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后,上京夜雨惊春,震风陵雨。

    涛涛水帘似如瀑布卷帘成窗,不停敲打着长满青苔的石砖,青山隐秘于风,只听迂回之音,整座京都犹如水中城海上月。

    城中家户屋舍紧闭,雨水潺潺汇入河道,流向城外,一直蔓延向西。

    城外西郊山水一脉被烈雨浇透,水线涌上沿山修建四通八达的官道。

    起初只是水多路滑不太好走,不知何何时,山树滑落,黄泥坍塌,山群顺通水流掩埋大半道路。

    天色渐渐明朗,暴雨却不曾停息。

    昨夜一场狂雨致使官道被埋,清晨往来走过的商贩和马车纷纷被堵在了泥沙两头,现如今京都是外面进不来,里面也出不去。

    附近驻守的官府人员知晓时还来不及上报,只得不断调人前往挖土清路。

    一批人马披着蓑衣埋头拨土寻路,天色方才得了一寸日光,现如今又被阴云遮蔽,暗不见日。

    人群中正埋头苦干,却有一人忽然停下,神情警觉地缓慢直起身躯,缓缓抬头:“大人!这里有块石碑!”

    一时间周围不觉涌上数人,一人身穿官服衣衫被泥泞蹉跎得满身脏乱的人脚步不稳的踩着泥水艰难走来。

    好不容易走到跟前,已是气喘吁吁,秉着一股气站在石碑前,用布衣尽可能的圈出来,只见崎岖不平饱经风霜的石壁篆刻着极为复杂的文字,但府尹依稀可以辨出其中的几句话。

    他目光流转在旁人看来甚是微妙,从奇怪到惊愕最后面色惆怅,低声参透文字的声音字字颤栗不安,惶恐至极:“兴靖……王者……秦氏之女……”

    -

    红墙高瓦之外,雷雨阵阵。

    金琉璃在风中拍打作响,发出阵阵清脆天外之音,似乎在与山雨合奏,甚是悦耳动听。

    皇城中大殿高耸威严,在蹉跎中极致宁静,宫人面色严谨,丝毫不怯这惊涛狂雨。

    此时城中闹市街道上正有一匹黑马在地面疾驰,铁蹄溅起水花扬起数丈高,驭马人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宫中。

    一封加急奏章很快呈上了文德殿的玄疏案上。

    朝堂上百官立于台下个个衣冠整洁毕恭毕敬,然而在那大殿中央的九五之尊上却坐着靖帝和他前阵刚宠幸的宫女。

    靖帝衣着昨日寻常衣裳,但却坦肌露肤,上面还吸吮着斑斑红痕印着朱红唇印。

    就连他怀中的女子也与他别无二差,正眼神朦胧,兴致勃勃的尖叫着。

    如此庄重之地却发生这等大不敬之事,然而台下的诸位官员似乎习以为常。

    只见来报着被宣上大殿后便将在京都边郊的事细节各处全部告知。

    靖帝痴迷过后随手丢弃坐在身上的宫女,他清爽的活动着身躯,挥挥手满脸冷漠的命人把多余的脏污清理干净。

    沉迷不醒的宫女衣衫不整的被粗鲁的丢出文德殿。

    靖帝□□上身,惬意自如站在高处观望各位大臣,漫不经心道:“钦天监古籍中可有记载京都预言一事?”

    钦天监为首总管恭敬上前:“回陛下,钦天监古籍中确有关于预言一事的记载。”

    靖帝听闻趣意上头:“哦?爱卿说来听听。”

    “据记载,我靖国在五百年前曾有岂陵巫女一族为皇室留下预言,但据史书记载,巫女一族从边疆迁移回城时在边郊一带突遇灾难全族灭亡,于是预言内容便再无人知晓。”

    靖帝兴致似乎颇高:“如此说来,石碑一事可能与巫族预言有关。”

    钦天监大臣毕恭毕敬道:“回陛下,现如今国库空虚,边疆之外的异族也在蠢蠢欲动,若如预言所说,秦氏大抵指的就是上京第一富户秦氏独女初栀,臣想必定是先祖庇佑,特意下了这场雨为我靖国指点迷津。”

    靖帝听完饶有兴致的冷笑一声:“不知这秦氏独女的样貌如何?”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瞬间无边寂寥。

    却丝毫不妨碍靖帝自言自语道:“既然如此,那就宣秦氏之女入宫为后吧。”

    靖帝兴致勾起,随意下旨却惹得宰相文臣不满,言官纷纷上奏:“陛下不可呀,我靖国正是春秋鼎盛德才兼备,后位乃人中凤凰,怎可轻信一块石碑就草率立后,陛下三思啊!”

    “商户本就是下贱出身,如此安排,陛下万不可胡闹呀。”

    靖帝眉梢微抬,眼中透露威严:“各位大臣的意思是要公然抗旨吗?”

    此话一出,方才出言劝阻的大臣纷纷跪地恳请:“微臣不敢。”

    乌压压跪了一大群,靖帝看了心烦,直言起身下旨:“传朕旨意,即刻则选吉日章立诏书,宣秦氏之女入宫为后,若有抗旨不尊者,赐死。”

    -

    从前朝回到寝宫,靖帝长身越过街廊,廊外狂风阵阵垂落嫩青,大风婆娑隐约瞧见寝宫门外还跪着一人伤痕累累的残影。

    靖帝步伐渐渐靠近,殷筏憔悴面容逐步清晰可见。

    靖帝不过是在回寝宫路上的功夫便又有美人在怀,华盖在顶,侍从跟随。

    靖帝笑意盈盈携美人上前,居高临下观赏着垂败不堪的殷筏。

    今日被召进宫来,殷筏已不知时辰去了多久,只晓冰雨无情,剐得骨肉阵痛。

    坚强换回神志,他不可在宫中出错,不然……

    “臣弟,参见陛下……”

    殷筏气息微弱,如同将死之人面色惨白。

    靖帝饶有兴致地瞧着殷筏如雨中蝼蚁卑微不堪,笑意愈发灿烂,居高临下审问他:“朕听闻,七弟近日在府中甚是忙碌,连朕的旨意都敢抗旨不遵?”

    殷筏膝盖麻木,浑雨刺得眼眸堪堪睁开:“臣弟没有。”

    “没有?”靖帝冷漠垂下眼眸:“朕要你去国公府提亲,你却迟迟不动身,七弟难道不是对朕的赐婚心怀不满?”

    殷筏不卑不亢,气息却极其痛苦:“臣弟并未有此心,只是近日身体不适……”

    闻言至此,靖帝才开始轻蔑大笑:“哎呀,若不是七弟提醒朕还真的是忘了。”

    靖帝绕着殷筏走了一圈,“听说这蛊虫甚是凶猛,若是解药迟了半刻便会饿的啃食骨血,不知是不是真的。”

    殷筏只觉得体内五脏六腑都变得滚烫灼烧,好似有千万般银针扎在身体里:“皇兄……真是会说笑……臣弟是皇兄手足……皇兄仁慈宽厚……定然不会残害亲弟……”

    靖帝听着殷筏心口不一的话,却还是装作善良的模样惺惺作态:“七弟说得有理,你且回去吧,朕会吩咐太医今日赐药。”

    靖帝的衣袍渐渐在视线中远去,殷筏终是支撑不住踉跄倒在雨水泥泞之中。

    -

    初春乃多雨之季。

    这几日不见扶光,日日都是淅淅沥沥的青雨。

    昨夜雨滴错乱的拍打着屋檐,初栀就这样静静的听了一整晚。

    晨起时还不见停歇,初栀倦倦起身支起浮窗,俯瞰楼下水边树木青葱薄雾蔓延。

    前几日在上京地界的花朝节出了楼台坍塌这等泼天大事可谓是前所未有,这几日听父亲说此事伤及数十位高官贵人的儿女,不知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况且其中伤员还有沈素婕,不知伤的重不重,会不会牵动殷筏那般冷如寒冰的人。

    想着,初栀悠悠走出房门,沿着长廊俯身而坐,嫩青琉璃衫络裙珠子垂落摇摆,与春雨醉日浸泡在一起,聆听雨末风情。

    若白从小红门进来时远远的便瞧见初栀独坐在一处看雨发呆。

    她微微叹息,明眼瞧着初栀这几日食欲大减,对何事都兴致不高,开始还觉得奇怪,后来才从京城流言中道破其中。

    方才专程去南边的果铺子买来了今日京都时兴的果子茶点,想着初栀吃了甜甜的蜜饯心情应该会好一些吧。

    若白迫切的小跑而来。

    谁知走到了初栀身边,她都未曾察觉。

    “小姐,我方才出门去了趟南边果铺子,那里出了时兴的新制点心,口碑极佳,小姐不妨尝尝。”

    若白将果盒搁在长廊椅上,里面的果子格外精致,晶莹剔透的过着青色的绿豆,看起来就格外清爽。

    初栀倦怠地抬了眸,兴致乏乏的捡了个果子吃进嘴中。

    “味道不错。”她目光无神,只是敷衍应答。

    若白愁眉不展,“小姐又在想殷公子的事了吧。”

    初栀顿住,把一个果子扔进嘴巴里,结果落了空,跌跌撞撞的滚掉在了荷花池中,噗通一声溅起一圈圈水花。

    “不是他。”

    若白站在一旁不以为意,她怎会不明白初栀心中所念,“小姐,现在街上已经有人开始传了,说殷公子预备了聘礼要去国公府提亲。”

    风雨掀起一阵风,清爽地扬起初栀鬓边的碎发,她眉目坦然:“我不是在为他要娶亲而心烦。”

    若白甚是不解:“那小姐你这是……?”

    初栀神色愈发凝重,瞧着远处绿水曲流远方,明明无边寂寥,却不断有春雨消融于水下,初栀只觉整个京都犹如水上枯叶,宁静边境似乎暗潮涌动危机四伏。

    初栀神情低沉,“若白,你替我上街去打探一下京都近日可有什么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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