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池觅音赶到春香亭附近时,大家正三两成群各自忙碌。

    “挑籽种花”是赏芳宴固定习俗,男女各负责一片区域,挑选喜欢的花种,亲手种下。

    “哟,池家姐姐是上哪儿偷懒去了,怎么现在才过来啊?”说话之人是鸿胪寺卿嫡次女凌烟烟,年纪比自己约小半岁。因两家家主在前朝常有龃龉,小辈之间也有样学样时而较劲。

    “有劳妹妹挂心,初次进宫有些生疏,不小心在园中迷路耽搁了时间。”

    “没见过世面的小家雀是就是上不得台面,也不知皇后娘娘是怎么想的,竟会邀请你这种人一起参宴。”难得抓到一次挖苦池觅音的机会,凌烟烟定然不会错过。旁边跟着看戏的其他家小姐,纷纷掩唇私语不知在议论什么。

    “凌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家小姐才情品貌样样出挑,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怎就不能受邀了?”池觅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春喜先沉不住气了,气冲冲地怒视着凌烟烟,护主姿态像只炸毛的狸猫。

    “呵,”凌烟烟不屑地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这年头儿呀,但凡能吟个诗弹个曲儿的都敢自称一句才女,才女名号早都不名一文了。”

    春喜正想争辩,被池觅音出手拦下,而后施施然转身面向凌烟烟道:“觅音才疏学浅,全凭皇后娘娘赏识有幸入宫一看。比不得凌妹妹,有柔嫔娘娘这么一位表姑母,能够时常出入宫中。”

    “你——!”让人戳中痛处,凌烟烟恼羞成怒,大有要冲上来同池觅音干仗地架势。

    “烟儿妹妹,”池觅音贴近凌烟烟耳边,用只有对方一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别怪姐姐没提醒你,若在宫宴这种日子惹出什么祸事,你那位姑母未必保得下你,就更不要梦想着有朝一日得太子殿下垂怜了。”

    “春喜,我们走。”池觅音看也没看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的凌烟烟,直接转身离开。今世,自己虽不想再跟皇城和东宫有任何瓜葛,但不代表她已忘记前世恩怨,与仇敌两清。

    上一世,没能如愿嫁入东宫的凌烟烟,最终嫁给了宁王齐瑾宣。开盛二十一年春,宁王谋反,凌烟烟带兵围剿东宫府。怀胎八月的池觅音遭叛军生擒,险些丧命。多亏沈归楼及时领兵平乱,才得以母子平安。

    池觅音就是那时认识沈归楼的,当时他已是强弩之末,这场叛乱彻底压垮了他的身体,将一入冬就撒手离世了。可惜自己欠他的一句谢谢,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这世,池觅音之所以想嫁给沈归楼,不单是为了自己摆脱困局,也是存了报恩的心思。

    如果将来沈归楼注定要驰骋疆场,她希望在那之前的短暂几年中,他可以活得不那么孤单。

    天色渐渐暗下来,有宫人传话,令晚宴有表演的公子小姐们先行前往昭和殿准备。

    走在熟悉的石板小径上,夕阳柔和的霞光打在路面,池觅音内心忐忑,惶恐不安。前世自认最美、最治愈人心的景致,如今看来只感受到一股难言的悲壮。承载落日的这方天地是那般广阔,这辈子应当有机会四处去看看了吧?

    晚宴如期而至,场间觥筹交错把酒言欢。

    同前世一样,池觅音一首古琴曲《幽兰》,婉转悠长震惊四座。皇帝大喜,笑问要何赏赐,前世她受宠若惊,含羞带怯的回道:“能在宫宴献曲已是荣幸,臣女不敢再奢求赏赐。”

    那时同处上位的太后笑得意味深长,命身边内侍与皇帝耳语几句,皇帝听后龙颜大悦,大笑着让池觅音暂且退下。第二日,赐婚的旨意传入府中,无人问过自己意见,就把她终身大事直接定了下来。

    假设有人询问,结果依旧不会改变。前世的池觅音把嫁进皇家视为上天恩赐,纵使只是侧妃之位,必定也会欣然同意。如今重生归来,自不会再走前世老路。

    “回皇上话,臣女与荣威侯世子沈归楼两情相悦彼此倾心,恳请皇上为我二人赐婚。”面对与同样的问题,池觅音给出了不同答案。

    这句话说完,殿内顷刻间鸦雀无声。

    “小妹,你在乱说什么?圣上面前岂容你这般胡闹,还不速速谢罪认罚!”同在宴请之列的兄长池临安首先反应过来,疾言厉色,对着池觅音就是一通叱责。在他右边,池父脸色还要黑上几分,好似承受了莫大屈辱。

    “兄长,我不是在胡闹,”池觅音神色坚定地看向殿中主位,“臣女心仪沈世子已久,恳请圣上成全。”

    “楼儿,池家女所言可是真的?”与在场呆若木鸡的其他人不同,皇帝陛下仍旧镇定如常,话语中甚至透着一丝兴奋。

    尚处错愕当中的沈归楼回过神来,匆忙离席跪于池觅音一侧:“回皇伯伯,小侄与沈小姐并不相熟,且暂时未有成婚打算。”

    殿内顿时更安静了,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池觅音呆愣愣地僵在原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悲痛。

    “你此话何意?”打破沉默的仍旧是池临安,身上散发出的戾气比方才更旺,“小妹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池觅音适时抽噎一声,眼中弥漫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半是委屈半是隐忍地垂下眼眸,戏份恰到好处。在场女眷纷纷与之共情,沈归楼察觉道谴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恨不得要将他当场凌迟。

    沈归楼如芒在背,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并非那负心之人,只得恨恨瞪了池觅音一眼,意思是让她尽快讲明真相。

    池觅音被瞪得瑟缩一下,回以哀怨的一眼,低声啜泣起来。

    “沈世子说得什么话?招惹了人家姑娘还想赖账不成,是以为我们女儿家都好欺负?”御史大夫嫡长女谢云梅随了父亲火爆性子,遇不平事理当敢言直谏。

    池觅音对她报以感激的微笑,一滴清泪自眼尾滑落:“多谢谢家姐姐,但请不要这么说归楼哥哥,音儿相信他是有苦衷的。”

    这声“归楼哥哥”叫得情真意切,对池觅音的话,众人原本只信了个七七八八,这下信任度直接拉满。毕竟,没有好人家的姑娘会拿自个儿清白随意儿戏。

    谢云梅恨铁不成钢:“能有什么苦衷?分明就是欺骗了你感情不想负责,一个缺乏管教的二世子,还能是什么好人?”

    “就是就是,音妹妹可别被他花言巧语骗了,这人成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不知诓过多少女子了?”

    “是啊,女子嫁人一辈子的大事,妹妹务必擦亮眼睛啊。”

    事实往往如此,有了第一个站出来打抱不平的,救会接连出来第二位第三位,不出片刻,沈归楼就成了女子们的讨伐对象。

    “咳—”眼瞧儿着场面失去控制,皇帝清清嗓子,准备主持大局,“池家姑娘,你当真愿意嫁给楼儿?”

    池觅音掩下悲伤情绪,故作坚强地回道:“回圣上话,臣女不愿嫁给世子了。”

    “为何?”皇帝沉声问道,“难道你之前所言都是在戏耍朕吗?”

    “臣妾虽真心爱慕沈世子,但不想让他在被逼无奈下娶臣女为妻。婚嫁一事讲求两方你情我愿,若是一方强求而来,日后之后各自离心。臣女不想和世子离心,宁愿终生不嫁也不要强迫于他。”

    皇帝颔首,又去问沈归楼意见:“你是如何想的?”

    怎么想,他还能怎么想?沈归楼自小到达从没受过这种污蔑,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皇伯伯,千万不要信了她的鬼话,这女人是在诬陷臣!臣今日才第一次和她见面,哪里来的爱慕之情?请圣上明察!”

    沈归楼重重叩首,以头抢地,祈求圣上英明还他公道。“啪嗒”,有物件坠地的声音,一颗圆溜溜的珠子滚落在沈归楼脚边,吸引走殿内大半注意力。

    “什么东西?”皇帝也同样好奇,“过去瞧瞧儿。”

    “是。”内侍领命,拾起地上珠串呈给皇帝观看。

    “像是个女儿家的东西,”座上娆贵妃微微皱眉,“瞅着与沈家小姐耳饰有几分相似。”

    “刚我就发现了,音儿妹妹左边耳饰上少了一颗珠子,”说话的是不久前为池觅音鸣过不平的礼部侍郎嫡女,“只是珠子为什么会在沈世子身上掉落?”

    “还能因为什么?” 御史大夫之女谢云梅不放过任何一个仗义执言的机会,“两人定是晚宴前才私下会过面,池妹妹耳饰无意间脱落,掉到沈世子身上。如此铁证在前,世子还敢说与池妹妹不相熟吗?”

    “栽赃,这是栽赃!”沈归楼怒火中烧,急急为自己辩解,“我下午的确和池家女碰过一面,看她在御花园中迷了路好心引路,她定是趁那时把珠子偷偷放在我身上的!”

    “沈世子别说笑了,”谢云梅回呛道,“您是否真有这份善心姑且不论,带个路能把姑娘耳环带身上去,莫不是世子带路都用背的?”

    “我自是正常走在前面为她指路,”沈归楼食指直指池觅音,气得指间都在哆嗦,“是她!趁我不备故意贴上来——”

    “够了!”圣上厉声训斥道,“朕悉心教养多年,怎就教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皇伯伯!”沈归楼不能相信,平日对他有求必应的皇帝伯伯就这么轻信了一外人所言,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池家女。”皇帝没理会黯然伤神的沈归楼,视线投向一旁的池觅音。

    “臣女在。”

    “朕为你与楼儿正式赐婚,待礼部择取吉日,即刻完婚。”

    “皇伯伯!”沈归楼还想继续争辩。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皇帝语气严厉,不容置喙,“朕稍后就会命人拟定赐婚旨意,违命不尊者严惩不贷。”

    “圣上英明!”在座之人齐齐附和。

    “臣女谢过圣上。”池觅音叩首谢恩,眼角余光偷瞥向沈归楼,送他一个奸计得逞的浅笑。

    沈归楼将她一举一动看在眼中,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都说多行善事必得好报,自己这算什么?八百年难得动回善心,竟平白遭了这等算计,公道何在,天理何在?

    “楼儿还有什么问题吗?”

    皇帝面上看着慈祥,可眼底警告意味十足。沈归楼当然懂得其中含义,自己如敢抗旨,下场定会十分惨烈。

    天子金口玉言,再无扭转的余地,沈归楼只得认命:“承蒙圣上厚爱,臣,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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