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阴暗，乌云滚滚，容貌清冷的女子手上鲜血淋漓，素色衣衫沾染尘土，腰间绣着的清雅竹叶斑驳到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几块成色上好的玉佩在她腰间碰撞脆响，她脚步踉跄凌乱，汗湿的黑发粘在她苍白如画的侧脸上，她行走在这条陡峭的山路上，细小的碎石被她灰白的绣鞋踢落沿着山路滚滚向下滚落，天地风云四起，刮起她宽大的衣袖，乌黑凌乱的秀发随风狂舞像是失了线的风筝。
黑压压的乌云罩在平和安详的朱色庙宇上，钟声在狂风的推做下雄浑作响。
“站住！白相思！别再向前！”
有人声音撕心裂肺，在女子不远处小腹渗着鲜血，打湿他青色的翠衫，他双眼赤红不管不顾拖着重伤的身躯跟在女子身后，紧紧锁定前方像是要羽化变蝶的纤细背影，温雅的面容像是困兽。
纤细的身影顿都未顿，她顶着狂风，一步步朝红色的庙宇走去。
男人支撑不住，像是失了牵丝线的木偶，无力倒在地上，他不甘地怒吼，泣血的嗓音如杜鹃鸣叫，“你不能！你不能走！”他十指指尖几乎扣进土质坚硬的黄土中，血从他指腹指缝中渗出来，在这崎岖陡峭的山路上留下道道血痕，他艰难地像是被放干血的白鹭，再也挥不动双臂。
“别走！别走……”
风像是无情的仙人，扫视一切，等着一切尘埃落定。
越来越近，朱红庙宇古朴的大门敞开，正中间庄重的香炉鼎中燃着三根半人高的香火，狂风也罢，它屹立不倒，烟火袅袅，香灰满身。
女子两步做三步，拽下腰间的五个玉佩，将它们掷入灰白的烟灰中，细细的银光霎时慢慢浮现，天空中紫色的闪电交缠着银色的闪电密密麻麻笼罩在女子的头顶。
一个狼狈的身影闯入，他黑色的锦袍破破烂烂，峻挺的容貌汗津津，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只碰到女子的一角衣袍。
在他目眦欲裂的目光下，银光彻底吞噬了那道如月般清冷的身影。
天雷滚滚，天地欲灭。
京城的翰林院，一身翰林学士官服的郎青少年手拿古书，站在院中游鱼不安的池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墨字沾血，再瞧不出原本的模样。
风像个无礼的匪徒乱翻弄着京城一处窗边层层叠叠的画纸，坐在窗边的男子一手执笔，任满屋黑墨白纸不安地浮动，他垂眸，执笔勾勒，笔蓦地从他手中滑落，溅起的墨汁落在不成型的画纸上，溅在他发抖的雪色腕上，尽是凌乱。
“王爷，相思姑娘化在银光中消失不见了。”
紫袍衣衫的男子端坐在书房中，他不言不语，颓然靠在雕花的木椅上，他无神地眼珠转动若有似无落在窗外几欲拦腰而断的梨树上，他喉间泛起腥甜，簌簌血珠悄然而落。
高阁严森，怪异的天象尽数落入负手站在玉色栏杆前的白袍男子眼中，他的眼睛漆黑，像是一泉深不见底的幽潭，肆虐的狂风刮起他洁白的衣袍，他精致若琉璃的瞳孔如枯井波澜不起，他侧首，冰凉的视线落在玉桌上的残破棋局上，他抬起一指触碰上如雪的一颗白棋轻轻往前推进一格。
白袍男子轻轻闭上眼，七窍出血，恍若冰封人物，再没了生息。
狂风乍停，黑云消散，时局百年，退至当初。
京城的雨，如万兽哭鸣。
城郊的一处竹屋，青翠的竹林在暴雨的肆虐下笔直的身骨三三两两挤压在一起，万千竹叶自茎身上掉落在湿润的泥土上，大大小小的雨滴从天际向下坠落，溅起浑浊的涟漪。
一个血人将刀深深插在泥土地里，他身影踉跄，浓黑的墨发湿哒哒黏在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袍上，雨打在他身上，冲刷数不清的血迹，血流在地面上聚集成大大小小的小水洼。
在他的不远处有横七竖八躺着的穿着黑衣的尸体。
男人撑着刀，雨中的面容模糊不清，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摇摆不定的躯体像是风中即将凋落的枯叶，这具身体，已是穷途末路。
意志像是被重重柔滑的水包裹，浮浮沉沉间，瓢泼的大雨中有闲适从容的脚步声被他扑捉到，他指骨几乎要被捏碎，戒备的精神与无力的身体像丝网一样拉扯他的身体。
磅礴的大雨倾盆，浮云白的衣摆映入他血红的眼睛，电光火石间，长剑被男人从土里拔出来，他倾尽最后一口力气，站起身将剑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来人手持青纸伞，雨滴落在伞面上，像是雨水形成的帘子遮住来人的脸，看不真切，冰凉的雨砸在雪白的剑身上，微微照亮一双清冷无双若梨花的眼。
“我并未想要害你。”
时空扭曲，在他眼里天旋地转，他看着雨中撑伞的人，白衣变了青衣，无颜变成仇颜。
雨初时落下淅淅沥沥，不大，他与一袭青衣的友人漫步于草茂树盛间，他们并肩行走，草木的清香穿入他的鼻腔，觉得此间再无更了解他的知己，他心情爽朗，忍不住揽住友人的肩膀，“得遇知音，夫复何求啊？”
友人疏疏朗朗君子风，淡笑不语。
他本以为他们之间乃是刎颈之交、倾盖如故，却没想到在友人的眼中他是他的绊脚石拦路虎，是该死之人。
他毫无设防喝下友人的酒，辣烈入喉，成了他踏上阎王殿的路。
霎时间涌现的黑衣人形如鬼魅，剑光灼眼，他站在原地，双腿服软，姿容狼狈。
雨势像是决堤的水，也或是老天降下的罪，倾盆如瀑。
而他的好友施施然撑开黑衣人递给他的青纸伞，温润如玉的面容浅笑淡雅，他看着因为食用药物身体无力的萧轩，眼神凉薄，在他身后，身着黑衣的杀手蓄势待发，只等他一声今下便冲上去结果萧轩的性命。如珠玉落盘，“萧兄，莫言怪我，要怪便怪是你识人不清。”
萧轩眼睛赤红，五载挚友，愿都似这般付于断壁残垣，他愤怒，他痛苦，他竟要取他性命。
他却更加不甘，他身上铮铮铁骨，他很想问好友为何，但更执着的是报仇。
“我定要取你性命。”
萧轩声音沙哑，恍若垂垂老矣耄耋之翁。
手执青伞的公子浑不在意，他如青莲般笑了笑，清俊雅致，眼尾的余光划过冷色，他看着萧轩，从容退至杀手们身后，启唇，姿态闲逸，“动手。”
血光剑影，萧轩只能看见背叛他的挚友温雅移步离开的背影。
长剑饮血不歇，惊雷炸响，大雨倾盆。
扭曲的画面撕扯他强弩之末的躯体，血色的光影，定格在现境的素雅人影处。
不甘、痛苦两头凶手咬扯他的精神血肉。
他终是抵挡不住，扑通，如同困兽一般一般死前最后的挣扎无用，他手中的剑脱落，砸在雨水洗刷的地上，他缓缓合上一双如同野狼一样凶狠血红的眼睛。
最后一眼，只能看到一身雪衣的人撑着素净的青纸伞娴静冷漠。
恰如背叛他的故人。
京城的雨来时凶猛，去时匆匆，青竹小屋在雨水的洗刷下焕然一新。
青竹小门被推开，一袭白衣的白相思托着滚烫的药碗推开门，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一柄寒凉的剑如光闪过，瞬间削下她一缕鬓间的青丝，紧接着冰凉的剑身架在了她纤细雪白的脖颈上。
蒸腾的雾气弥漫，白衣女子清冷的眸子微抬，似有若无地落在手持利刃的男人身上。
她好像一点都不怕，无论是雨夜救一个伤痕累累的男子，还是被人威胁着生命。
男人黑眸黑沉，疑窦丛生，赤着的上半身已经被包扎过，被他不知轻重的撕扯微微浸出血痕，他冷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白相思葱白的指尖由于蒸腾的水雾盈上淡淡的粉色，气质若雪山之巅万年不化的霜雪，她淡粉色的唇瓣若枝头桃花静静伫立不曾开口。
萧轩警惕的黑眸沉沉，城郊偏僻之地出现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行踪可疑，更何况他受伤出现在城郊也是被亲近之人背叛，他无法相信眼前的女子身份单纯。
他峻挺的眉眼锋利，手中的利剑仍一动不动架在白相思的脖子上，苍白的嘴唇紧抿，只要轻轻转动手腕，眼前女子的头便会骨碌碌掉在地上，望着那双清明的眼眸，不含丝毫杂质，尽管内心没有放松警惕，他手中的剑还是微微松了松。
白相思颈侧的剑刃远了远，沾染到她皮肤上的寒气少了许多。
“是你救了我？”男人寒眸似剑注视着白相思，被背叛的滋味如影子追随，紧贴环着他的心脏。
他觉得眼前的女人一定别有所图，一个弱质芊芊的女子见到血不怕，剑架在脖子上也不怕，依稀可窥见此女子性格淡漠，淡漠之人，为何会救人？
白相思不知是不是从他戒备的态度看出了什么，她面容冷淡，镇定像是山间攀爬的青松，她脊背挺直，抬起略微上扬的眼尾冷淡，并没回答他的问题，在她看来，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她不紧不慢问道，“药快凉了，你不喝吗？”
萧轩眉头紧皱，重伤使他头脑混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无数密密麻麻的烦躁涌上心头，他眼神不明，剑身重新贴在了白相思柔软的脖颈上，声音冰冷，“为什么救我？”
“我是大夫。”
白相思端着滚烫的药碗，尽管有布托着，她的掌心也慢慢被热气晕红，她神色冷淡，看着萧轩，“不明显吗？”
男人眼眸微垂，眼前的女子，素衣淡衫，木簪墨发，神姿清冷，身上隐隐约约散发出淡淡清淡的药香。
“大夫？”他意味不明，音线低沉缓缓低下头，靠近白相思玉白的脸，温热的呼吸几乎扑在白相思的皮肤上，他手中长剑仍稳稳架在白相思修长颈上不动，漆黑的眼珠像是蛰伏的野兽，“我不信。”
“所以？”
白相思微微动了动指尖，滚烫的药汁晃动起了涟漪，她眸光冷淡，“阁下要如何？”
“你当真是不怕我。”萧轩眯了眯眼，“你先喝。”他沉沉盯着白相思，似乎下一刻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他就会扑上来，将猎物拆骨入腹。
这药，花费白相思两个时辰煎熬，有没有毒，不会有人比白相思更清楚。
倘若她真的在里面下了毒，她喝了也会有解药。
药，她已经熬了。
时辰，也已经过了。
白相思听到萧轩的要求，清丽的双眼深处划过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快，萧轩却没有错过，他的心底浮上自己都说不清的不悦，白相思低头浅抿一口，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萧轩冷着黑眸，目光在白相思身上巡视，面仍如冷霜，色仍似冷雪，并未出任何问题。
刷的一声，长剑被男人甩回到床榻处的剑鞘中。
萧轩似乎是相信了白相思手中的药可以入口，他面容冷酷，“多谢。”
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却并没有接过白相思手中的药碗的意思。
白相思相貌冷清，有情还似无情，无情实则有情，她声若琴泠，“为何不拿药？”
“我不信你。”萧轩冷声回道。
白相思捏着药碗的指尖紧了紧，似乎在压抑什么突如其来的情绪，她略过萧轩，自顾自走到屋内的木桌前，将圆润的药碗放下。
转过头，玉身淡的如干洌清泉，素色的衣裳衬得她如朝间带露的梨花，清新脱俗，恰到好处，淡淡的药味在这间竹屋清浅浮动，她视线如蜻蜓点水落在男人身上，“阁下，可曾听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在威胁我？”
“不明显吗？”白相思瞥了他一眼，“白某熬药辛苦，阁下能否知一下好歹，我若是要杀你，由得你自生自灭即可，何苦来救你入门，为你煎药？若不是医者仁心使我做不到见死不救，阁下认为你还能在此跟我说我不信你吗？”
“我熬的药，一滴都不能浪费。”
白相思每说一句，萧轩拳头便紧一分，他一步步走向白相思，俊朗面容生火，“我不用你救。”
他愤怒转身，拿起长剑，就要走出屋门。
“我救了你，你就这样走了？”
萧轩脚步顿住。
“你如今重伤又能去哪？”
萧轩咬牙切齿，他狼狈的样子入了他人眼底。
“我就是死”
“死也容易，活着却难，你当真想死？”
萧轩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他愤怒转身，他本就不是深沉的性格，因为友人的背叛他才内敛了许多，此时却被白相思激出几分气性来，“与你何干？！”
“我不能看你死。”
萧轩心猛烈地跳动，他皱眉看着白相思清冷淡然的脸，他们明明是初见，为何她就这般……这般……熟悉？
为何怕他死？
他自然不能死，他是慕容国的将军，是萧府的掌权人，他要捍卫国土，也要冲锋陷阵，很多人都不想他死，因为他有用。
可为何，这个初见的女子这么关心他的安危？
他眼神有些奇怪。
白相思：“我救你，仅仅因为你是病人，我是大夫。”
“当真？”萧轩不信。
白相思不再浪费口舌，她走到萧轩面前，“喝药，莫浪费。”
萧轩冷着脸不语。
白相思不再劝说，快要跨出门时她才悠悠补上一句，“留下来几日，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直到白相思衣袂飘飘的身影彻底不见，萧轩才像是收起所有尖牙利刺的病颓的狼，他抿了抿嘴，脸上苍白未消，浓黑的眉毛下黑曜石般的眼睛晦暗不明，落在了木桌上的飘着淡淡水汽的药碗上……
黄昏时分，倦鸟归林。
萧轩踏出房门，见到一袭素衣的白相思素手捏着几颗晒干的药材，三千青丝垂到腰际，偶尔有几缕发丝飘到她玉白的侧脸，黑白交织，拼凑出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你想要什么？”萧轩喝了药，恢复了点气力，他眼眸黑沉沉地看着白相思，对白相思仍然戒备。
白相思头也不回，素手飞舞熟练地挑拣架子上的药材，她性子清冷，声音冷淡，“不必。”
萧轩没有再说话，他若有所思静静看着白相思纤细的背影。
他不能在这里久留。
可是正如白相思所说，他重伤奔波，无非是自寻死路，他只能先养伤几天，再做打算。
萧轩走到白相思身旁，觑着白相思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反应，踌躇开口，“你可有多余的衣物？”
白相思收拾药物的手顿了顿，她倒是忘了，萧轩的衣物脏的不能再脏，她随手就给扔了，她抬眼，看萧轩仍露着缠着绷带的胸膛，眼睫轻闪了闪，她屋子里没有那么大的男子衣物。
萧轩被她的视线盯着，颇有些不自在，说到底眼前的是一个娇弱的女子，他救了她，是他的恩人，但话又说回来，男女授受不亲了他这样被她看了身子，有些不太妥当，于是他悄悄侧了侧身子。
白相思看出来了，“医者眼前无分别，你无需介意。”
她放下手中药材，“我这里没有适合你的衣物，只能勉强你先穿穿不合身的衣物。”
萧轩握了握拳，点点头。
月光清辉撒在祥和的竹林上。
待到萧轩换完衣服出来，白相思已然没有了踪影，不合身的衣裳紧紧贴在他壮硕的肌肉上，虽然能看出是这个医女最大的衣裳了，萧轩只能披着不属于他的衣服，鼻尖传来淡淡的药香味，是从这件衣服上发出来的，他忍不住摩挲摩挲满是茧子的手掌，他站在幽静的竹苑里，心情起起伏伏。
隐约间，他听到有琴声响。
他习惯性拿起自己的剑，朝发出琴音的林间走去。
月色下，穿着素衣的女子十指蹁跹，悠扬的琴音如珮如环，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柔和的月光为她度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沙沙作响的竹叶为她和声。
萧轩拿着剑，在竹林不远处靠着一根翠竹，看着弹奏琴弦的白相思。
月下看美人。
萧轩的心无法克制悸动了几下。
白相思确实有一幅顶好的皮囊，玉作骨雪作肤质若泉，素手纤纤，宛若仙子。
萧轩已二十又三，仍未成家，也从未想过儿女情长，于他而言，战死沙场便是他最后最好的归宿。
他看着月下白衣独绝的女子，握着剑的手背根根青筋凸起，心思烦乱，为何总是觉得似曾相识？
“伤势未愈，你最好不要外出走动。”一曲终了，白相思素手轻抚琴弦，平息颤颤的琴弦，声音若清水击青石。
她抬起眼，美眸凌凌。
萧轩对上白相思的眼，黑漆漆的眼眸暗沉，莫名问了句，“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吗？”
白相思轻轻抚弄琴弦，清浅的眸子如平静的湖水，“一视同仁。”
萧轩唇线绷直，心脏莫名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没有去探究，也并不在意，嘴上回道，“你也莫要感染风寒，月上寒风起，别贪欢。”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夜色下，男人穿着不合身的灰色外袍，衣服和发丝在夜风中摇晃轻微，他高大孔武有力的背影在月色下逐渐消失不见。
贪欢？何来欢愉。
泠泠的琴音如流水一般再次响起，月色下，女子姿容气度无双。
一支飞镖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牢牢插在白相思身后的竹子上，镖微挂着一张白色的纸条。
她恍若未觉，素琴清脆叮咚悦耳。
蓦地，琴声突兀地中断。
白相思月色下皮肤略微苍白，微微汗湿的青丝贴在她凝脂般的额头上，眼睛也蒙上疼痛的水雾，她十指摁着琴弦，指骨泛白，纤长的睫毛如停在花蕊上的蝴蝶蹁跹。
她撑起身，缓步走向插着飞镖的青竹，取下纸条，黑色的墨字力透纸背，“可。”
白相思未涂口脂却艳红有光泽的唇微不可查地起了一丝弧度。
她轻垂眉眼，走回放置琴弦的石桌旁坐下，将取下的纸条放在琴的尾端，她抬起玉白的手在月下看了看，这双手冰清玉洁，可她隐约窥见的是无边无际的鲜血。
白相思垂着的眉眼间是姝色无双，“天意如此。”
天意如此罢了。
月亮投进窗内，萧轩躺在榻上，墨色的眼眸轻阖，屋内药香浮动，拉扯他的意志下沉，他思虑过度，处在陌生环境断断是入睡不得，况且，他想到白相思，身份不明，他不能相信。
他看着夜色，脑海又闪过背叛他的友人温润的笑脸，他说过，他会杀了他，夜色正浓，而他也任凭黑暗将他吞噬。
黑压压的乌云罩在平和安详的朱色庙宇上，钟声在狂风的推做下雄浑作响。
“站住！白相思！别再向前！”
有人声音撕心裂肺，在女子不远处小腹渗着鲜血，打湿他青色的翠衫，他双眼赤红不管不顾拖着重伤的身躯跟在女子身后，紧紧锁定前方像是要羽化变蝶的纤细背影，温雅的面容像是困兽。
纤细的身影顿都未顿，她顶着狂风，一步步朝红色的庙宇走去。
男人支撑不住，像是失了牵丝线的木偶，无力倒在地上，他不甘地怒吼，泣血的嗓音如杜鹃鸣叫，“你不能！你不能走！”他十指指尖几乎扣进土质坚硬的黄土中，血从他指腹指缝中渗出来，在这崎岖陡峭的山路上留下道道血痕，他艰难地像是被放干血的白鹭，再也挥不动双臂。
“别走！别走……”
风像是无情的仙人，扫视一切，等着一切尘埃落定。
越来越近，朱红庙宇古朴的大门敞开，正中间庄重的香炉鼎中燃着三根半人高的香火，狂风也罢，它屹立不倒，烟火袅袅，香灰满身。
女子两步做三步，拽下腰间的五个玉佩，将它们掷入灰白的烟灰中，细细的银光霎时慢慢浮现，天空中紫色的闪电交缠着银色的闪电密密麻麻笼罩在女子的头顶。
一个狼狈的身影闯入，他黑色的锦袍破破烂烂，峻挺的容貌汗津津，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只碰到女子的一角衣袍。
在他目眦欲裂的目光下，银光彻底吞噬了那道如月般清冷的身影。
天雷滚滚，天地欲灭。
京城的翰林院，一身翰林学士官服的郎青少年手拿古书，站在院中游鱼不安的池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墨字沾血，再瞧不出原本的模样。
风像个无礼的匪徒乱翻弄着京城一处窗边层层叠叠的画纸，坐在窗边的男子一手执笔，任满屋黑墨白纸不安地浮动，他垂眸，执笔勾勒，笔蓦地从他手中滑落，溅起的墨汁落在不成型的画纸上，溅在他发抖的雪色腕上，尽是凌乱。
“王爷，相思姑娘化在银光中消失不见了。”
紫袍衣衫的男子端坐在书房中，他不言不语，颓然靠在雕花的木椅上，他无神地眼珠转动若有似无落在窗外几欲拦腰而断的梨树上，他喉间泛起腥甜，簌簌血珠悄然而落。
高阁严森，怪异的天象尽数落入负手站在玉色栏杆前的白袍男子眼中，他的眼睛漆黑，像是一泉深不见底的幽潭，肆虐的狂风刮起他洁白的衣袍，他精致若琉璃的瞳孔如枯井波澜不起，他侧首，冰凉的视线落在玉桌上的残破棋局上，他抬起一指触碰上如雪的一颗白棋轻轻往前推进一格。
白袍男子轻轻闭上眼，七窍出血，恍若冰封人物，再没了生息。
狂风乍停，黑云消散，时局百年，退至当初。
京城的雨，如万兽哭鸣。
城郊的一处竹屋，青翠的竹林在暴雨的肆虐下笔直的身骨三三两两挤压在一起，万千竹叶自茎身上掉落在湿润的泥土上，大大小小的雨滴从天际向下坠落，溅起浑浊的涟漪。
一个血人将刀深深插在泥土地里，他身影踉跄，浓黑的墨发湿哒哒黏在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袍上，雨打在他身上，冲刷数不清的血迹，血流在地面上聚集成大大小小的小水洼。
在他的不远处有横七竖八躺着的穿着黑衣的尸体。
男人撑着刀，雨中的面容模糊不清，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摇摆不定的躯体像是风中即将凋落的枯叶，这具身体，已是穷途末路。
意志像是被重重柔滑的水包裹，浮浮沉沉间，瓢泼的大雨中有闲适从容的脚步声被他扑捉到，他指骨几乎要被捏碎，戒备的精神与无力的身体像丝网一样拉扯他的身体。
磅礴的大雨倾盆，浮云白的衣摆映入他血红的眼睛，电光火石间，长剑被男人从土里拔出来，他倾尽最后一口力气，站起身将剑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来人手持青纸伞，雨滴落在伞面上，像是雨水形成的帘子遮住来人的脸，看不真切，冰凉的雨砸在雪白的剑身上，微微照亮一双清冷无双若梨花的眼。
“我并未想要害你。”
时空扭曲，在他眼里天旋地转，他看着雨中撑伞的人，白衣变了青衣，无颜变成仇颜。
雨初时落下淅淅沥沥，不大，他与一袭青衣的友人漫步于草茂树盛间，他们并肩行走，草木的清香穿入他的鼻腔，觉得此间再无更了解他的知己，他心情爽朗，忍不住揽住友人的肩膀，“得遇知音，夫复何求啊？”
友人疏疏朗朗君子风，淡笑不语。
他本以为他们之间乃是刎颈之交、倾盖如故，却没想到在友人的眼中他是他的绊脚石拦路虎，是该死之人。
他毫无设防喝下友人的酒，辣烈入喉，成了他踏上阎王殿的路。
霎时间涌现的黑衣人形如鬼魅，剑光灼眼，他站在原地，双腿服软，姿容狼狈。
雨势像是决堤的水，也或是老天降下的罪，倾盆如瀑。
而他的好友施施然撑开黑衣人递给他的青纸伞，温润如玉的面容浅笑淡雅，他看着因为食用药物身体无力的萧轩，眼神凉薄，在他身后，身着黑衣的杀手蓄势待发，只等他一声今下便冲上去结果萧轩的性命。如珠玉落盘，“萧兄，莫言怪我，要怪便怪是你识人不清。”
萧轩眼睛赤红，五载挚友，愿都似这般付于断壁残垣，他愤怒，他痛苦，他竟要取他性命。
他却更加不甘，他身上铮铮铁骨，他很想问好友为何，但更执着的是报仇。
“我定要取你性命。”
萧轩声音沙哑，恍若垂垂老矣耄耋之翁。
手执青伞的公子浑不在意，他如青莲般笑了笑，清俊雅致，眼尾的余光划过冷色，他看着萧轩，从容退至杀手们身后，启唇，姿态闲逸，“动手。”
血光剑影，萧轩只能看见背叛他的挚友温雅移步离开的背影。
长剑饮血不歇，惊雷炸响，大雨倾盆。
扭曲的画面撕扯他强弩之末的躯体，血色的光影，定格在现境的素雅人影处。
不甘、痛苦两头凶手咬扯他的精神血肉。
他终是抵挡不住，扑通，如同困兽一般一般死前最后的挣扎无用，他手中的剑脱落，砸在雨水洗刷的地上，他缓缓合上一双如同野狼一样凶狠血红的眼睛。
最后一眼，只能看到一身雪衣的人撑着素净的青纸伞娴静冷漠。
恰如背叛他的故人。
京城的雨来时凶猛，去时匆匆，青竹小屋在雨水的洗刷下焕然一新。
青竹小门被推开，一袭白衣的白相思托着滚烫的药碗推开门，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一柄寒凉的剑如光闪过，瞬间削下她一缕鬓间的青丝，紧接着冰凉的剑身架在了她纤细雪白的脖颈上。
蒸腾的雾气弥漫，白衣女子清冷的眸子微抬，似有若无地落在手持利刃的男人身上。
她好像一点都不怕，无论是雨夜救一个伤痕累累的男子，还是被人威胁着生命。
男人黑眸黑沉，疑窦丛生，赤着的上半身已经被包扎过，被他不知轻重的撕扯微微浸出血痕，他冷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白相思葱白的指尖由于蒸腾的水雾盈上淡淡的粉色，气质若雪山之巅万年不化的霜雪，她淡粉色的唇瓣若枝头桃花静静伫立不曾开口。
萧轩警惕的黑眸沉沉，城郊偏僻之地出现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行踪可疑，更何况他受伤出现在城郊也是被亲近之人背叛，他无法相信眼前的女子身份单纯。
他峻挺的眉眼锋利，手中的利剑仍一动不动架在白相思的脖子上，苍白的嘴唇紧抿，只要轻轻转动手腕，眼前女子的头便会骨碌碌掉在地上，望着那双清明的眼眸，不含丝毫杂质，尽管内心没有放松警惕，他手中的剑还是微微松了松。
白相思颈侧的剑刃远了远，沾染到她皮肤上的寒气少了许多。
“是你救了我？”男人寒眸似剑注视着白相思，被背叛的滋味如影子追随，紧贴环着他的心脏。
他觉得眼前的女人一定别有所图，一个弱质芊芊的女子见到血不怕，剑架在脖子上也不怕，依稀可窥见此女子性格淡漠，淡漠之人，为何会救人？
白相思不知是不是从他戒备的态度看出了什么，她面容冷淡，镇定像是山间攀爬的青松，她脊背挺直，抬起略微上扬的眼尾冷淡，并没回答他的问题，在她看来，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她不紧不慢问道，“药快凉了，你不喝吗？”
萧轩眉头紧皱，重伤使他头脑混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无数密密麻麻的烦躁涌上心头，他眼神不明，剑身重新贴在了白相思柔软的脖颈上，声音冰冷，“为什么救我？”
“我是大夫。”
白相思端着滚烫的药碗，尽管有布托着，她的掌心也慢慢被热气晕红，她神色冷淡，看着萧轩，“不明显吗？”
男人眼眸微垂，眼前的女子，素衣淡衫，木簪墨发，神姿清冷，身上隐隐约约散发出淡淡清淡的药香。
“大夫？”他意味不明，音线低沉缓缓低下头，靠近白相思玉白的脸，温热的呼吸几乎扑在白相思的皮肤上，他手中长剑仍稳稳架在白相思修长颈上不动，漆黑的眼珠像是蛰伏的野兽，“我不信。”
“所以？”
白相思微微动了动指尖，滚烫的药汁晃动起了涟漪，她眸光冷淡，“阁下要如何？”
“你当真是不怕我。”萧轩眯了眯眼，“你先喝。”他沉沉盯着白相思，似乎下一刻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他就会扑上来，将猎物拆骨入腹。
这药，花费白相思两个时辰煎熬，有没有毒，不会有人比白相思更清楚。
倘若她真的在里面下了毒，她喝了也会有解药。
药，她已经熬了。
时辰，也已经过了。
白相思听到萧轩的要求，清丽的双眼深处划过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快，萧轩却没有错过，他的心底浮上自己都说不清的不悦，白相思低头浅抿一口，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萧轩冷着黑眸，目光在白相思身上巡视，面仍如冷霜，色仍似冷雪，并未出任何问题。
刷的一声，长剑被男人甩回到床榻处的剑鞘中。
萧轩似乎是相信了白相思手中的药可以入口，他面容冷酷，“多谢。”
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却并没有接过白相思手中的药碗的意思。
白相思相貌冷清，有情还似无情，无情实则有情，她声若琴泠，“为何不拿药？”
“我不信你。”萧轩冷声回道。
白相思捏着药碗的指尖紧了紧，似乎在压抑什么突如其来的情绪，她略过萧轩，自顾自走到屋内的木桌前，将圆润的药碗放下。
转过头，玉身淡的如干洌清泉，素色的衣裳衬得她如朝间带露的梨花，清新脱俗，恰到好处，淡淡的药味在这间竹屋清浅浮动，她视线如蜻蜓点水落在男人身上，“阁下，可曾听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在威胁我？”
“不明显吗？”白相思瞥了他一眼，“白某熬药辛苦，阁下能否知一下好歹，我若是要杀你，由得你自生自灭即可，何苦来救你入门，为你煎药？若不是医者仁心使我做不到见死不救，阁下认为你还能在此跟我说我不信你吗？”
“我熬的药，一滴都不能浪费。”
白相思每说一句，萧轩拳头便紧一分，他一步步走向白相思，俊朗面容生火，“我不用你救。”
他愤怒转身，拿起长剑，就要走出屋门。
“我救了你，你就这样走了？”
萧轩脚步顿住。
“你如今重伤又能去哪？”
萧轩咬牙切齿，他狼狈的样子入了他人眼底。
“我就是死”
“死也容易，活着却难，你当真想死？”
萧轩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他愤怒转身，他本就不是深沉的性格，因为友人的背叛他才内敛了许多，此时却被白相思激出几分气性来，“与你何干？！”
“我不能看你死。”
萧轩心猛烈地跳动，他皱眉看着白相思清冷淡然的脸，他们明明是初见，为何她就这般……这般……熟悉？
为何怕他死？
他自然不能死，他是慕容国的将军，是萧府的掌权人，他要捍卫国土，也要冲锋陷阵，很多人都不想他死，因为他有用。
可为何，这个初见的女子这么关心他的安危？
他眼神有些奇怪。
白相思：“我救你，仅仅因为你是病人，我是大夫。”
“当真？”萧轩不信。
白相思不再浪费口舌，她走到萧轩面前，“喝药，莫浪费。”
萧轩冷着脸不语。
白相思不再劝说，快要跨出门时她才悠悠补上一句，“留下来几日，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直到白相思衣袂飘飘的身影彻底不见，萧轩才像是收起所有尖牙利刺的病颓的狼，他抿了抿嘴，脸上苍白未消，浓黑的眉毛下黑曜石般的眼睛晦暗不明，落在了木桌上的飘着淡淡水汽的药碗上……
黄昏时分，倦鸟归林。
萧轩踏出房门，见到一袭素衣的白相思素手捏着几颗晒干的药材，三千青丝垂到腰际，偶尔有几缕发丝飘到她玉白的侧脸，黑白交织，拼凑出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你想要什么？”萧轩喝了药，恢复了点气力，他眼眸黑沉沉地看着白相思，对白相思仍然戒备。
白相思头也不回，素手飞舞熟练地挑拣架子上的药材，她性子清冷，声音冷淡，“不必。”
萧轩没有再说话，他若有所思静静看着白相思纤细的背影。
他不能在这里久留。
可是正如白相思所说，他重伤奔波，无非是自寻死路，他只能先养伤几天，再做打算。
萧轩走到白相思身旁，觑着白相思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反应，踌躇开口，“你可有多余的衣物？”
白相思收拾药物的手顿了顿，她倒是忘了，萧轩的衣物脏的不能再脏，她随手就给扔了，她抬眼，看萧轩仍露着缠着绷带的胸膛，眼睫轻闪了闪，她屋子里没有那么大的男子衣物。
萧轩被她的视线盯着，颇有些不自在，说到底眼前的是一个娇弱的女子，他救了她，是他的恩人，但话又说回来，男女授受不亲了他这样被她看了身子，有些不太妥当，于是他悄悄侧了侧身子。
白相思看出来了，“医者眼前无分别，你无需介意。”
她放下手中药材，“我这里没有适合你的衣物，只能勉强你先穿穿不合身的衣物。”
萧轩握了握拳，点点头。
月光清辉撒在祥和的竹林上。
待到萧轩换完衣服出来，白相思已然没有了踪影，不合身的衣裳紧紧贴在他壮硕的肌肉上，虽然能看出是这个医女最大的衣裳了，萧轩只能披着不属于他的衣服，鼻尖传来淡淡的药香味，是从这件衣服上发出来的，他忍不住摩挲摩挲满是茧子的手掌，他站在幽静的竹苑里，心情起起伏伏。
隐约间，他听到有琴声响。
他习惯性拿起自己的剑，朝发出琴音的林间走去。
月色下，穿着素衣的女子十指蹁跹，悠扬的琴音如珮如环，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柔和的月光为她度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沙沙作响的竹叶为她和声。
萧轩拿着剑，在竹林不远处靠着一根翠竹，看着弹奏琴弦的白相思。
月下看美人。
萧轩的心无法克制悸动了几下。
白相思确实有一幅顶好的皮囊，玉作骨雪作肤质若泉，素手纤纤，宛若仙子。
萧轩已二十又三，仍未成家，也从未想过儿女情长，于他而言，战死沙场便是他最后最好的归宿。
他看着月下白衣独绝的女子，握着剑的手背根根青筋凸起，心思烦乱，为何总是觉得似曾相识？
“伤势未愈，你最好不要外出走动。”一曲终了，白相思素手轻抚琴弦，平息颤颤的琴弦，声音若清水击青石。
她抬起眼，美眸凌凌。
萧轩对上白相思的眼，黑漆漆的眼眸暗沉，莫名问了句，“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吗？”
白相思轻轻抚弄琴弦，清浅的眸子如平静的湖水，“一视同仁。”
萧轩唇线绷直，心脏莫名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没有去探究，也并不在意，嘴上回道，“你也莫要感染风寒，月上寒风起，别贪欢。”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夜色下，男人穿着不合身的灰色外袍，衣服和发丝在夜风中摇晃轻微，他高大孔武有力的背影在月色下逐渐消失不见。
贪欢？何来欢愉。
泠泠的琴音如流水一般再次响起，月色下，女子姿容气度无双。
一支飞镖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牢牢插在白相思身后的竹子上，镖微挂着一张白色的纸条。
她恍若未觉，素琴清脆叮咚悦耳。
蓦地，琴声突兀地中断。
白相思月色下皮肤略微苍白，微微汗湿的青丝贴在她凝脂般的额头上，眼睛也蒙上疼痛的水雾，她十指摁着琴弦，指骨泛白，纤长的睫毛如停在花蕊上的蝴蝶蹁跹。
她撑起身，缓步走向插着飞镖的青竹，取下纸条，黑色的墨字力透纸背，“可。”
白相思未涂口脂却艳红有光泽的唇微不可查地起了一丝弧度。
她轻垂眉眼，走回放置琴弦的石桌旁坐下，将取下的纸条放在琴的尾端，她抬起玉白的手在月下看了看，这双手冰清玉洁，可她隐约窥见的是无边无际的鲜血。
白相思垂着的眉眼间是姝色无双，“天意如此。”
天意如此罢了。
月亮投进窗内，萧轩躺在榻上，墨色的眼眸轻阖，屋内药香浮动，拉扯他的意志下沉，他思虑过度，处在陌生环境断断是入睡不得，况且，他想到白相思，身份不明，他不能相信。
他看着夜色，脑海又闪过背叛他的友人温润的笑脸，他说过，他会杀了他，夜色正浓，而他也任凭黑暗将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