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光稀疏。

    他们找寻了一圈,最后还是来到了后山。

    高丞泽从厨房拿了些陆云书特制的调料,在夜色中追上眉山三怪,瑟瑟发抖:“一字诗:怕!”

    “一字诗……鬼~~~”

    陆云书故意指着高丞泽身后,吓得他嗷嗷乱叫,顺势抱住了身边的苏辙。

    看他狼狈的样子,苏轼和陆云书大笑。

    “子不语怪力乱神,丞泽兄放心…这世间并无鬼怪。”苏辙将身上的高丞泽拨开。

    陆云书找了些柴火,将苏轼钓上来的鱼串在木棍上,又用火折子将柴点着,架起来烤。

    “好了没好了没?”高丞泽急火火问道。

    “稍安勿躁~”陆云书说着,指了指书院。

    夜色深了,目之所及一片黛色。

    只有书院里,王方先生房间还点着烛,那是暗夜里的一点光,也是陆云书最快乐的时光。

    他们四人围坐在一起,中间是一堆木柴和干草。火光跳跃而出,渐渐吞噬了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苗时而高耸,时而低垂,仿佛在跳动着一支无声的舞蹈。

    零星的火点偶尔从火堆中飞溅,像是夜空中的流星,短暂而美丽。

    烤鱼的香气缭绕,与尘烟、夜色交融。

    一把盐,再加上陆云书特制的调料,高丞泽五次三番咽口水。

    “一字诗:馋!”高丞泽说道。

    苏轼大笑:“在这样的境况下,丞泽兄还能想起来写一字诗。”

    苏辙也嘴角上扬,轻笑了一声:“哎…我算是被你们硬生生拉下水了…”

    “三弟啊,你就是平时弦绷得太紧了,来人间一趟,不过短短数十载,不玩儿个尽兴,怎么对得起再也不会重来的一生啊~”苏轼感慨道。

    是谁说过,生命灿烂,永不重来。

    所以,终究不如将万般都放下。

    愁苦都是假的,烦闷也是,唯有自在和此时此刻的心境是真。

    陆云书好像有一点释怀千年后经历的那些事,她没想到,十岁的苏轼就如此通透。一句话点醒了大他二十岁的自己。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苦怨哀愁?

    他们四人一人分了一块烤鱼,敬天敬地,敬苏轼的钓鱼技术,又敬陆云书的手艺。

    四人大快朵颐,高丞泽一边挑刺,一边说道:“少点辣椒,不够味啊~”

    得~真不愧是四川人~

    “有的吃还挑!”苏辙说道。

    苏轼不言语,将最肥美的一块鱼肉递给了苏辙。

    苏辙笑着一口咬了一半:“谢谢兄长,这一半你吃!”

    陆云书看着苏家两兄弟,想起苏轼曾在遭难的御史台,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便写下了千古名句: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想来,人生一旅,与苏辙分别便是他人生里最难舍的事之一。

    陆云书很难想象,如果自己收到兄长这样一首遗作,会崩溃到何种境地。

    就算那时苏轼没死,也再也没能和苏辙见面,最终病逝在回京的船上。

    据野史记载,他们兄弟二人分隔数十年,听闻苏轼回京的消息,苏辙早早赶到了海岸边等待兄长归来。

    可两位过了半百的白发人相见时,竟然隔着生死长河。

    苏辙那一句:“兄长,近来可好?”对着不能再回应的人问了半晌。

    直到海浪如雷,淹没震耳欲聋的思念。

    想到这里,陆云书看着苏轼的眼神里充满悲悯,一时间红了眼圈。

    “你在想什么?”苏轼问道:“总觉得你和落水前有些不同。”

    “没什么…只是想到日后我们终有一别,有些伤感。”陆云书说道。

    苏辙折了一根柴:“陆姑娘,听闻你能卜会算,能否帮我算算,我能否与兄长二人鸿图大展,共谋天下事?”

    苏轼笑说:“这还用算啊?将来我们置办临街的府邸,一生都不分开。”

    不说还好,他们这一说,陆云书眼泪夺眶,不知该怎么作答。

    “陆姑娘,想必是难过自己飘零。你放心,将来你就跟着我们二人,定有你的酒!”苏轼说着,拍了拍陆云书的肩。

    该怎么告诉你未来要发生的一切?

    陆云书哑然。

    高丞泽疯玩儿了一天,已经坐在一旁睡着。

    子时已过,苏辙背着高丞泽,四人灭了篝火,悄悄溜回了书院。

    陆云书换了身衣服,旧衣服一身柴烟味。

    她思虑半天,还是决定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苏轼。谁知刚准备出门,就看到先生查寝,在小院里停了好一阵。

    她没敢出门,困意之下,一夜无梦。

    清明过后,落了一场雨。

    这场雨也落在他们四人心中。

    高丞泽终于还是收到了家书,眉山三怪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写他小娘的事。

    那天开始,高丞泽脸上再也没了笑容,除了读书也不再说话。

    经历了至亲之人亡故,人都会变得沉默不语。

    陆云书又找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高丞泽丢失的毛笔,便问苏辙借钱,听着苏轼的描述,三人去街市找了一大圈,总算是找到了一支七八分像的,悄悄放在高丞泽桌前。

    时光一日又一日,那个乱写一字诗的高丞泽出奇地刻苦,根本用不上眉山三怪。

    而且他的成绩也突飞猛进,一跃超过了陆云书,跟苏辙并肩了。

    大家都赞扬他的努力,只有眉山三怪明白,这不对劲。高丞泽经常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房中就是半日。这样学下去,高丞泽学傻了不说,身体先熬坏了。

    立秋时,陆云书研究了好几天,终于做出了水果琼脂冻和紫苏饮。

    苏轼在一旁偷师学艺,苏辙带来了一则坏消息。一个月后,高丞泽就要被接回家了。

    陆云书兴趣减了大半,苏轼笑道:“这不还有一月余,总不能因为要分别,就整日哭丧着脸?”

    苏轼说的没错。

    他们来到高丞泽房中,看着日渐消瘦的好友,三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就不能不走?你家就是虎狼窝!尤其那个大娘子…”陆云书忍不住说道。

    “你怎知…”高丞泽鄙夷问道:“我家的事,你们怎知晓?”

    “我……”陆云书哑口无言:“我能掐会算啊!”

    高丞泽笑容很冷,看了一眼眉山三怪端来的琼脂冻,又垂头说道:“算了…知晓不知晓,又能如何?一月后我就要走了。”

    苏轼揽着高丞泽的肩:“丞泽兄,近日课业没有那么紧张,街市热闹,能否与我们同游?我们再醉一回,如何?”

    “好啊!”高丞泽答应得很爽快。

    “哈哈哈哈好!这才是我们的好兄弟!”苏轼笑声爽朗,苏辙和陆云书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聚散原本是最寻常的事,可那天的琼脂冻味道变了,紫苏饮也苦涩难咽。子瞻从不为别离而哭,只为再次相遇所期。人生折痕有时,飘摇亦有时。打马闹事长街,往年故事,彼岸遥送。—雲書《耕雨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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