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玛此番是要去找哥哥力挽狂澜。
夏塔村到县城三天才有一趟车，况且志玛囊中羞涩，实在是没能力挥霍。她在高考前根本没去过县城，但她深知时机不等人，凭着浅薄的认知和一腔孤勇就出发了。
她走了一天还没看到路尽头，偶尔经过一辆大卡车，满脸胡茬的司机把着方向盘探出脑袋朝她吹口哨，让她突然想起之前丛鹭说的有女生拦车被害的故事，惊慌和恐惧交替冲击着她，搂紧衣服躲到坡后，等大车走了才敢出来。
此时天色已近全黑，那辆越野车几乎是贴着她隆隆开过，扬起一脸的灰尘，志玛皱着眉捋了捋吹乱的碎发。然而很快，她看到那辆本要消失在地平线的车，在云罅泄露的霞光中一点点具体……似乎是冲着她来的。
说到底，还是个没经历过人间险恶的孩子，志玛不禁倒吸口凉气，双腿僵在原地。
江瀛停下，降下车窗，透过墨镜看她，她抱臂一副戒备的姿态，圆溜的双瞳因惊惧颤抖着。
他摘下墨镜，眼神坦坦荡荡，问她：“去哪儿？”冷冰冰的嘴说出的话带了点温度。
志玛觉得耳熟，侧头瞄人一眼后迅速回正，愣了愣，又回头，再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五块钱。
她仍有胆寒，却不像之前那般强烈，于是走近了些，弯腰的一刻，鼓鼓囊囊的双肩包压弯了背脊，“我……要去县里长途车站。”
他眉头皱了，目光移到车把上，“顺路，上车。”
志玛有点犹豫。两人仅有一面之缘，对她来说，他就是个陌生人，不知道从哪儿来又会往哪儿走……但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前路漫漫，她可能会冻死在这月夜，或者……她想起了杀人抛尸的故事。
志玛不知道，她一时挤眉，一时耷眼，一时摇头，所有想法都明晃晃写在脸上。看着看着，江瀛脸顿时黑了一个色号。
当别人瞎呐！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好人谁爱当谁当。
他发动车准备走，这时外头起风了，外面的人牙齿打着颤，冻得哆哆嗦嗦。
江瀛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的耳朵特别灵敏，落在油门上的脚不自觉收回来，又倾身从后座捞过包，掏出证件一一甩过去，没好气地说：“身份证，护照……够不够？”
志玛懵了，松垮垮地接着，眼睛下意识往上瞄。
江瀛。
他叫江瀛。
江瀛又把手机递过去，“要不先报警备个案，让警察叔叔知道你即将要上一个叫江瀛的车。” 他朝志玛笑了那么一小下，不痛不痒的。
志玛的心思被人拆穿，有些尴尬，速速用手背抵了回去，脸红着拉开门坐进副驾，“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你了。”
总比被那些司机骚扰，或被豺狼野熊啃食尸骨无踪的强。
阖上车窗后，志玛即刻被一阵暖意包围，车内干干净净的，味道也很好闻，好像是他身上的香水味。她侧过脸瞄一眼江瀛，车内荧光打在他清隽的脸上，点缀了氛围。
“哎，你的。”江瀛突然回过头。
志玛来不及闪躲，脸上挂着尴尬，“嗯？什么？”
江瀛嗤笑一声，直说：“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再一次强买强卖，或者在路上产生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不清楚你的来历，上哪儿说理去。所以……公平起见，把你的证件给我瞧瞧。”
他可不是好脾气的人，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两本旧账他都要翻，“快点，赶路呢。”
“……”
志玛蹙了下眉，再笨也听出他在刁难，但她性子好不纠结，细想想自己应该是冒犯到他了，一报还一报，也于情于理。她乖乖偏过身去，背对着他，小心翼翼从外衣内侧掏出个布袋。布袋是她手工缝制，里面装了证件，还有六百二十八元，是她全部的身家。可江瀛透过车窗倒影还是看到了，并在敞开衣襟时及时避开。
倒还没那么笨。
出门在外，女孩子有自我保护意识总归是不会错的。
“……罗绒志玛。”
江瀛抬头对比了下本人，真人五官更显深邃，眸子黢黑，里面的澄明和朴实藏也藏不住。十八岁才刚成年，还是读书的年纪……他想起她牵着小马做生意，又在台上表演歌舞。此时又端端正正坐在副驾，双腿上放着大包，毕业了吗就去打工？家里人也放心？
“你……看完了吗？”志玛被他幽幽的眼神瞧着害怕，鼓足勇气打断。
刚还在冒芽的人性瞬间冻弊。
她去做什么，关他江瀛什么事。
“嗯，是本人。”
江瀛收回思绪，将身份证丢给她，转身去设置导航。
志玛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塞回老地方。她拿出二十块钱塞在口袋，打算作车费，她不想欠他，然后听到旁边传来淡淡的笑声，“藏深点，小心被偷。”
不用你说。
“哦。”志玛哦了一声。
再无话。
他们都不是虚与委蛇的人，车内狭小的空间更容易察觉出彼此气场不和。
志玛看过江瀛的证件，他来自大城市，来自那个处处是高楼大厦的地方。衣着，音乐，都彰显着他不俗的品味。他这样的人，与人交往自不会失了分寸，不然此时包内逸散出来的牛羊腥臊都能让他把她丢下车。但骨子里始终界限分明，从草场第一次见面她就感觉到了。
后来两人索性就不说话了，只做同路人。
志玛靠在椅背上，侧头透过窗看到连绵的山向后退去，其间灯火四起渐渐拢作一团。她有点兴奋，又有点茫然。
车在车站大门口停下，同路人此刻也该分道扬镳了。
志玛在下车前看了眼江瀛被高原紫外线晒坏的侧脸，把一盒油膏留给了他，“谢谢你，江瀛。”谢他返回，带她抵御寒风和黑暗，她是真心感激的。
“也谢谢你。”江瀛不喜推拒那套，欣然收下，他看着她走远，然后启动引擎扬长而去。
志玛走进大厅，汗味脚臭味各种味道瞬间飘入鼻孔，车站不大，每个候车位都有人在闭眼假寐，坐不下的就全挤在过道。
购票窗口就在视野前方，脚下人躺的横七竖八。此等阵仗她也是头一回见，只能战战兢兢捂紧口袋，垫脚尖找空地。怎料，竟被人一把攥住了脚踝，那人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着了下。志玛吓得当即弹跳起来，那男的光着膀子，浑身酒气，眯眼放肆地上下打量。
志玛非常害怕，挣扎着跳入人堆里，衣服和头发被挤得乱糟糟的，双臂局促束在身前。此时她还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只觉得人多踏实。
等志玛挤到窗口，额角鬓边已洇了一层汗，她边擦汗边俯身说：“阿姨，我要一张去省城的车票。”
隔着窗户，售票员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人看着昏昏沉沉的，指尖敲击着桌面，连头都没抬，“早上六点四十发车，一张十二……”尾音拖得老长。
“好，我给你拿钱。”
志玛手刚摸进内袋，就往下滑溜。她惊恐地发现，衣服被划开一个大口，包丢了。
“我的包呢？我的包呢？谁拿了我的包？”她头皮发麻，用微颤的声音往人群呼啸，却和鼎沸的人声混杂，只有内圈的人循声看过来，三三两两凑一起当作今夜谈资。
“小姑娘。”售票员阿姨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是对此类事件早已司空见惯，“去外头找警察……下一个！”
后面排队的人早就不耐烦，一个箭步把她挤开。
志玛头重脚轻地被人潮推着走，她不敢眨眼，不敢歇息，生怕那个杀千刀的一不小心就经过了眼前。然而等来了天明，她的全部身家和证件还是如泡影般蒸发了。
派出所也爱莫能助，小地方的监控设备常年失修，找寻钱包的下落如同大海捞针。
有个好心的女民警带她去面馆吃面，席间递过来一张车票，回夏塔的车票，是所里同事一起凑钱买的。
“回家吧，孩子。跟家人有什么隔夜仇呢。”
志玛还没对这个姐姐说起自己的故事，对方权当她是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
她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迷茫，甚至来不及思考该怎么办，有人已经替她作好了打算——回家，饿不死，踏踏实实过日子。随之而来的是恐惧，婚期近在眼前，这辈子她再也没有走出大山的机会了……
从昨晚到现在，志玛粒米未进，她挑起一筷子面，却无力张口，面条尽数滑落。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一阵后，民警姐姐工作繁忙先行离开。
“到家后给我来个电话。”
“好。”
江瀛退房后把行李寄存在前台，拿着相机出门闲逛了一圈儿。
林安周电话打来之时他正在路边看两位老大爷对着棋盘厮杀，谁也不让谁，一个输急眼了拉着江瀛作判官。正愁脱不开身，电话响起，是林安周。
“我明天就到。”江瀛以为林安周一行人已先行到达，打电话催命来了。
“江大才子！”林安周又开始犯贱了，“拉萨去了，林芝游了，墨脱闯了，总觉得还没尽兴，毕业旅行不应该草草结束……”
“你想说什么？直说。”江瀛捂着耳朵走开，走了几步堪堪停下。
“我们打算再绕道去甘县，听说最近正值菌菇季，不吃个菌菇火锅怎么为这段旅程划上句点！”
江瀛嗤笑一声，迈着长腿走到墙边，背往上靠，目视前方。他太了解林安周了，食物进了他的嘴里，都是吞咽的命，哪里尝的出味道。估计是路上遇着好看的姑娘，打听了行程，追人屁股后面制造偶遇。
江瀛直接戳穿，“干脆你跟那姑娘车走呗，还拉其他人下水，你还是个人嘛。”
“嘿嘿，这都被你发现了？这可不是兄弟我重色轻友啊，凯子阿杰都点头了……兄弟们，给我做个证。”
否认的回答从听筒传来。
“行行，我自己开回去，从此做路人吧。”
“别啊，兄弟你要是无聊的话，就在县城里多等几天，我可听说袁笑在青藏线骑行，我看她啊，就是冲你来的……”
“冲你大爷。”江瀛还没等他说完，兀自挂断了电话。
高原正午的日头毒，把一切都照得足够清晰。江瀛打电话的时候就看到对面马路牙子坐着的小山。他在想，她到底什么时候会看到他。
过了几分钟，江瀛认输，双手插着裤袋走了过去。
“喂，这二十块钱是什么意思？”
昨晚上在副驾发现的，他仔细回忆了会儿志玛的鬼祟，应该是她的手笔。当下无语至极，打发要饭的？
江瀛和志玛对视上，光线的映照下，他看到她眼里有晶莹在浮动，心不由自主地跟着游移。
夏塔村到县城三天才有一趟车，况且志玛囊中羞涩，实在是没能力挥霍。她在高考前根本没去过县城，但她深知时机不等人，凭着浅薄的认知和一腔孤勇就出发了。
她走了一天还没看到路尽头，偶尔经过一辆大卡车，满脸胡茬的司机把着方向盘探出脑袋朝她吹口哨，让她突然想起之前丛鹭说的有女生拦车被害的故事，惊慌和恐惧交替冲击着她，搂紧衣服躲到坡后，等大车走了才敢出来。
此时天色已近全黑，那辆越野车几乎是贴着她隆隆开过，扬起一脸的灰尘，志玛皱着眉捋了捋吹乱的碎发。然而很快，她看到那辆本要消失在地平线的车，在云罅泄露的霞光中一点点具体……似乎是冲着她来的。
说到底，还是个没经历过人间险恶的孩子，志玛不禁倒吸口凉气，双腿僵在原地。
江瀛停下，降下车窗，透过墨镜看她，她抱臂一副戒备的姿态，圆溜的双瞳因惊惧颤抖着。
他摘下墨镜，眼神坦坦荡荡，问她：“去哪儿？”冷冰冰的嘴说出的话带了点温度。
志玛觉得耳熟，侧头瞄人一眼后迅速回正，愣了愣，又回头，再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五块钱。
她仍有胆寒，却不像之前那般强烈，于是走近了些，弯腰的一刻，鼓鼓囊囊的双肩包压弯了背脊，“我……要去县里长途车站。”
他眉头皱了，目光移到车把上，“顺路，上车。”
志玛有点犹豫。两人仅有一面之缘，对她来说，他就是个陌生人，不知道从哪儿来又会往哪儿走……但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前路漫漫，她可能会冻死在这月夜，或者……她想起了杀人抛尸的故事。
志玛不知道，她一时挤眉，一时耷眼，一时摇头，所有想法都明晃晃写在脸上。看着看着，江瀛脸顿时黑了一个色号。
当别人瞎呐！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好人谁爱当谁当。
他发动车准备走，这时外头起风了，外面的人牙齿打着颤，冻得哆哆嗦嗦。
江瀛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的耳朵特别灵敏，落在油门上的脚不自觉收回来，又倾身从后座捞过包，掏出证件一一甩过去，没好气地说：“身份证，护照……够不够？”
志玛懵了，松垮垮地接着，眼睛下意识往上瞄。
江瀛。
他叫江瀛。
江瀛又把手机递过去，“要不先报警备个案，让警察叔叔知道你即将要上一个叫江瀛的车。” 他朝志玛笑了那么一小下，不痛不痒的。
志玛的心思被人拆穿，有些尴尬，速速用手背抵了回去，脸红着拉开门坐进副驾，“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你了。”
总比被那些司机骚扰，或被豺狼野熊啃食尸骨无踪的强。
阖上车窗后，志玛即刻被一阵暖意包围，车内干干净净的，味道也很好闻，好像是他身上的香水味。她侧过脸瞄一眼江瀛，车内荧光打在他清隽的脸上，点缀了氛围。
“哎，你的。”江瀛突然回过头。
志玛来不及闪躲，脸上挂着尴尬，“嗯？什么？”
江瀛嗤笑一声，直说：“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再一次强买强卖，或者在路上产生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不清楚你的来历，上哪儿说理去。所以……公平起见，把你的证件给我瞧瞧。”
他可不是好脾气的人，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两本旧账他都要翻，“快点，赶路呢。”
“……”
志玛蹙了下眉，再笨也听出他在刁难，但她性子好不纠结，细想想自己应该是冒犯到他了，一报还一报，也于情于理。她乖乖偏过身去，背对着他，小心翼翼从外衣内侧掏出个布袋。布袋是她手工缝制，里面装了证件，还有六百二十八元，是她全部的身家。可江瀛透过车窗倒影还是看到了，并在敞开衣襟时及时避开。
倒还没那么笨。
出门在外，女孩子有自我保护意识总归是不会错的。
“……罗绒志玛。”
江瀛抬头对比了下本人，真人五官更显深邃，眸子黢黑，里面的澄明和朴实藏也藏不住。十八岁才刚成年，还是读书的年纪……他想起她牵着小马做生意，又在台上表演歌舞。此时又端端正正坐在副驾，双腿上放着大包，毕业了吗就去打工？家里人也放心？
“你……看完了吗？”志玛被他幽幽的眼神瞧着害怕，鼓足勇气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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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做什么，关他江瀛什么事。
“嗯，是本人。”
江瀛收回思绪，将身份证丢给她，转身去设置导航。
志玛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塞回老地方。她拿出二十块钱塞在口袋，打算作车费，她不想欠他，然后听到旁边传来淡淡的笑声，“藏深点，小心被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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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无话。
他们都不是虚与委蛇的人，车内狭小的空间更容易察觉出彼此气场不和。
志玛看过江瀛的证件，他来自大城市，来自那个处处是高楼大厦的地方。衣着，音乐，都彰显着他不俗的品味。他这样的人，与人交往自不会失了分寸，不然此时包内逸散出来的牛羊腥臊都能让他把她丢下车。但骨子里始终界限分明，从草场第一次见面她就感觉到了。
后来两人索性就不说话了，只做同路人。
志玛靠在椅背上，侧头透过窗看到连绵的山向后退去，其间灯火四起渐渐拢作一团。她有点兴奋，又有点茫然。
车在车站大门口停下，同路人此刻也该分道扬镳了。
志玛在下车前看了眼江瀛被高原紫外线晒坏的侧脸，把一盒油膏留给了他，“谢谢你，江瀛。”谢他返回，带她抵御寒风和黑暗，她是真心感激的。
“也谢谢你。”江瀛不喜推拒那套，欣然收下，他看着她走远，然后启动引擎扬长而去。
志玛走进大厅，汗味脚臭味各种味道瞬间飘入鼻孔，车站不大，每个候车位都有人在闭眼假寐，坐不下的就全挤在过道。
购票窗口就在视野前方，脚下人躺的横七竖八。此等阵仗她也是头一回见，只能战战兢兢捂紧口袋，垫脚尖找空地。怎料，竟被人一把攥住了脚踝，那人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着了下。志玛吓得当即弹跳起来，那男的光着膀子，浑身酒气，眯眼放肆地上下打量。
志玛非常害怕，挣扎着跳入人堆里，衣服和头发被挤得乱糟糟的，双臂局促束在身前。此时她还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只觉得人多踏实。
等志玛挤到窗口，额角鬓边已洇了一层汗，她边擦汗边俯身说：“阿姨，我要一张去省城的车票。”
隔着窗户，售票员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人看着昏昏沉沉的，指尖敲击着桌面，连头都没抬，“早上六点四十发车，一张十二……”尾音拖得老长。
“好，我给你拿钱。”
志玛手刚摸进内袋，就往下滑溜。她惊恐地发现，衣服被划开一个大口，包丢了。
“我的包呢？我的包呢？谁拿了我的包？”她头皮发麻，用微颤的声音往人群呼啸，却和鼎沸的人声混杂，只有内圈的人循声看过来，三三两两凑一起当作今夜谈资。
“小姑娘。”售票员阿姨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是对此类事件早已司空见惯，“去外头找警察……下一个！”
后面排队的人早就不耐烦，一个箭步把她挤开。
志玛头重脚轻地被人潮推着走，她不敢眨眼，不敢歇息，生怕那个杀千刀的一不小心就经过了眼前。然而等来了天明，她的全部身家和证件还是如泡影般蒸发了。
派出所也爱莫能助，小地方的监控设备常年失修，找寻钱包的下落如同大海捞针。
有个好心的女民警带她去面馆吃面，席间递过来一张车票，回夏塔的车票，是所里同事一起凑钱买的。
“回家吧，孩子。跟家人有什么隔夜仇呢。”
志玛还没对这个姐姐说起自己的故事，对方权当她是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
她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迷茫，甚至来不及思考该怎么办，有人已经替她作好了打算——回家，饿不死，踏踏实实过日子。随之而来的是恐惧，婚期近在眼前，这辈子她再也没有走出大山的机会了……
从昨晚到现在，志玛粒米未进，她挑起一筷子面，却无力张口，面条尽数滑落。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一阵后，民警姐姐工作繁忙先行离开。
“到家后给我来个电话。”
“好。”
江瀛退房后把行李寄存在前台，拿着相机出门闲逛了一圈儿。
林安周电话打来之时他正在路边看两位老大爷对着棋盘厮杀，谁也不让谁，一个输急眼了拉着江瀛作判官。正愁脱不开身，电话响起，是林安周。
“我明天就到。”江瀛以为林安周一行人已先行到达，打电话催命来了。
“江大才子！”林安周又开始犯贱了，“拉萨去了，林芝游了，墨脱闯了，总觉得还没尽兴，毕业旅行不应该草草结束……”
“你想说什么？直说。”江瀛捂着耳朵走开，走了几步堪堪停下。
“我们打算再绕道去甘县，听说最近正值菌菇季，不吃个菌菇火锅怎么为这段旅程划上句点！”
江瀛嗤笑一声，迈着长腿走到墙边，背往上靠，目视前方。他太了解林安周了，食物进了他的嘴里，都是吞咽的命，哪里尝的出味道。估计是路上遇着好看的姑娘，打听了行程，追人屁股后面制造偶遇。
江瀛直接戳穿，“干脆你跟那姑娘车走呗，还拉其他人下水，你还是个人嘛。”
“嘿嘿，这都被你发现了？这可不是兄弟我重色轻友啊，凯子阿杰都点头了……兄弟们，给我做个证。”
否认的回答从听筒传来。
“行行，我自己开回去，从此做路人吧。”
“别啊，兄弟你要是无聊的话，就在县城里多等几天，我可听说袁笑在青藏线骑行，我看她啊，就是冲你来的……”
“冲你大爷。”江瀛还没等他说完，兀自挂断了电话。
高原正午的日头毒，把一切都照得足够清晰。江瀛打电话的时候就看到对面马路牙子坐着的小山。他在想，她到底什么时候会看到他。
过了几分钟，江瀛认输，双手插着裤袋走了过去。
“喂，这二十块钱是什么意思？”
昨晚上在副驾发现的，他仔细回忆了会儿志玛的鬼祟，应该是她的手笔。当下无语至极，打发要饭的？
江瀛和志玛对视上，光线的映照下，他看到她眼里有晶莹在浮动，心不由自主地跟着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