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夜。

    屋内安静了片刻。

    宋晚柠见谢时安没有任何反应,便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一些距离,接着说道:“这一世,臣女是真心想来帮殿下的。臣女想助殿下称帝。事成之后希望殿下可以放过臣女及臣女家人的性命。”

    “真心?”谢时安抬眸望向宋晚柠。

    他从不敢奢求宋晚柠的真心。

    就像此刻,她说话的语气真挚,言辞恳切。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都是在骗他。

    谢时安觉得他愈发地看不懂宋晚柠了。

    前世,她就不按照寻常人的逻辑行事。

    重生了一世,更甚。

    他还记得前世,她听命于父兄,悄悄潜入他的围帐之中,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臣女是来勾引陛下的。但臣女属实不太懂得如何讨好陛下,求陛下给臣女一个痛快。”

    他那时反问她:“给个痛快是什么意思。”

    她回他:“陛下要么杀了臣女,要么留下臣女放了臣女的父亲。”

    他当时的心情大概同现在是一样的。

    既荒谬又无语,又无可奈何。

    他当时怀疑宋晚柠大概是知道了他已爱慕她多年,所以她才敢用自己的命去威胁新君。

    或许,她不知道。她只是单纯地活腻了。

    但谢时安拿她没办法。

    前世是如此,重生了一世还是如此。

    他白天还在想:他要打断她的腿,让她老老实实地留在自己身边。

    可晚上当宋晚柠真到了他面前,他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他想:如果重生一世,宋晚柠还是来要他的命的。他大概也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所以此刻,他看向还在信誓旦旦说着谎话哄骗他的宋晚柠轻声开口:“我信你。”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猎场后山的山涧下游往东走不远有一处破庙。如果明日跳下山涧后,我还清醒着,便会去那处破庙藏身。”

    宋晚柠听后短暂地愣了几秒。

    她没想到谢时安竟然真的信了她那套重生的说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荒谬。

    宋晚柠看向谢时安轻声问道:“明……明日秋猎过后臣女要随皇后一起回宫,回宫之后臣女再想办法折返回来找殿下,殿下可以在破庙等我吗?我想为殿下做点什么…”

    “可以。”

    “好!”得到答复,宋晚柠如释重负,双手握住谢时安的手上下晃了晃,“一言为定。”

    “那臣女就不打扰殿下了。”宋晚柠边说边对谢时安行了一个告别礼,随即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谢时安上前一步,拉住宋晚柠,眉眼弯弯,笑得纯良,“我还有个仇没报。”

    宋晚柠回头从谢时安似笑非笑的表情里品出几分熟悉的感觉,寒意从心底渐渐升起。她向他露出几分讨好的笑,“殿下,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想回去?”

    谢时安挑挑眉再向前一步,离宋晚柠更近了一些,“学声狗叫来听听。”

    宋晚柠的笑僵在脸上。

    安静了一瞬,谢时安催促道:“我数到三哦,晚柠妹妹。”

    “一、”

    “二、”

    宋晚柠:“汪。”

    谢时安听后心情霎时变得清朗许多。他就势将下巴倚在宋晚柠的肩膀上笑出了声,笑得一颤一颤,连带着宋晚柠的上半身都跟着他一起震动。

    笑了一会,他想伸手抱抱宋晚柠,又觉得有些不妥,随即转身背对宋晚柠。

    “你走吧。”

    宋晚柠:“……”

    又过了一息。

    春喜看着宋晚柠黑着脸从房中走出来,忍不住上前关心道:“小姐,发生什么了?你没事吧?”

    “没事……”

    宋晚柠嘴上说着没事,心里还是很气恼谢时安。

    他的个性果然还是同前世一样。

    一样阴晴不定,一样瑕疵必报。

    不对,还添了一样。

    她前世怎么就没发现谢时安行事如此地孟浪轻挑呢。

    三番两次占她的便宜。

    真是……,真是……

    宋晚柠越想越气,实在没忍住,回到自己宫内一瞬间,大叫出声:“真是太过分了!”

    春喜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拉住宋晚柠:“我的妈呀,小姐!您小声些。”

    宋晚柠看着春喜紧张的模样,渐渐冷静下来。

    罢了,谁叫她前世欠他的呢。

    忆起前世,宋晚柠的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宋晚柠想到日后的计划,拉过春喜,轻声在她耳边吩咐:“春喜,明天想办法帮我打听一个人。他叫福禄,是个小太监。打听一下他现在在哪宫当差,当的什么差事。”

    *

    翌日,坤仪宫内。

    此时,秋猎已经结束。

    秋猎结束后,宋晚柠便随着皇后宫中的人,一同回到坤仪宫偏殿休整。

    此刻正在偏殿屋内望着窗外出神。

    谢时安已按他的计划顺利跳下山涧,逃离皇城。

    皇上也同前世一样,没有下令去寻他。

    而是直接吩咐各宫直接对外宣称谢时安已在今日秋猎时坠马而亡。

    从今往后,宫内便再也没有那个人尽可欺的小皇子了。

    不知为何,宋晚柠突然感到有些凄惘。

    皇宫是谢时安从小长大的地方,大概也勉强算是他的家。

    现在他“死”了。

    阖宫上下却找不出一个肯为他掉眼泪的人。

    宋晚柠突然很想掉眼泪。

    她想做这宫里唯一肯为谢时安真心难过的人。

    “小姐,你怎么哭得这样伤心。”

    春喜的话让宋晚柠回过神来,她抬手用手帕轻轻试去眼泪,心想:“我可真是矫情。”

    她又不是不知道谢时安此刻肯定已经好好地在破庙里等她了。

    她自己这会难过个什么劲啊。

    她平静了一会,回春喜道:“风太大,迷眼睛。”

    春喜很不给她面子,面无表情道:“小姐,我们在室内。”

    “……”

    宋晚柠扭头:“有事说事,没事别来烦我。”

    春喜沉默一瞬,随即换上笑脸:“小姐,昨天你让我打听的那个小太监。我打听到了。他原来在内务府当差,管采办布匹。前些天因为倒卖宫内物品被罚去辛奴所了。”

    宋晚柠听后问道:“内务府管采买么。这是花钱也买不来的肥差啊。他什么背景?”

    春喜答道:“他的师傅是太后的掌事大太监,在太后殡天后得了大赦去行宫养老,没有殉主。虽没了威望,但千丝万缕的联系还在。所以福禄才逃了死罪,只是被罚去了辛奴所。”

    “这样啊。”宋晚柠一拍脑袋,“这不是刚好么。”

    她拉上春喜往内务府走去,“走!春喜,我们去捞人。”

    到了内务府,宋晚柠让春喜叫来总管太监。

    等总管太监小跑到她面前站定,一脸谄媚地望着她。

    宋晚柠便直奔主题道:“我来寻一个小太监,叫福禄。前段时间恰巧碰到他出宫,便让他帮我带了几盒胭脂。他选的胭脂很是好用。我想问问他在哪里买的。”

    总管回道:“回贵人的话,福禄前段时间因为偷盗宫内财物,被罚去辛奴所了。”

    宋晚柠问:“他偷了什么物件?”

    总管回:“回贵人,是宫内小主们用的玉簪。”

    宋晚柠故作疑惑开口:“那不是前些天我随手赏他的。怎么到了你们这里成了他偷的?”

    总管眼睛一转,心下了然,连忙低头认错道歉:“是……是奴才们的不是,是奴才们没有盘问仔细。”

    两人说话间,福禄已经被人从幸奴所带到了内务府。

    看到了人,宋晚柠便不再废话:“正好我今天要出宫,你上次帮我买的胭脂不错,我想自己去看看其他样式,劳烦福禄公公一起帮我带个路吧。”

    说着,便转头看向内务府总管太监。

    总管太监连忙点头:“福禄,你快跟着去。莫要耽误贵人的事情。”

    福禄闻言愣在原地,支支吾吾地准备答话。

    怕福禄戳穿她,宋晚柠连忙道:“天色不早了。你上马车随我们一起出宫吧。有什么问题我们路上再说。春喜我们走。”

    刚一出宫,宋晚柠微微掀开车帘便看见福禄坐立不安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晚柠为了安抚他喊道:“福禄,你不用紧张。我听说前几天你拿了宫内的东西出去贩卖。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了吗?”

    福禄张了张口,没有答话。

    等马车行驶到宫外僻静少人的地方。

    福禄出声喊停马车,跳下车转身对着宋晚柠跪地乞求:“贵人,奴才母亲已病重多日,可否允许奴才去探望一面。只见一面奴才便立刻帮您带路。您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

    宋晚柠没有犹豫,立刻让福禄上马车让车夫驱车送他回家探望母亲,并吩咐春喜:“春喜,用我们随身的银子给福禄请一个好一点的郎中。如果不够就报将军府的名号。一定要最好的。”

    一刻钟后。

    春喜先一步走出福禄家的院门,上了马车,便立刻向宋晚柠回话:“他母亲的病现下稳定了。奴婢报了将军府的名号,托郎中好生照料着。郎中也放话说不日便可痊愈。”

    宋晚柠听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春喜有些不解,望向宋晚柠,“小姐,春喜觉得您最近做事总是奇奇怪怪的。”

    宋晚柠看着春喜,悄声在她耳边开口:“我打算跑路了。不当这个太子妃了。”

    春喜:“……”

    见她不信,宋晚柠认真道:“我是认真的。现在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日后跑路做准备。”

    停顿一瞬,宋晚柠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薄衫,“春喜,你会想念西北吗?当年一同从西北来望京的那些人里就只剩下我们了。”

    春喜望向宋晚柠,目光沉静坚定,“反正奴婢自小就跟着小姐。以后不论是望京还是西北,刀山还是火海都跟着小姐。”

    “呸呸呸。”宋晚柠闻言伸手握住春喜的手拍了三下木头。“才不是刀山火海。你少咒我!”

    两人说话间,车夫已经拉着福禄出了院子。

    车夫有些紧张:“我家小姐已经在院外等候多时了。你母亲现已无事。你快回宫吧。”

    福禄抿着唇,面色惨白,跌跌撞撞地跪到车前。

    “奴才……奴才有罪。请贵人责罚。”

    宋晚柠拉开车帘,望着福禄轻声问道:“会赶车吗?”

    福禄愣了一瞬,随即点点头:“会……会。”

    宋晚柠随手赏了车夫一些银子,挥手说道:“今日麻烦你了。拿着银两回将军府吧。我想去西街逛逛可能会有点晚。让他驾车就行了。另外我想,今日之事,于你我都是举手之劳,就不必通传将军了吧。”

    车夫听后连忙点头称是:“是是是。都听小姐的。不过,还是我送您去吧。这奴才万一驾不好车,出了什么事。小人不好交代。”

    宋晚柠冷着脸回绝:“不必。我看他是个孝顺稳妥的人。不会出什么差子。”

    两人僵持不下。

    过了一会,春喜直接开口道:“还不快滚,主子想要干什么难道还得看你的意思不成。”

    车夫从未见过宋晚柠如此动怒,一时也没了主意,犹豫片刻,向宋晚柠行礼后便转身快步离开。

    车夫走后,宋晚柠看向福禄,“我想今日应该是认错人了。你不是那天帮我买胭脂的小太监。”

    福禄脸上血色尽褪回道:“奴才,实在因太过挂念母亲。不是有意欺瞒贵人。求贵人宽赦奴才家人。奴才愿回宫受罚。”

    宋晚柠问:“你倒卖宫中物品也是为了替你母亲看病是么”

    福禄没有回话,含泪点了点头。

    见他如此紧张,宋晚柠宽慰道:“放心。今日之事是因我记错了名字。我不会罚你的。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你倒卖宫内物品的事,我也一并替你掩过去了。春喜帮你同内务府打了招呼,回宫之后你还是负责采买的差事,与从前一样。”

    顿了一下,宋晚柠接着开口:“不过,我确实有事相求。不知你可否答应?”

    福禄反应过来连忙磕头谢恩:“贵人对奴才是救命之恩,不管做什么奴才都答应。”

    宋晚柠听后高兴地点点头:“好好好。”

    她吩咐春喜准备一些银两和一些可以典卖的首饰递给福禄,“有些事情我与春喜两个姑娘家不好出面,日后就只能拜托你帮我了。今日你拿着这些银子和首饰帮我置办一处僻静避人的宅院。不用太大,找人帮我收拾干净,添置些常用物件床品。”

    宋晚柠停顿一下,低头思考一瞬,接着嘱托福禄:“事情办好后,你可以去街上随便买份胭脂送到将军府,借着送胭脂的名义向春喜报信。之后每到你出宫采卖的那一天,你便来新丰楼找我。如果我有事情要拜托你,就会在酒楼二楼雅间等你。”

    宋晚柠看福禄有些愣神,问道:“都记住了吗?”

    福禄连忙点头:“奴才记住了。记住了。定不负贵人所托。”

    春喜见状,下车扶起福禄:“大家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用跪着。”

    宋晚柠点点头,望向福禄:“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福禄今日之事还有日后我可能要拜托你的事情,都请你帮我保密。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福禄作势又要下跪发誓,被春喜和宋晚柠阻止。

    宋晚柠道:“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我们是合作伙伴。我相信你。”

    福禄闻言狠狠点点头:“贵人于奴才是天恩,奴才死都不会背叛贵人的。”

    宋晚柠闻言笑了笑,“我信你。天色已晚。快去办事吧。”

    望着福禄离开的背影,宋晚柠转头对春喜说:“春喜,你来驾车我们回府。”

    路上,宋晚柠掀开车帘,望着渐落的夕阳,微微出神。

    不知道谢时安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受伤,严不严重。

    转念她又想起谢时安昨夜戏谑她的场景。

    瞬时便觉得,反正他肯定没什么大事,今日先不管他。

    明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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