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二十里地,有一棵杨树,生的是枝繁叶茂,遮天蔽地,树干约有四名青壮年合围之粗。

    常有老人言,树生千年,有灵有识,易生妖物。

    这话约莫不假,因为确实曾有不少砍柴打猎之人,偶有日暮之时,从山上归来,就看到有些许动物,在树下左三圈,右三圈的转,随即消失在空气中。

    夭夭被青年带到城郊,看到这棵大树,不禁冲上去,抱了抱,虽然连树干的四分之一都没抱到。

    这棵树真的是除了她的奶奶外,她见过的最最漂亮的树。

    青年看着夭夭这般傻的动作,心中有些后悔,他真不该起了坏心,去问那句话,真真是报应。

    那方才还活泼跳脱的女孩,在被他问话后,竟红了眼眶,豆大的眼泪要落不落,在眼眶里打转。

    青年看着她那副模样,心下对其奶奶的状况就猜到几分。

    世间生灵,皆有终结一日,不同的,不过是有些来得早,有些来的晚。而所抛下的生者,总是容易为其所苦。

    若这少女在他问话后就立马哭出来,或者表现的一脸平淡,他倒可以立马就走。

    可像这样使劲憋着,一声不吭,他反而就不能真的放下不管。

    在询问了夭夭有无亲友,打算去哪,得到一问三不知的答复后,他便将她带来了这里。

    夭夭抱了大树一会儿,忽的转过头来,站直了身体,捋了捋衣服上的褶皱,向前作了一揖,“在下夭夭,敢问公子名讳?”

    青年看着这个动作失了神,他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这个动作,听过这句话,若不是她们的年龄相差太大,他真的以为,是她回来了。

    他从思绪中回神,看到夭夭不解的眼光,露出了一个温暖和煦的笑容,“云梦泽,陆凌尘。”

    又微笑道,“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的名字,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陆凌尘原有几分吓唬人的意思,却听夭夭笑道,“人以诚心待我,我必以诚心待人。你是善是恶,我有一双眼睛,自能看的分明。”

    “若是看不分明,看错了呢?”陆凌尘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地上回荡。

    “若是看不分明”,夭夭吐了吐舌头,“那便是我生命中的修行。”

    “若是因这不分明,受了苦楚,又当如何?”陆凌尘继续追问道。

    夭夭回头抚了抚那棵杨树,“世间一切苦楚,皆因自己力量不强,心志不坚,过去了,便也算了。若是过不去,也不过是有一日,再报复回去。”

    “再报复回去吗?”,陆凌尘念起这句话,轻笑了一声,“你说的这些,是谁教你的?”

    方才还一脸严肃的夭夭,有些害羞的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以前没人问过我,我也不曾听别人说过。你问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便想起了这些。”

    她下意识的拽紧了衣角,“你听着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陆凌尘摇了摇头,“我觉得夭夭姑娘,当真是世上难得的聪慧女子。”

    一阵清风拂过,吹掉了杨树上的几片叶子。

    落叶慢慢飘零下来,及至少女的肩上时,与少女羞红的脸颊辉映……

    陆凌尘在这杨树上布了阵法,将一座宅子隐没在身后。

    无法力有灵识的动物,在树下左右转上三圈,便可进去寻求庇护,躲避灾祸。

    若是除陆凌尘以外,拥有人形的生灵,法力高强者,便可直接进去。法力低微者,便是撞死了,也不得入其门。

    可夭夭的待遇,显然就同别人不同,她是唯一一个,被主人陆凌尘请进去的客人。

    陆宅占地广大,雕梁画栋,周围白墙列着许多小窗,面向后花园中的池塘,有数方天井,修竹几园。

    夭夭不懂建筑,却也觉得这陆宅好看至极,比她沿路见过的其他宅邸,都要漂亮许多。

    “这个地方,你一个人住吗?”夭夭从惊叹中转过头来,看向站在一旁的陆凌尘。

    “你问这个,是想做什么?”陆凌尘有些不悦。

    “我想看看你家有没有其他狐族”,夭夭摸了摸放在自己怀中的画像,“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狐仙。”

    “我这宅中,多的是刚有灵识不久的小狐,他们哪里认识。”,陆凌尘心情不知为何,好了许多,“更何况,你怎么会觉得,我也是狐族呢?”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午后阳光明媚,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树上的虫鸣鸟叫之音清晰可闻。

    面如冠玉的青年,站在少女的身前,对她勾唇微笑,如泉水流火溪流的声音在静谧之中,伴随着虫鸣鸟叫之声,传到了少女的耳中。

    夭夭的家,在群山峻岭之中。

    那里山河相间,水草丰茂,有着天下最丰厚的灵气,也有着无数的精怪灵物。

    夭夭是那所有精怪中,最蠢的一个。

    其实也不是蠢,大概她只是天生少了根筋。

    无论是灵物还是妖物,他们一生中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化得人形,去凡间看看,看那万家烟火,看那滚滚红尘。

    偶尔有些时候,会有些修的人形的精怪,去了一趟人间后,回来看看。

    他们大多受些小妖的请求,学着一副人间说书人的模样,讲他们在凡间听过遇过的种种趣事。

    每每说完后,还不忘给凡人一句大多狡诈的评论,痛心疾首的告诉小妖们,去人间前,一定要学会骗人。

    小妖们连化形也不识,自然也不大知道凡人所说的善恶羞耻,听到回来的前辈这般说,便也掀起了互相欺骗的潮流。

    夭夭的少根筋,就是在这个潮流中暴露出来的。

    按理说,小妖之间的互相欺骗,该是很难成功。

    毕竟前辈们已经说过了要学习骗人,那些小妖在其他精怪同自己说话的时候,便也少不得要思考思考,掂量几分。

    可这个按理,并不适用于夭夭。

    因为无论是谁来欺骗夭夭,无论期骗了夭夭多少次,夭夭总会相信别的小妖说过的每一句话。

    小到在万里晴空下说马上要下雨,大到骗她说,夭夭得了重病,马上就要死了。

    从小事到大事,夭夭身边每一个小妖给她说的话,她都相信。

    这就不能用蠢来形容了,大概只能说是天生少根筋,要不然简直解释不了夭夭是如何凭着一举之力拉低了整个妖族智商。

    可这次,向来愚笨的她难得的弄懂了陆凌尘的话中之意,不由得睁大眼睛道,“你不是狐妖吗?”

    阳光落在陆凌尘的身上,也落在他的脸上,为他镀上一圈金色的光辉,显得既温暖,又明亮。

    他看着睁着一双杏仁圆眼,显得娇憨的夭夭,露出一抹笑意,即清且浅,却比任何时候,都来的开怀。

    “你见到过我的妖身吗?”

    夭夭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法力低微,看不到。”

    世间的法则约莫大多如此,弱者总是毫无城府,而强者总是难以被看穿,于凡人如是,于妖族亦如是。

    陆凌尘当然知道法力不如他的夭夭看不到自己的妖身,所以才觉得她的想当然有趣。

    “你既不曾看到我的妖身,又如何判定我是狐妖呢?”

    却没想到那少女听到这里,竟抬起头来,神色认真而自然,“我听人说,世间生的最好看的妖怪,便是狐妖。美的能勾魂摄魄,迷惑人心,你生的这般好看,肯定也是狐妖。”

    这少女明明很容易害羞,可说起这种话时,却显得极为理所当然。

    仿佛陆凌尘生的好这件事,在她心中,就如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般理所当然。

    陆凌尘闻言,沉默良久,然后竟板起了一张脸,严肃道,“可我并不是狐妖,所以你是在变相,夸身为狐妖的你貌美吗?”

    夭夭见他似是生气,连忙摆手否认道,“不,不,不是。”

    因着奋力想解释,她好半天才将话说全,“我就是觉得,你,觉得你……”

    夭夭还未将好看二字说出口,就看到那好像生气一般的青年,露出了一抹浅笑,“我也觉得夭夭生的很是貌美。”

    待青年已从身边走过许久,夭夭才反应出来,原来青年是在拿她取乐。

    虽然被人拿来取乐这种事不是很让人高兴,可是,夭夭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方才陆凌尘从她的身边走过时,她可是看到了他发红的耳朵。

    夭夭的奶奶同她说过,说这世上的凡人,心思难猜且难懂,最喜欢隐藏。

    他们伤心时未必大哭,开心时未必欢笑,若是只看外表,很难知道他们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陆凌尘虽然不是凡人,可他法力高深,在人间又待了那般久,想必性格习惯都同凡人相似的很。

    所以便是害羞,也定要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加以隐藏,可妖,毕竟不是人啊。

    她夭夭大人有大量,未来可是要成为狐仙那样的英雄,所以对于陆凌尘这种幼稚鬼般的举动,她就不计较啦。

    这般想着,她就开心的跟在陆凌尘的后面,跨进了陆宅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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