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赫然暴露在人眼前,阿竺头脑空白。

    她把脸垂下去,不敢叫那人看清自己身形,半跪在地上努力让人看不见她,悄悄对那俩幼童摆手让他们走。

    这应该就是点不值得被注意到的小动静,可就在阿竺屏息以为混过去的时候,远处一言不发的人突然动了。

    那人置身事外时冷淡气度便够惹眼,此刻更是走得缓慢,衣袂撩起停在她面前。

    太高大了些,只略低头便挡住她所有视线,阿竺却看不清那个人的神情。

    只依稀看见他白日没那副模样,只有线条冷硬的喉结,竹月袖边埋着的银线慢条斯理流动,日光自他颈后刺过仿若利器直直扎进人眼里。

    所有人因他举动望来,阿竺眼被照得生疼,不安中看见那男人居高临下朝她伸出手,修长的指停眼前,勾起了她的玉佩。

    里长疑惑贵人举动,惴惴不安:“谢公子?”

    那与阿竺发间有着同种沉香味的手指捏着玉佩,不轻不重点点。阿竺提心吊胆,看自己摩挲得圆润的玉佩在男人手中就像个小儿玩物,而她跌跪着只能仰头望人。

    谢缙之慢条斯理,一双没被情爱浸过半分浓黑的眼逼近:“你的?”

    阿竺有些煎熬地咬住唇。

    问这个干什么。

    一个人白日黑夜会有这么大分别吗?他这般沉冷游刃有余一副陌生姿态,谁能想到他夜里荒庙下会莽撞而荒唐的攥紧她的手,将人困死扣死在肩腰之中?

    里长在他身后一副不解却恭敬模样,而此刻阿竺手里什么都没有。心好像跳到手掌中间,阿竺握紧手只从鼻间发出很小的,不足以让人升起防备的声嗯。

    “吴泽。”

    “属下在。”从哪里不知道冒出来个青年,恭敬行礼后在那男人眼神示意下迟疑着掏出个盒子,不解但恭敬捧开呈给阿竺看。

    这架势却跟要揭发她不一样了。里长疑惑着:“谢公子,阿竺是被遗弃的孤女,自小在南水村长大,被捡到时身上就带着这块玉佩,这玉佩是有什么联系吗?”

    玉佩?阿竺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仔仔细细瞧着那盒子。

    谢缙之朝她摊开掌心,两枚乍看模样相似的双螭文海棠玉佩摆在一块,确实是一块玉料所出,正是同红烛舞弊案相关的物件。

    谢缙之饶有兴趣。

    他简单盖上盒子,结下定论。谢缙之没扶阿竺起来,没给阿竺拍拍身上的灰,像是确定一件再简单随意不过的事打量过阿竺,低而淡的音生疏冰冷:“阿竺?”

    掌心伤口痒意绵绵,仿有舌口贪欲不愿离开,夜里不成句的吐息叫她在此刻听了个清楚。

    他好像一点都不记得昨夜俯身狼狈,苍青色外袍银线连绵,华贵沾着冷香袖袍如在皎月云间,冷然不可逼近般的气势多谪仙:“我是你兄长。”

    指根颤颤,昨夜荒唐如热意舔过耳骨,阿竺两眼发黑。

    夜里莫名出现的逾矩男人说是她兄长.....

    她发晕倒还不忘眨眨眼,让眼里雾意恰好凝成泪,恰恰好连成两滴落在手背上,叫里长看了都欣慰又唏嘘。

    既然贵人已经顺利认出流落在外的妹妹,阿竺再如何也只能先把人带回去,安置着休息。

    临走时里长面色感慨,告诉阿竺那会是顶有权势的一家,阿竺身份怕是要大不一样了。

    *

    深夜。

    玉佩端正摆在厢房桌前,吴泽仔仔细细都看过了,玉佩没问题,阿竺姑娘的来历也都是村里人可以证明的。

    阿竺姑娘似累坏了已躺下,公子只披着藏青外袍支颐于案前,烛火似纱披在他散乱发上,吴泽立在窗边为护主不周请罪。

    若不是他大意,公子不会受伤,公子昨日落崖时肩头还插着半个箭头,那箭上掺了不知名的毒。吴泽找了公子整夜,清晨才在崖底看见昏迷的公子。

    不知公子是如何解毒又如何撑住的,吴泽暗道有惊无险。

    他也疑惑,昨日劫匪来得蹊跷,公子行踪隐蔽,对方怎么会恰好埋伏在必经之路上?劫匪坠崖,吴泽没能留下证据,却连夜追踪从那指路农夫身上找到了精铁箭头,是有人蓄意引诱。

    青州事关旧案,想必引公子来青州和刺杀公子的,正是两拨人。

    谢缙之让吴泽起来,他再三确认公子伤无大碍才敢开口问:“公子,您真的认定了,预备将阿竺姑娘带回去吗?”

    如果阿竺姑娘身份真的不简单,此后归京要牵扯的事必定不会小。

    回想起那位姑娘的脸,吴泽低语:“属下以为,阿竺姑娘同公子样貌并不相像。”

    不过件无足轻重小事。

    既然有人想他借他查案发现一个“谢家私生女”,有人害怕旧案重提,谢缙之便顺水推舟把最好用的棋子塞进“私生女”的壳子里。

    今日所见那阿竺在村中受人怀疑且无人替她说话,想必活的并不好。他把人带回去给她谢氏子女该有的生活,吃穿用度都让她再不会发愁,这无非是场双方都满意的交易。

    烛芯噼啪下断开,火影高涨。

    谢缙之脑中一晃而过不甚清晰的,在黏湿燥热中窥见的那眼。月色下神像垂目,半湿衣衫盘踞躯体,谁支着半边身子天真不设防看来。

    一点水珠于她发尾摇摇欲坠,在他冷淡注视下倏地滚落至腰间。这滴水应是张湿答答贴着人口鼻的膜,不然怎么会有一瞬令他呼吸可笑顿住?

    烛火摧枯拉朽般疯涨一瞬,明暗剧烈流淌在人晦涩眼底。

    许是因昨夜中毒发热在崖底躺了一晚,脑中生出些幻象。模糊画面被喻为无关紧要的枝节,谢缙之并不放在心上 。

    他徒手拨动烛芯压下,任由火舌舔舐指腹:“谢俞同我也不相像。”

    *

    一夜梦混沌。

    谢缙之自幼时便鲜少有梦,昨夜却不知混乱梦到些什么,只觉梦中倾身喘息仅凭本能,醒来鼻尖犹存极淡香味,而唇舌湿润,仿佛才舔尝过温热。

    谢缙之没束发,染着血丝的瞳仁朝外看去。

    许是因窗子破的摇晃,绕人心神才有这荒唐一出。

    窗外阿竺正站在院子里,小心看着吴泽。

    她昨夜里翻来覆去的,根本睡不好。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位贵人夜里会有混乱不堪的模样,又为什么再见认不出她的人,就靠枚玉佩认她是流落在外的妹妹。

    阿竺自小没有亲人,突然冒出个哥哥,欣喜之外更多的是惶恐。她惴惴不安,看向那俊朗周正,侍卫模样般的人,或许从他入手能打听到什么。

    小院被收得整洁。阿竺走过去,眼睫似还沾着晨露,抬起脸眸子明晃晃的:“这些,是你帮我做的?”

    吴泽放下手中事,冷脸行礼:“在下吴泽。这些都是在下分内之事。”

    他目光扫过阿竺一眼,里头尽是提防。

    阿竺把他神色看在眼里,依旧纯良无害望着他:“多谢你。你们自京城而来,那么远还帮我这样的忙。”

    吴泽看着这小院皱起眉头,小院里要做的都是些不重要的杂事。谢家家风清廉,但小姐少爷们也不需要做这种劈柴扫屋的活计,她这样说话,是在扮可怜吗。

    “姑娘言重了。您有所不知,谢家乃百年大家虽比不得皇戚矜贵,但论才学底蕴京中无人不知,端得上句‘清风百年’。我们公子更是圣上都笑赞无人出其右的风度,这些事下人自会去做,姑娘不必妄自菲薄。”

    阿竺只唔了一声,吴泽不满她的反应,语气冷厉:“谢氏主家子嗣单薄,唯有谢家两位公子。公子昨日已提认亲一事,此次归京阿竺姑娘便是谢氏主家唯一的女儿,是京中谢郎谢缙之的妹妹。”

    “公子为寻您甚至受了伤,这是多少人盼着梦都梦不到的事,姑娘不知吗?”

    阿竺轻轻叹口气,松散领口下颈线起伏,发丝晃过的颈像淤泥之下羸弱白净节藕。被吴泽语气刺到也不生气,潮潮瞳仁这样看着他:“吴泽哥哥,我没有过兄长,我不知道。”

    吴泽对上阿竺眼睛时思绪空白下。

    阿竺恰好露出点未藏好茫然惶恐:“我自小在南水村长大,没有父母兄长,也不了解外面的世界。”

    是了,吴泽忘了面前乖顺无害的人从前只是个孤女而已。若不是旁人怜悯将她捡起,她甚至等不带今日公子的一指。

    她这样勉强羸弱的活着,半点温情都没尝过。活在京城之外方寸天地里,既不知谢家百年风光与盛名,也不了解分毫她的胞兄表妹平日在京城过的是何种日子。

    吴泽提防她算计金银权势,就轻视了那些她要花上整日去劈的柴,她要慢慢度的日子。

    “兄长因为我的缘故受伤了吗?”她很懊恼似的咬住唇,面上惶恐更甚,“昨日也有人生病说是我晦气,我....”

    澄澈的瞳疲惫合上,呼吸都轻细不敢扰人。这样被困在小小村庄里的人,怎么可能有心机去筹谋那么大盘棋?昨日她被人指责摆脱不了的模样,分明他在旁边也看见了的。

    吴泽僵硬移开视线,不敢对上阿竺眼睛:“不是,公子受伤中毒只是劫匪行事,与姑娘无关。”

    “我....公子的药还煎着,在下先去照看了。”

    吴泽几乎是落荒而逃,阿竺眨眨眼没追上去。看来确实是寻亲而来,那人原是中毒,阴差阳错与她撞在一起,看那副样子,应是中毒时的事都不记得了。

    她顿觉轻松许多。

    才说想要走,就恰好有人寻来。

    先不论京中谢家如何,有家人总比她孤零零守院子的日子要好过些。

    阿竺眉眼柔和下来,捧着米粥要去送给谢缙之,前路未卜,她总要跟自己兄长打好些关系。

    只是到底站在门口时犹豫了,偷着门缝往里看。

    那位兄长披着外袍靠在小案上,平淡竹杯在他手中一下名贵如藏品起来,他长发束起身形几乎与破窗外小片竹融为一块,青色从人肩头溢出似的。

    明明角落破败,可他周身仿佛有种古井无波气度,如寥寥几笔勾出青墨的山。只是他背光坐着不见冷寂的脸,高大身影在暗处仿若团模糊看不清的图案,令人忌惮。

    阿竺怕跌进他平静绞人的眼里。

    不知为何,阿竺见到他丝毫没有那种找回亲人的亲昵。他望来的每一眼,都让她想起那夜里他抵着她膝盖、裹挟着侵略的浓黑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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