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幽,星光熠熠,皎洁的月光铺洒在大地,将整座紫幽皇城包裹上一层圣洁的银白光晕。远处有萤虫点点,环绕在老树粗壮的躯干。是年岁悠远的垂杨柳,结着细嫩的枝芽,已不知在这里扎根了多久。

    清寐殿内,皇后池觅音仪态端庄地跪立在龙案正前方。龙椅上端坐的男人身形枯瘦满目疮痍,看体态已是垂暮之年,只是周身贵气不减,天子威压更胜往昔。

    “皇后,你为人处事太过冷漠绝情,又生得一副七窍玲珑心。如为男子定可成治世之才,可惜错投了女儿身,若独留你在世上,朕属实难安。”

    池觅音唇角溢出一丝冷笑:“皇上既已打定主意去母立子,还与臣妾说这些无用的废话做什么?”

    祁瑾慕闻言阴恻恻地笑了,笑容中满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玩味轻视:“皇后若能少几分聪明,今天或许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了。”

    “皇上以为臣妾怕死吗?不,你错了。”池觅音浑然不在意道,“说起来还应感谢皇上,臣妾早已受够了这尔虞我诈的后宫,受够了这无情的帝王家,更受够了您!如今,终于可以解脱了。”

    字字句句皆是对皇权威严的挑衅,座上男人瘦削的面容上青筋突显,双手因愤怒紧握成拳,指节咯吱作响。

    可惜,这独属于天子的盛怒再也无法威慑到她了。池觅音甚至眼神都没有分祁瑾慕半分,径自拿起身侧酒杯一饮而尽。

    盛着鸩酒的白玉杯盏触碰到唇边,辛辣的酒水伴着阵阵苦涩,自唇齿间没入咽喉流淌入腹,池觅音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时间的流逝。

    “皇后以为死了便能解脱吗?”祁瑾慕用极其淡漠的声音道出最为残忍的事实,“紫幽城的四方宫墙是这世上最为牢固的囚笼,一旦踏入就再无脱困的可能。不只是你,还有朕,以及我们的皇儿,死后皆会葬入皇陵。即便没有了□□,魂魄也要受困于此,千秋万世守护这片山河故土。”

    痛楚自腹部传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脑中似有千万只毒虫啃噬,几欲炸裂。池觅音连开口回击的力气都没有了,痛楚难耐地佝偻起脊背,重重摔落在地。

    “小姐,小姐?小姐快醒醒……”

    池觅音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额间布了一层冷汗。她揉揉昏胀的脑袋,缓缓睁开眼,睡意朦胧中神志有些许混沌:“春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是因为乍然醒来喉间干涩,还是饮下鸩酒时那股火辣辣的灼烧感带来的心理作用,池觅音嗓音带着浓重的沙哑。

    丫鬟春喜贴心地塞给她一杯温水,用半是疑惑、半是忧心的目光看她喝下:“小姐是做噩梦了吗?春喜是您的贴身丫头,自然要在这里服侍您的呀。”

    池觅音把空了的茶杯随手搁在床头矮柜上,大脑一点点恢复清明。

    “小姐”,好生疏的称呼,已经多久没人这样唤过自己了?

    池觅音茫然地环顾四周环境,一桌一椅、一箱一柜都是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遥远,遥远的令人不敢触碰。生怕一个不小心触及某个机关,便如镜花水月般消散殆尽。

    幼时曾有听闻:人在将死之际,勾魂阴差会为死者编织幻境,让心存留恋之人对尘世做最后的告别。难道眼前所见,便是阴差为自己勾绘出的浮生幻境吗?

    从屋内布局摆设可以判断,当下所处之地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可为什么会是这里呢?池觅音不懂:此间虽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可她却并未从这里得到过多少温暖与关爱。

    父亲醉心官场,日日外出办公很少着家,一月之中见不上几次;母亲忙于打理后宅,余下心思则都放在了兄长身上,分给她的时间属实有限;唯有兄长对自己还有几分关心,但在双亲耳濡目染下,也慢慢不再看重这些家长里短的骨肉亲情了,与自己关系日渐疏远。

    自懂事后,池觅音就盼着离开这个家,希望将来嫁个好夫君,夫妻和睦,家宅和谐。如诗词中描述的那样:得一人心,白首不离。

    于是,她开始收心敛性,终日研读诗词歌赋。以琴棋书画为友,与女红刺绣作伴,成为上京城中人人称赞的名门闺秀。由此入了皇家眼,在十六岁花朝节这天,有了入宫赏花的机会。晚宴上一曲《幽兰》仙音绕梁,得太后赏识,被指给当朝太子做了侧室。

    太子祁瑾慕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眉眼中有着洞察万物的凛然锋芒,宴席上的遥遥一望令她印象深刻。

    是以,在第二日太后赐婚懿旨下来时,池觅音心中是满怀期待与憧憬的。加上后面双亲及兄长得知消息后待自己态度上的转变,更是让她下定决心要好好经营这份婚姻。

    犹记得自己嫁入东宫那日,花烛喜糖,红绡帐暖,她也曾隔着一方红绸,甜甜地唤那人一声“夫君”。

    祁瑾慕当时是什么反应呢?池觅音依稀记得,他沉默地挑了自己头上的红盖头,淡淡道了句“夜黑了,安歇吧”,便再没有然后了。就连夫妻间最亲密的床帏之事,也像例行公事一样草草结束。

    直至第二日晚间,得知祁瑾慕去了怀有身孕的太子妃寝宫,池觅音才将将回过味儿来:自己是以侍妾身份嫁进东宫的,“夫君”二字,于她来说不合礼数。

    这之后,池觅音再也没有唤过祁瑾慕一声夫君,也不再期盼什么琴瑟和鸣的夫妻生活。只想做好太子侧妃这一身份,以保全自己一世荣光。

    于是,她变得愈发不敢懈怠。谨记长幼尊卑,恪守礼仪宫规,对内服侍夫君、抚育子嗣,对外操持宫务、交好世家,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终于在二十七岁这年执掌凤印,母仪天下。

    可即便登上了天下女子最尊贵的至高后位又如何呢?

    她用雷霆手段掌管后宫多年,宫妃和谐皇嗣和睦,从没出过一次纰漏。不敢说对大翌皇朝做了多大贡献,但自认从没愧对过职责身份。不想最终却只得了枕边人的无端猜忌,秘密处死。

    池觅音回想着往昔岁月,恍然发现:最值得怀念的还真是出嫁前的这段日子。这段不被人重视的年少时光,是她乏味一生中屈指可数的自在时日了。

    “小姐,您今日是怎么了?”见池觅音失神地盯着窗上剪花发呆,春喜面色焦急,关切询问,“可是身体有哪里不适,需要奴婢请位郎中来瞧瞧吗?再有两个时辰就要入宫赴宴,可莫要耽搁了呀!”

    “入宫赴宴?”池觅音猛然回神,“赴的什么宴?”

    春喜模样比她还要错愕:“小姐怎么糊涂了?自然是花朝节赏芳宴啊,为了今日晚宴,您可是精心准备了数日呢!”

    池觅音脑中灵光一闪,不知想到什么,挽起里衣袖摆,对着自己小臂狠狠咬了下去。

    “嘶——”咬痕处当即有血珠渗了出来,痛得她闷哼出声。

    “小姐!”春喜被池觅音无端的自残行为吓坏了,赶忙拉起她手臂查看伤情,“呀,都出血了!”

    春喜掏出手帕轻轻按压渗血部位,口中小声嘀咕着:“小姐真是的,宫宴献曲确实是件大事,但也该讲求松弛有道。整日不分昼夜地练习琴艺,这不把自个儿练出毛病了么……”

    池觅音一字不落听进耳中,只觉心中舒畅无比:好久没听过这样亲切的念叨了。

    自从前世春喜嫁人后难产而死,这世上就再没一个人会如此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了。没想到一朝重来,小丫头竟会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絮絮叨叨怪她不好好照顾自己。

    是的,池觅音确定自己重生了。清寐殿中一杯鸩酒非但没有夺走她的性命,还将她送回到了十六岁,前世中彻彻底底改变她命运的一天。这次,她一定要换个活法儿,远离那座吃人于无形的皇室宫墙。

    “好了,不碍事的。”池觅音安慰道,抽回手臂用袖摆盖住伤口,“现在什么时辰了?”

    最初的惊喜过后,池觅音很快认识到当下情势紧急:入宫时间迫在眉睫,如何才能改变自己被赐婚给祁瑾慕的命运呢?

    春喜摸不清自家小姐是何心思,但看她状态总算恢复如常,一颗悬着的心稍稍落地:“回小姐,已是卯时三刻了。”

    “去打盆温水来,我要洗漱。”池觅音吩咐道。

    “是。”春喜忧心忡忡地看她一眼,见没什么大碍后应声退下。

    在春喜走后,池觅音唇上笑意消失不见,望向窗外渐白的天色,眸光晦暗不明。再过三个时辰,负责接送女眷的宫人就该入府了。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真能想出办法成功破局吗?

    官宦女子受邀参加宫宴乃是天大的荣誉,且此次入宫演奏琴曲是一早就定下的,容不得半点差池。一旦哪个环节处置不当便是不敬皇室,不仅伤及自身颜面日后难以在京中立足,还会累及亲眷影响官运仕途,连带着参与筹备宫宴的一干人等都会因此获罪。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皇宫一行都推脱不得。所以,只能在太后身上下功夫了,得想办法让她主动放弃指婚的念头才是。

    想到此处,池觅音惆怅不已:这怕比拒绝入宫还要艰难吧?

    活过一世的人了,池觅音自然不似前世那样单纯,相信太后指婚是在看她抚琴后的临时起意。做到那个位置的女人,所做决定必然经过深思熟虑,绝无一时意气的可能。

    细细想来,自己恐怕早就在太子侧妃备选之列,所谓的“入宫献艺”,不过是一场名正言顺的相看罢了。

    池觅音烦躁地抱住脑袋仰躺在床:算了,不想了,脑子都要想炸了!

    等入宫后且看且行,见招拆招吧。她就不信上天放她重活一回,留给她的就只有一条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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