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长乐宫宫门幽闭。
有几缕余晖透过窗隙照进屋内。
宋晚柠身着素衣孤身端坐在桌前，墨色的长发仅以一根银簪轻挽成髻，面上未施半点粉黛，却肤如凝脂，难掩绝色。
她眉眼低垂，纤细白皙的手指持着茶筅不断地轻点着茶盏，神色凉薄。
“记得小时候我因为和父亲赌气，跑到村外的林子里面，不小心迷了路。是父亲后来找到了我，回家的路上我们遇见了狼群。我吓晕过去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只依稀知道父亲那天把我护得很好。”
“后来，军医过来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他说他们的大将军在战场上都没伤得那样惨过，有些地方皮连着血肉被撕咬下来深可见骨，惨不忍睹。”
茶盏中慢慢浮现出细腻的泡沫，宋晚柠将茶置于茶托之上，推向面前沉默良久静立的人，抬起头，轻叹一声：“福禄，你说，那样好的父亲，怎么就变了呢。”
沉默一会，宋晚柠忽然低头勾唇苦笑一下，“或许，他没有变。是我，没能看透他。”
福禄看着宋晚柠此刻冷寂凄凉的模样，心中不禁回想起他刚入长乐宫当值的那天。
大抵是个有暖阳的冬日，少女披着狐裘夹带着风雪推门而入。整个人缩进狐裘的白狐毛中，只露出一张精致可爱的小脸，明眸皓齿，粉妆玉琢，鲜艳动人，就连同他说话时，也是温声细语的，不曾有过半句苛责。
宋晚柠就是这样温柔明媚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忽然和他说：“福禄，我恐怕要走上一条绝路了，你自去寻一个好去处吧。”
那福禄自然要奉陪到底了。
可惜，福禄自己也只是长乐宫的一个小太监，所能做的，也仅仅是陪她走上这条绝路罢了。
福禄想：“如果陛下还在，大抵也会心疼他的小姑娘落得这样凄凉的结局。或许，陛下也会觉得痛快。毕竟是娘娘亲手毒杀了陛下。”
这样想着，福禄不禁问了一句：“娘娘，事到如今您后悔吗？”
“悔吗？”宋晚柠低头思索一番，随即摇摇头：“悔之晚矣。她这一生从来就由不得她。”
宋晚柠自幼丧母，跟随父亲在边境长大，也过得快活洒脱。奈何，十岁那年，她的父亲打了最后一场胜仗，天下已平，将军凯旋，她成了望京城中尊贵的将门独女，也是太子妃的唯一人选。
那时，京中人人都在背后笑她，说她蠢笨迟钝，粗陋失礼，上不得台面。
她原是不在意的。
比起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将军府，她更喜欢她在西北炊烟袅袅的家。
但父亲告诉她，将军府看似风光，实际上他们这些武将的生死皆在帝王的一念之间。她身为将军的女儿只有入宫为妃这一条路可选，将来伴在帝侧，求得恩宠，才可保全族兴旺。
为了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宋晚柠收敛心性，识文习礼，做望京城中的名门淑女，贤良淑德的准太子妃。
造化弄人的是，太子谢璟言没能当上皇帝。
冷宫中不受宠的小皇子谢时安不知怎么逃出皇城隐下姓名到边境识文习武，立下赫赫战功，起兵谋反做了皇帝。
大厦将倾，父亲便要她接近新君，蓄意勾引，虚与委蛇，求得恩宠。
她照做了。
只是她没想到，传闻中手段残忍，阴鸷暴戾的新君待她却是极好的，好到可以为了她宽赦废太子以及藏匿废太子的她的父亲。他封她做皇贵妃，冠宠六宫，给予她无尽的荣耀和恩宠。
结果就是她偏放着这无尽的恩宠不要，听命于她的父兄谋逆弑君，做千古罪人，红颜祸水。
最终，落得个至亲背弃，白绫赐死的下场也是活该。
长乐宫的宫门响了一声。
宋晚柠思绪回笼，站起身后退一步，“你来了，父亲”
宋毅应该是刚刚从军营过来，还身穿军甲。他紧蹙着眉，面露愧色，轻叹一声：“晚柠，朝中时局不稳，将士也多有反心，你谋害谢时安众怒难平。你……再帮父亲最后一次。”
宋晚柠听后突然笑出声来：“传旨的人同我说，这是父亲的意思。我还不肯相信，却没想到父亲如此急不可耐。”她顿了一下，接着问道：“我还有一事想请教父亲。”
“半月前，你传书与我，说你差点中了谢时安的埋伏命悬一线是确有其事还是只是为了诓我谋逆而演得一出戏？”
宋毅别过头去，没有答话。
见他这样，宋晚柠便什么都懂了。
她是真的蠢，蠢到上自己亲生父亲的当。
她为他争生路，他却推她入死途。
宋晚柠仰起头，任由眼泪从脸上滑落，怅然道：“原来皇权富贵真的能改变人心。”
她拿起桌上的白绫，扬手将它悬在屋梁之上，眼里含泪，一字一句如泣如诉道“孝已尽，债已了。宋氏之女，宋晚柠在此恭贺将军大局已成，得偿所愿。”
“咚地一声”
她踢开脚下踩着的方凳。白绫勒紧身体，她挣扎两下，便不动了。
夕阳一点一点地落下来，天终于黑了。
疼，疼到四肢百骸都动弹不得的那种疼。
宋晚柠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如意圆桌，桌上小兽模样的紫金香炉正丝丝缕缕地冒着香烟。
这味道……好熟悉。
好像皇后宫中昙木香的味道。
“晚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脸色这么苍白？”
宋晚柠寻着声音望去，便看见身着正红色锦缎长裙，头戴飞凤金步摇的皇后，许是因多年位居高位的缘故，托出口的关心也带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庄重威严。
她抬手捏捏掌心，……生疼。
又仔细看看周围的陈设。
这是……每年皇家秋猎下榻的郊外行宫。
“晚柠？”
宋晚柠回过神来，赶忙回话：“回娘娘的话…臣女有些胸闷想出去逛逛。”
皇后闻言笑了笑：“璟言在宣春园，你帮本宫捎两碗莲子羹过去，顺便让他同你一起散散心。”
“臣女谢过皇后娘娘。”
走出寝宫，宋晚柠还是有些魂不守舍。
她看向快步跟在她身后的春喜，“春喜，现在是嘉元几年？”
“嘉元二十年呀，小姐。”
嘉元二十年……她十五岁。
距谢时安起兵杀回望京还有三年时间。
老天让她重活了一回。
回到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正午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落在朱红色的宫墙上，风吹得树影轻晃。
宋晚柠抬头看着这样炙热温暖的阳光，恍惚间觉得上辈子的那些前尘往事，好似都变作了一场梦。
梦里，她因为幼时父亲给予的舐犊之情，把自己困在四方的院子里，蹉跎岁月。
重生一世，她再也不要过前世那样的生活了。
这样想着，宋晚柠和春喜不知不觉走到了宣春园，园中的秋海棠开得正盛，石子路的尽头，站着两个少年，还有一个屈膝跪地的少年。
那两个站着的人，一个是当今太子谢璟言，一个是广元侯的小世子江越青。
而跪在地上那个，则是三年后称帝的新君谢时安。
这样的场面，宋晚柠已经屡见不鲜了。
谢时安的身世，在宫中人尽皆知。
当今圣上还在东宫做太子时，在一次宫宴上，吃醉了酒，强拉着一个下等宫女荒唐了一夜。
这个下等的宫女就是谢时安的生母。
当时皇上还因此事被弹劾，被先帝训斥责骂。
谢时安和他母亲也因此被皇上所憎恶，刚一即位，便将他母亲贬去了冷宫。
谢时安就在冷宫中苟延残喘地长大。
虽是皇子，却人尽可欺。
初到望京那年，宋晚柠觉得他可怜，也曾帮他一二。
后面，京中指责她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
她也有心无力。
再后来，她成了太子妃的唯一人选，就更不可能同他有牵扯了。
“快点叫啊，再叫两声，不然，这围场你就别想进去。”
宋晚柠走近，看见江越青一边骂一边发狠踹向谢时安。她皱起眉头，加快了脚步：“太子殿下，世子安好。”
“晚柠，怎么来了。”
迎上谢璟言惊喜的目光，宋晚柠微微低下头，故作羞涩，后退一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正要伸过来揽她肩膀的手，轻声回道：“皇后娘娘让我来送两碗莲子羹给世子和太子殿下。”
说着，宋晚柠转身从春喜抱着的食盒中拿出莲子羹递给谢璟言和江越青。
“世子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
“不啊，晚柠妹妹，我今天高兴极了。”
看着江越青洋洋得意的样子，宋晚柠心想：“你就笑吧，有你哭的时候。”
前世，谢时安称帝后，严治朝纲，杀伐果决。
被处以极刑的人寥寥无几。
江越青就是其中一个，凌迟，三千刀。
宋晚柠看“三千刀”此刻笑得这么天真都有点怜爱他了，“那何事这么高兴。”
江越青闻言又抬脚踢踢谢时安：“叫啊，再叫两声给晚柠妹妹听，让她听听你是不是一条好狗。”
顺着江越青的动作，宋晚柠低头望向谢时安。
他脊背挺得笔直，面色惨白，薄唇抿成一条线，一动不动地跪坐在那里，任由江越青羞辱打骂也不发一声。
谢璟言看谢时安一直不肯低头，转头对江越青说：“越青，算了。我们走。”
宋晚柠看谢璟言就要走，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想听。”
她蹲下身，看着谢时安轻声开口：“叫啊，快叫。”
谢时安怔了一瞬，紧皱着眉，眸间闪过一丝诧异。
过了半晌。
宋晚柠如愿听到他暗哑晦涩的低音。
“汪。”
听后，宋晚柠故作轻蔑的模样，讽刺道：“确实是一条好狗。太子殿下，他想去秋猎，你就赏他一匹马让他去好了。他这幅样子，去了也是丢人现眼。”
谢璟言听后笑了笑道：“既然晚柠都开口了。那孤自然是无有不依的。”
听到谢璟言松口答应，宋晚柠放下心来，拉着他的衣袖向园外走，“听说西街花市新出了几幕折子戏，殿下，世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别让他跟着了，看着就烦。”
等到走远一些，宋晚柠松开谢璟言的衣袖，不露声色地用帕子擦擦手心的薄汗。
她记得，前世谢时安就是故意在秋猎时出丑，被皇上责骂，又故作疯癫的模样，骑着一匹快马，进入围场后面的群山之中。最后听说是连人带马跌入了山涧，生死未卜。
皇上本身就对谢时安厌恶至极，根本懒得派人去寻。
直接对外宣称谢时安意外坠马而亡。
直到三年后他杀回望京，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谢时安没有死，而是逃了。
从望京到边境，从手无寸铁的流民到骁勇善战的将军，谢时安从未提起过这三年的经历。
他不提，想来定是千磨百折，苦不堪言。
宋晚柠想起自己刚刚为了让他能进围场做的荒唐事，心里一阵愧疚。
前世，她欠了谢时安许多。
这一世，她得想想办法补偿他一些。
有几缕余晖透过窗隙照进屋内。
宋晚柠身着素衣孤身端坐在桌前，墨色的长发仅以一根银簪轻挽成髻，面上未施半点粉黛，却肤如凝脂，难掩绝色。
她眉眼低垂，纤细白皙的手指持着茶筅不断地轻点着茶盏，神色凉薄。
“记得小时候我因为和父亲赌气，跑到村外的林子里面，不小心迷了路。是父亲后来找到了我，回家的路上我们遇见了狼群。我吓晕过去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只依稀知道父亲那天把我护得很好。”
“后来，军医过来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他说他们的大将军在战场上都没伤得那样惨过，有些地方皮连着血肉被撕咬下来深可见骨，惨不忍睹。”
茶盏中慢慢浮现出细腻的泡沫，宋晚柠将茶置于茶托之上，推向面前沉默良久静立的人，抬起头，轻叹一声：“福禄，你说，那样好的父亲，怎么就变了呢。”
沉默一会，宋晚柠忽然低头勾唇苦笑一下，“或许，他没有变。是我，没能看透他。”
福禄看着宋晚柠此刻冷寂凄凉的模样，心中不禁回想起他刚入长乐宫当值的那天。
大抵是个有暖阳的冬日，少女披着狐裘夹带着风雪推门而入。整个人缩进狐裘的白狐毛中，只露出一张精致可爱的小脸，明眸皓齿，粉妆玉琢，鲜艳动人，就连同他说话时，也是温声细语的，不曾有过半句苛责。
宋晚柠就是这样温柔明媚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忽然和他说：“福禄，我恐怕要走上一条绝路了，你自去寻一个好去处吧。”
那福禄自然要奉陪到底了。
可惜，福禄自己也只是长乐宫的一个小太监，所能做的，也仅仅是陪她走上这条绝路罢了。
福禄想：“如果陛下还在，大抵也会心疼他的小姑娘落得这样凄凉的结局。或许，陛下也会觉得痛快。毕竟是娘娘亲手毒杀了陛下。”
这样想着，福禄不禁问了一句：“娘娘，事到如今您后悔吗？”
“悔吗？”宋晚柠低头思索一番，随即摇摇头：“悔之晚矣。她这一生从来就由不得她。”
宋晚柠自幼丧母，跟随父亲在边境长大，也过得快活洒脱。奈何，十岁那年，她的父亲打了最后一场胜仗，天下已平，将军凯旋，她成了望京城中尊贵的将门独女，也是太子妃的唯一人选。
那时，京中人人都在背后笑她，说她蠢笨迟钝，粗陋失礼，上不得台面。
她原是不在意的。
比起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将军府，她更喜欢她在西北炊烟袅袅的家。
但父亲告诉她，将军府看似风光，实际上他们这些武将的生死皆在帝王的一念之间。她身为将军的女儿只有入宫为妃这一条路可选，将来伴在帝侧，求得恩宠，才可保全族兴旺。
为了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宋晚柠收敛心性，识文习礼，做望京城中的名门淑女，贤良淑德的准太子妃。
造化弄人的是，太子谢璟言没能当上皇帝。
冷宫中不受宠的小皇子谢时安不知怎么逃出皇城隐下姓名到边境识文习武，立下赫赫战功，起兵谋反做了皇帝。
大厦将倾，父亲便要她接近新君，蓄意勾引，虚与委蛇，求得恩宠。
她照做了。
只是她没想到，传闻中手段残忍，阴鸷暴戾的新君待她却是极好的，好到可以为了她宽赦废太子以及藏匿废太子的她的父亲。他封她做皇贵妃，冠宠六宫，给予她无尽的荣耀和恩宠。
结果就是她偏放着这无尽的恩宠不要，听命于她的父兄谋逆弑君，做千古罪人，红颜祸水。
最终，落得个至亲背弃，白绫赐死的下场也是活该。
长乐宫的宫门响了一声。
宋晚柠思绪回笼，站起身后退一步，“你来了，父亲”
宋毅应该是刚刚从军营过来，还身穿军甲。他紧蹙着眉，面露愧色，轻叹一声：“晚柠，朝中时局不稳，将士也多有反心，你谋害谢时安众怒难平。你……再帮父亲最后一次。”
宋晚柠听后突然笑出声来：“传旨的人同我说，这是父亲的意思。我还不肯相信，却没想到父亲如此急不可耐。”她顿了一下，接着问道：“我还有一事想请教父亲。”
“半月前，你传书与我，说你差点中了谢时安的埋伏命悬一线是确有其事还是只是为了诓我谋逆而演得一出戏？”
宋毅别过头去，没有答话。
见他这样，宋晚柠便什么都懂了。
她是真的蠢，蠢到上自己亲生父亲的当。
她为他争生路，他却推她入死途。
宋晚柠仰起头，任由眼泪从脸上滑落，怅然道：“原来皇权富贵真的能改变人心。”
她拿起桌上的白绫，扬手将它悬在屋梁之上，眼里含泪，一字一句如泣如诉道“孝已尽，债已了。宋氏之女，宋晚柠在此恭贺将军大局已成，得偿所愿。”
“咚地一声”
她踢开脚下踩着的方凳。白绫勒紧身体，她挣扎两下，便不动了。
夕阳一点一点地落下来，天终于黑了。
疼，疼到四肢百骸都动弹不得的那种疼。
宋晚柠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如意圆桌，桌上小兽模样的紫金香炉正丝丝缕缕地冒着香烟。
这味道……好熟悉。
好像皇后宫中昙木香的味道。
“晚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脸色这么苍白？”
宋晚柠寻着声音望去，便看见身着正红色锦缎长裙，头戴飞凤金步摇的皇后，许是因多年位居高位的缘故，托出口的关心也带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庄重威严。
她抬手捏捏掌心，……生疼。
又仔细看看周围的陈设。
这是……每年皇家秋猎下榻的郊外行宫。
“晚柠？”
宋晚柠回过神来，赶忙回话：“回娘娘的话…臣女有些胸闷想出去逛逛。”
皇后闻言笑了笑：“璟言在宣春园，你帮本宫捎两碗莲子羹过去，顺便让他同你一起散散心。”
“臣女谢过皇后娘娘。”
走出寝宫，宋晚柠还是有些魂不守舍。
她看向快步跟在她身后的春喜，“春喜，现在是嘉元几年？”
“嘉元二十年呀，小姐。”
嘉元二十年……她十五岁。
距谢时安起兵杀回望京还有三年时间。
老天让她重活了一回。
回到一切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正午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落在朱红色的宫墙上，风吹得树影轻晃。
宋晚柠抬头看着这样炙热温暖的阳光，恍惚间觉得上辈子的那些前尘往事，好似都变作了一场梦。
梦里，她因为幼时父亲给予的舐犊之情，把自己困在四方的院子里，蹉跎岁月。
重生一世，她再也不要过前世那样的生活了。
这样想着，宋晚柠和春喜不知不觉走到了宣春园，园中的秋海棠开得正盛，石子路的尽头，站着两个少年，还有一个屈膝跪地的少年。
那两个站着的人，一个是当今太子谢璟言，一个是广元侯的小世子江越青。
而跪在地上那个，则是三年后称帝的新君谢时安。
这样的场面，宋晚柠已经屡见不鲜了。
谢时安的身世，在宫中人尽皆知。
当今圣上还在东宫做太子时，在一次宫宴上，吃醉了酒，强拉着一个下等宫女荒唐了一夜。
这个下等的宫女就是谢时安的生母。
当时皇上还因此事被弹劾，被先帝训斥责骂。
谢时安和他母亲也因此被皇上所憎恶，刚一即位，便将他母亲贬去了冷宫。
谢时安就在冷宫中苟延残喘地长大。
虽是皇子，却人尽可欺。
初到望京那年，宋晚柠觉得他可怜，也曾帮他一二。
后面，京中指责她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
她也有心无力。
再后来，她成了太子妃的唯一人选，就更不可能同他有牵扯了。
“快点叫啊，再叫两声，不然，这围场你就别想进去。”
宋晚柠走近，看见江越青一边骂一边发狠踹向谢时安。她皱起眉头，加快了脚步：“太子殿下，世子安好。”
“晚柠，怎么来了。”
迎上谢璟言惊喜的目光，宋晚柠微微低下头，故作羞涩，后退一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正要伸过来揽她肩膀的手，轻声回道：“皇后娘娘让我来送两碗莲子羹给世子和太子殿下。”
说着，宋晚柠转身从春喜抱着的食盒中拿出莲子羹递给谢璟言和江越青。
“世子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
“不啊，晚柠妹妹，我今天高兴极了。”
看着江越青洋洋得意的样子，宋晚柠心想：“你就笑吧，有你哭的时候。”
前世，谢时安称帝后，严治朝纲，杀伐果决。
被处以极刑的人寥寥无几。
江越青就是其中一个，凌迟，三千刀。
宋晚柠看“三千刀”此刻笑得这么天真都有点怜爱他了，“那何事这么高兴。”
江越青闻言又抬脚踢踢谢时安：“叫啊，再叫两声给晚柠妹妹听，让她听听你是不是一条好狗。”
顺着江越青的动作，宋晚柠低头望向谢时安。
他脊背挺得笔直，面色惨白，薄唇抿成一条线，一动不动地跪坐在那里，任由江越青羞辱打骂也不发一声。
谢璟言看谢时安一直不肯低头，转头对江越青说：“越青，算了。我们走。”
宋晚柠看谢璟言就要走，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想听。”
她蹲下身，看着谢时安轻声开口：“叫啊，快叫。”
谢时安怔了一瞬，紧皱着眉，眸间闪过一丝诧异。
过了半晌。
宋晚柠如愿听到他暗哑晦涩的低音。
“汪。”
听后，宋晚柠故作轻蔑的模样，讽刺道：“确实是一条好狗。太子殿下，他想去秋猎，你就赏他一匹马让他去好了。他这幅样子，去了也是丢人现眼。”
谢璟言听后笑了笑道：“既然晚柠都开口了。那孤自然是无有不依的。”
听到谢璟言松口答应，宋晚柠放下心来，拉着他的衣袖向园外走，“听说西街花市新出了几幕折子戏，殿下，世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别让他跟着了，看着就烦。”
等到走远一些，宋晚柠松开谢璟言的衣袖，不露声色地用帕子擦擦手心的薄汗。
她记得，前世谢时安就是故意在秋猎时出丑，被皇上责骂，又故作疯癫的模样，骑着一匹快马，进入围场后面的群山之中。最后听说是连人带马跌入了山涧，生死未卜。
皇上本身就对谢时安厌恶至极，根本懒得派人去寻。
直接对外宣称谢时安意外坠马而亡。
直到三年后他杀回望京，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谢时安没有死，而是逃了。
从望京到边境，从手无寸铁的流民到骁勇善战的将军，谢时安从未提起过这三年的经历。
他不提，想来定是千磨百折，苦不堪言。
宋晚柠想起自己刚刚为了让他能进围场做的荒唐事，心里一阵愧疚。
前世，她欠了谢时安许多。
这一世，她得想想办法补偿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