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简云昭站在熟悉的房门外，深吸口气。
两年前，大四那年的寒假，她和现在的经纪公司签约，签约当晚，她兴冲冲回家把这当成一件喜事和爸妈分享，却引发了二十多年来最激烈的一场争吵。
那年冬天，宁江市下了场十年难见的暴雪，厚厚的雪被踩实、白日融化些许又在夜晚冻结，凝成滑滑的冰。简云昭失魂落魄，不知摔了多少次，到最后，行李箱轮子坏了，手机也冻到关机。
雪夜的街上寂寥无人，春节将近，路灯旁挂着火红的装饰灯笼，颇为喜庆。简云昭抱膝蹲在路灯下，把行李箱立在一旁挡风，她等了很久，才拦下一辆飞驰的汽车，借到手机给姜禾拨电话。
姜禾找到她时，她已经冷到几乎连眼睫都要冻上，看到姜禾过来，简云昭抬头，揉掉睫毛上的冰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晚，她们依偎在出租屋里的单人床上，一直聊到天明。
少年意气，简云昭离开时认为她一定会闯出一片天地，让父母认识到他们的错误，却不曾想，再次站到这扇门前，她会是如此的灰头土脸。
狼狈不堪。
“哎呀，小姐回来啦！”
房门打开，简云昭悬着的手放下，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小：“阿姨，好久不见。”
“可算盼到你回来了，快进来，”刘姨招呼着她进门，递上拖鞋，“先生和夫人正在书房里等老半天了，小姐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简云昭也不知道答案，她把问题含糊过去，换上拖鞋拾级而上。
家里没什么变化，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普通的复式大平层，一层的色调是米色的，阳光从落地窗倾洒进来，视野舒展而温暖，楼梯扶手的窗格中，摆着盛放的毛良茛和郁金香，这是吴芷秋最喜欢的花。
转过楼梯，装饰风格骤然转变，灰色地板、墨黑房门、夸张的红木家具，仿佛这个家以楼梯为界限，分成了上下两部分。
事实也确实如此。
简云昭有时候都会奇怪，她爸妈都把日子过成这样了，为什么还不离婚，或者分居，非要拼拼凑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书房门没有关紧，简云昭意思意思敲了两下，推门走了进去。
“妈，爸。”
“来了？先坐。”
许久不见，简正华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脸庞轮廓坚毅，即使坐着，看人时也是处于上位者的俯视，不过这眼神只存在了一瞬。
“昭昭不闹脾气了？可算是愿意回来了。”
简正华笑着，眼神殷切，本该是父慈女孝的场景，简云昭却没忍住起了鸡皮疙瘩。
简正华的眼神让她想起曾遇到的一个前辈，那人想把她送给投资人换取资源时，也是类似的眼神。
让人胆寒的算计掩在关切的外表下，绵里藏针，稍不注意便是锥心之痛。
简云昭忍着不耐，在他对面坐下：“合同的事我想清楚了，我可以就此退圈，去家里公司上班。”
两年前她离家出走后被吴芷秋找了回来，为了平息简正华的愤怒，不让他故意使绊子，而签下了一纸合约。
或许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简正华故意提了一个堪称天文数字的价格，约定合同到期时，简云昭若是能赚得出这笔钱，他们二人便再也不会干涉她的选择。
而若是不能，简云昭便要听从简正华二人安排，放弃追梦，老老实实回家在自家公司工作。
“昭昭，”简正华笑容和蔼，“进公司的事不着急，爸知道你是真的很喜欢演戏，爸想清楚了，也支持你。”
“真的？”这老头转性了？
简云昭将信将疑。
简正华表情很是诚恳：“当然是真的，你自己一个人闯荡这么多年，我看了也心疼，不就是追梦吗，你爸我年轻时也不是没追过，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公司有我和你妈呢，你还年轻，多出去闯荡几年也行。”
“那这合同？”
简云昭试图将简正华手下摁着的合同抽出来，没抽动。
“先不着急谈，我今天找你，其实还有别的事想拜托你。”
简正华若无其事地把简云昭的手拿开，指关节处未完全长好的淤伤被捏到，简云昭忍不住轻嘶一声。
简正华好似才刚看到她手上的红紫一般，问了句，“你手怎么了？”
“不小心伤到了。”打沈景时下了狠手，几天过去，手背虽然不肿了，但淤血未化，若用力碰到还有些疼。简云昭把手收回来，轻轻揉着。
“以后小心点，”简正华随意叮嘱一句，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年纪小，又还没接触公司事务，可能不知道，这做生意也不容易。”
他搓了搓手，笑容又柔了几分，“这正好有个机会可以让你了解了解，爸想让你陪我见个客户，说起来也是有缘，你们昨天还在医院碰见了……”
“爸，”越听越不对，简云昭打断他，秀眉竖起，“是见客户，还是卖女儿？”
在娱乐圈浸染多年，再怎么单纯的人也被锻炼出来了，简云昭瞬时便明白了简正华的未尽之意，心里一阵恶寒 。
“说什么胡话呢！”简正华声音骤然放大，恼羞成怒，“你是我女儿，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只是去见过客户而已。再说了，沈总家世顶好，年轻有为，我打听过了，他长辈正有意给他张罗相亲，你和他结婚又不会吃亏。”
“知道了，所以就是卖女儿。”简云昭眉宇间露出几分厌恶，“而且还是你硬要贴上去的。”
简正华猛地一拍桌子，暴呵：“简云昭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的！”
“反正不是你！”简云昭更用力地拍了一掌，而后毫不留情转身离开，“我从未求过你养我。”
“你！”简正华抚着胸口喘粗气，好像随时要厥过去一样，“我真宁愿没生过你！”
手指抚上冰凉的把手，简云昭停顿一秒，推门出去。
房门在身后关上前，简云昭听到一声怒吼，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
“瞧瞧你生的好女儿！”
“……”
担心吴芷秋，简云昭没有走，而是回了她的卧室。房间一直有人打扫，干干净净，没有异味。她把角落里的懒人沙发拖到窗前，抱膝缩在上面，望着窗台发呆。
良久，卧室房门被推开，复又合上。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双手抚在她肩头，眼泪在下，洇湿衣衫。
简云昭想要回头，动作却被止住。
“别回头，”吴芷秋的嗓音透着沙哑，“妈妈现在不好看，别看。”
“他今天说的事，你也知道吗？”
“知道，这几年生意不太好做，公司有个项目出了问题，资金链断了，银行借款没贷下来，你爸也是没办法。”
“所以你也同意了？”
“……”吴芷秋没有回答，转而说起旁的，“沈总条件不错，比你大了几岁，年少有为，不仅外貌是一顶一的好，私底下的生活也干净，和他联姻，你不会吃亏。”
“不会吃亏？”简云昭气到几乎要笑出来，“和不喜欢的人联姻是什么下场我已经切身体验过了，因为利益组成家庭、相看两厌、生下一个只为完成任务的孩子，最后再被利益绑死，连逃都逃不掉。”
“我也不想逼你，但是昭昭，我没有办法。”
吴芷秋长长叹了口气，走到简云昭身后，右手搭在她肩头轻抚，“有人跟你爸说，只要你能嫁给沈总，他就会帮你爸补上这个窟窿。”
“可为什么是我？你们就不怕里面有什么陷阱吗？”
“我不知道，但大概能猜得出来，”吴芷秋徐徐解释，“闻盛集团是什么地位你也清楚，不知多人世家豪族盯着沈总身边人的位置，找你爸的那个人是沈总的对头，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沈总娶个家世相当的人，获得更多助力。”
“所以就找到了我？”简云昭只觉得荒谬，“家世没有闻盛好的一抓一大把，既然你们说的沈总这么好，难道那个对头就不能找个自愿的吗，何必找上我呢？”
“这些事是你爸和他谈的，我没有参与，”吴芷秋冷笑，“你爸那脑子你也知道，他恐怕早就被天降馅饼砸昏了头，根本就没问。”
“不管你们怎么谈的，总之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不信家里真的到了非卖女儿不可的地步！”
“……”吴芷秋叹了口气，转而谈起别的话题，“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爸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孩子，只比你小了两岁。”
“？？？”简云昭想要回头，动作再次被制住。
“我也是前两年才知道那个小崽子的存在，你爸把他藏得很好，他不是个安生的，哄得你爸晕头转向。若不是公司还有一半人是我的心腹，恐怕你爸早就想把那个崽子弄进来了。”
“公司的这次危机是我们的机会，我和你爸谈过了，只要你愿意去见面，他就会再转一部分股份给你，加上我悄悄收集的那些散户，我们两个人的股份一定能超过你爸，到时候那个野种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吴芷秋喃喃自语，两手不自觉滑落。
简云昭回头，瞳中映着吴芷秋的身影，表情近乎癫狂。
她低头，对上简云昭的双眼，没再试图掩盖脸上的红肿和还在渗血的伤痕，呢喃着：
“昭昭，就当是为了我。”
两年前，大四那年的寒假，她和现在的经纪公司签约，签约当晚，她兴冲冲回家把这当成一件喜事和爸妈分享，却引发了二十多年来最激烈的一场争吵。
那年冬天，宁江市下了场十年难见的暴雪，厚厚的雪被踩实、白日融化些许又在夜晚冻结，凝成滑滑的冰。简云昭失魂落魄，不知摔了多少次，到最后，行李箱轮子坏了，手机也冻到关机。
雪夜的街上寂寥无人，春节将近，路灯旁挂着火红的装饰灯笼，颇为喜庆。简云昭抱膝蹲在路灯下，把行李箱立在一旁挡风，她等了很久，才拦下一辆飞驰的汽车，借到手机给姜禾拨电话。
姜禾找到她时，她已经冷到几乎连眼睫都要冻上，看到姜禾过来，简云昭抬头，揉掉睫毛上的冰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晚，她们依偎在出租屋里的单人床上，一直聊到天明。
少年意气，简云昭离开时认为她一定会闯出一片天地，让父母认识到他们的错误，却不曾想，再次站到这扇门前，她会是如此的灰头土脸。
狼狈不堪。
“哎呀，小姐回来啦！”
房门打开，简云昭悬着的手放下，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小：“阿姨，好久不见。”
“可算盼到你回来了，快进来，”刘姨招呼着她进门，递上拖鞋，“先生和夫人正在书房里等老半天了，小姐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简云昭也不知道答案，她把问题含糊过去，换上拖鞋拾级而上。
家里没什么变化，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普通的复式大平层，一层的色调是米色的，阳光从落地窗倾洒进来，视野舒展而温暖，楼梯扶手的窗格中，摆着盛放的毛良茛和郁金香，这是吴芷秋最喜欢的花。
转过楼梯，装饰风格骤然转变，灰色地板、墨黑房门、夸张的红木家具，仿佛这个家以楼梯为界限，分成了上下两部分。
事实也确实如此。
简云昭有时候都会奇怪，她爸妈都把日子过成这样了，为什么还不离婚，或者分居，非要拼拼凑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书房门没有关紧，简云昭意思意思敲了两下，推门走了进去。
“妈，爸。”
“来了？先坐。”
许久不见，简正华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脸庞轮廓坚毅，即使坐着，看人时也是处于上位者的俯视，不过这眼神只存在了一瞬。
“昭昭不闹脾气了？可算是愿意回来了。”
简正华笑着，眼神殷切，本该是父慈女孝的场景，简云昭却没忍住起了鸡皮疙瘩。
简正华的眼神让她想起曾遇到的一个前辈，那人想把她送给投资人换取资源时，也是类似的眼神。
让人胆寒的算计掩在关切的外表下，绵里藏针，稍不注意便是锥心之痛。
简云昭忍着不耐，在他对面坐下：“合同的事我想清楚了，我可以就此退圈，去家里公司上班。”
两年前她离家出走后被吴芷秋找了回来，为了平息简正华的愤怒，不让他故意使绊子，而签下了一纸合约。
或许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简正华故意提了一个堪称天文数字的价格，约定合同到期时，简云昭若是能赚得出这笔钱，他们二人便再也不会干涉她的选择。
而若是不能，简云昭便要听从简正华二人安排，放弃追梦，老老实实回家在自家公司工作。
“昭昭，”简正华笑容和蔼，“进公司的事不着急，爸知道你是真的很喜欢演戏，爸想清楚了，也支持你。”
“真的？”这老头转性了？
简云昭将信将疑。
简正华表情很是诚恳：“当然是真的，你自己一个人闯荡这么多年，我看了也心疼，不就是追梦吗，你爸我年轻时也不是没追过，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公司有我和你妈呢，你还年轻，多出去闯荡几年也行。”
“那这合同？”
简云昭试图将简正华手下摁着的合同抽出来，没抽动。
“先不着急谈，我今天找你，其实还有别的事想拜托你。”
简正华若无其事地把简云昭的手拿开，指关节处未完全长好的淤伤被捏到，简云昭忍不住轻嘶一声。
简正华好似才刚看到她手上的红紫一般，问了句，“你手怎么了？”
“不小心伤到了。”打沈景时下了狠手，几天过去，手背虽然不肿了，但淤血未化，若用力碰到还有些疼。简云昭把手收回来，轻轻揉着。
“以后小心点，”简正华随意叮嘱一句，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年纪小，又还没接触公司事务，可能不知道，这做生意也不容易。”
他搓了搓手，笑容又柔了几分，“这正好有个机会可以让你了解了解，爸想让你陪我见个客户，说起来也是有缘，你们昨天还在医院碰见了……”
“爸，”越听越不对，简云昭打断他，秀眉竖起，“是见客户，还是卖女儿？”
在娱乐圈浸染多年，再怎么单纯的人也被锻炼出来了，简云昭瞬时便明白了简正华的未尽之意，心里一阵恶寒 。
“说什么胡话呢！”简正华声音骤然放大，恼羞成怒，“你是我女儿，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只是去见过客户而已。再说了，沈总家世顶好，年轻有为，我打听过了，他长辈正有意给他张罗相亲，你和他结婚又不会吃亏。”
“知道了，所以就是卖女儿。”简云昭眉宇间露出几分厌恶，“而且还是你硬要贴上去的。”
简正华猛地一拍桌子，暴呵：“简云昭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的！”
“反正不是你！”简云昭更用力地拍了一掌，而后毫不留情转身离开，“我从未求过你养我。”
“你！”简正华抚着胸口喘粗气，好像随时要厥过去一样，“我真宁愿没生过你！”
手指抚上冰凉的把手，简云昭停顿一秒，推门出去。
房门在身后关上前，简云昭听到一声怒吼，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
“瞧瞧你生的好女儿！”
“……”
担心吴芷秋，简云昭没有走，而是回了她的卧室。房间一直有人打扫，干干净净，没有异味。她把角落里的懒人沙发拖到窗前，抱膝缩在上面，望着窗台发呆。
良久，卧室房门被推开，复又合上。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双手抚在她肩头，眼泪在下，洇湿衣衫。
简云昭想要回头，动作却被止住。
“别回头，”吴芷秋的嗓音透着沙哑，“妈妈现在不好看，别看。”
“他今天说的事，你也知道吗？”
“知道，这几年生意不太好做，公司有个项目出了问题，资金链断了，银行借款没贷下来，你爸也是没办法。”
“所以你也同意了？”
“……”吴芷秋没有回答，转而说起旁的，“沈总条件不错，比你大了几岁，年少有为，不仅外貌是一顶一的好，私底下的生活也干净，和他联姻，你不会吃亏。”
“不会吃亏？”简云昭气到几乎要笑出来，“和不喜欢的人联姻是什么下场我已经切身体验过了，因为利益组成家庭、相看两厌、生下一个只为完成任务的孩子，最后再被利益绑死，连逃都逃不掉。”
“我也不想逼你，但是昭昭，我没有办法。”
吴芷秋长长叹了口气，走到简云昭身后，右手搭在她肩头轻抚，“有人跟你爸说，只要你能嫁给沈总，他就会帮你爸补上这个窟窿。”
“可为什么是我？你们就不怕里面有什么陷阱吗？”
“我不知道，但大概能猜得出来，”吴芷秋徐徐解释，“闻盛集团是什么地位你也清楚，不知多人世家豪族盯着沈总身边人的位置，找你爸的那个人是沈总的对头，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沈总娶个家世相当的人，获得更多助力。”
“所以就找到了我？”简云昭只觉得荒谬，“家世没有闻盛好的一抓一大把，既然你们说的沈总这么好，难道那个对头就不能找个自愿的吗，何必找上我呢？”
“这些事是你爸和他谈的，我没有参与，”吴芷秋冷笑，“你爸那脑子你也知道，他恐怕早就被天降馅饼砸昏了头，根本就没问。”
“不管你们怎么谈的，总之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我不信家里真的到了非卖女儿不可的地步！”
“……”吴芷秋叹了口气，转而谈起别的话题，“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爸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孩子，只比你小了两岁。”
“？？？”简云昭想要回头，动作再次被制住。
“我也是前两年才知道那个小崽子的存在，你爸把他藏得很好，他不是个安生的，哄得你爸晕头转向。若不是公司还有一半人是我的心腹，恐怕你爸早就想把那个崽子弄进来了。”
“公司的这次危机是我们的机会，我和你爸谈过了，只要你愿意去见面，他就会再转一部分股份给你，加上我悄悄收集的那些散户，我们两个人的股份一定能超过你爸，到时候那个野种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吴芷秋喃喃自语，两手不自觉滑落。
简云昭回头，瞳中映着吴芷秋的身影，表情近乎癫狂。
她低头，对上简云昭的双眼，没再试图掩盖脸上的红肿和还在渗血的伤痕，呢喃着：
“昭昭，就当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