雪寒冷彻骨，他轻声咬牙，冰冷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听起来是个年轻熟悉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你还好吗？阿妹…说话。”
曲松慧想喊“我还好。”可一张嘴，松软的雪尘就灌进了她的嘴里，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
少年不再说话，沉默着把她拉出来放在地上，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曲松慧：“……”
我还活着，别一脸死了人的苦相。
她费劲的睁开眼，就见少年钢灰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得注视着她，脸凑得极近，她甚至可以看见他嘴唇上那些微小的绒毛。
但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呸呸呸！”
她迅速地吐出口中的雪水，一把抹开那些讨厌的雪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些让人肺部生痛的冰冷空气这么讨人喜欢过。
她喘了几口气，转头看向钟雩湫，他脸皱成了一团，显然对于喷溅到他脸上的不明液体很是嫌弃，但是他对于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更是厌恶，只好勉为其难地捧了一把雪，权当是洗脸。
“那人呢？”曲松慧有些愧疚，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钟雩湫擦干净了脸，叹了口气：“阿妹，多亏了你。”
他似乎有些嫉妒，神色难辨地指了指她身后：“被你砸进雪里去了。”
“…”曲松慧张了张嘴，终于听见自己颤抖着的，不可置信的声音，“我？”
少年一把把她从雪地上拉起来，肯定道：“亲眼所见，你的腿脚还好吗？”
曲松慧不清楚，她的腿被冻得僵硬，就算是给她一锤子也会是无知无觉，钟雩湫弯腰打量了一下，眉头拧成麻绳：“你应该暖一暖脚，不然会被冻坏的。”
他回头四顾，一把抓住试图溜走的马，回头一挑眉毛：“上来吧。”
待曲松慧坐上马背时仍然在惊诧中回不来神，她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我把人撞进雪里了？”
马轻声嘶鸣，钟雩湫翻身上马，从她身后握住缰绳，一夹马腹，声音带笑：“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你的运气确实不错。”
被风一吹，曲松慧终于回过神来，她没忍住，嘲讽道：“比不及你，钟家阿兄。”
少年身子一僵，半晌利落地认错求饶：“我没那个打算…罢了，对不住阿妹。”
曲松慧浑身发冷，牙齿止不住地打颤，心道这账稍后找你算，哆哆嗦嗦地开口：“冷…”
马背上风这么大，魂都要给吹飞了。
少年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嘴唇凑近她耳朵大声道：“你再忍忍———我们得走得更远点——他们才不会…”
后面他说了什么曲松慧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她脑瓜子和耳朵都被风吹得嗡嗡响，钟雩湫说的话全成了无意义的字符。
“你说什么——”
“…你……”
“什么？”
钟雩湫放弃了，他不再白费力气，而是用力地用脚后跟狠狠地击打着马腹，战马吃痛，撒开蹄子往深山跑去。
身后，属下费劲千辛万苦逃出生天，回头就见他拿五只羊和一只怀了崽的母羊换回来的爱马露出一个头，湿润润的眼睛可怜地望着他，眼神中满是痛苦和祈求。
“我的马——”他大叫一声，扑上前去发了狂似地扒拉着积雪。
余下死里逃生的人也都反应过来，此起彼伏悲伤的嚎叫响彻天穹，伴随着哀哀马鸣，有些马跌断了马腿，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就地处决，有些更惨，直接跌断了脖子，把主人压在身下，一道命丧黄泉。
首领冷冷看着一切，脸黑成碳，只有他看见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小丫头片子，活了大半生，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摆了一道，这让他感到颜面扫地，因此当属下抱怨这雪灾来得真晦气时，他重重地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
战马吃力地抬起腿，它跑了大半天，再也走不动了，钟雩湫跳下马，又将曲松慧拉了下来。
没错，是拉了下来，他身高不够，够不着曲松慧的胳膊，举高了手也只是将将触碰到腰间，他只好扎稳马步，一把将她扯了下来。
紧接着顺势倒地，滚了一圈卸力，曲松慧又吃了一嘴雪尘，难受地咳嗽起来。
跑这一遭，差点把命给作弄没了，她费劲地撑起身子，心里发誓她再也不想揽这瓷器活儿，也再也不想骑马了。
尽管年前她还粘着阿爹要他给买一只漂亮的小马驹，冷风一吹，她什么念头也没有了。
钟雩湫探了探她的鼻吸，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放下心来。
“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阿妹。”
曲松慧费尽力气，终于翻了个白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没事的…人躺在地上也不帮着扶一下。
钟雩湫站起身，温柔地摸了摸马脖子，道：“辛苦你了，马兄。”
然后朝着马兄的臀部狠狠地来了一下，马兄吃痛，朝身后尥了一撅子，长嘶着往远处跑去。
钟雩湫拍了拍手，转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曲松慧，浅灰色的眼睛就像坚冰剔透冰冷。
不过他随即蹲下身来，温柔地向曲松慧伸出手：“嗯…阿妹，多谢你救我，带火折子了吗？我东西都被他们搜罗走了。”
自然是没有，火折子早在那场爆炸中灰飞烟灭了。曲松慧摇了摇头，少年咬肌一紧，眼里掠过一丝失望，紧接着一笑：“那可就麻烦了…只不过不要紧，阿兄刚好知道怎么生火。这边有个山洞，进来避避风罢。”
噗嗤！
等到第三次火星子熄灭后，少年咬唇仍旧不甘心，试图再试一次，手心被树枝磨得生疼，为转移注意力，也为了转移话题，他认真问。
“那个雪崩是你弄出来的？你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