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子上潇洒的“风流倜傥”正对着白相思,白相思想,风流倜傥是吗?她略冷的视线扫过柳木白净俊俏的容颜,毫无预料地一巴掌打了过去。

    柳木被一巴掌扇倒在地,风流郎朗卸去大半,惊怒不定。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打他。

    小厮惊讶叫出声,“公子!”

    白相思没再逗留,迅速消溺于熙熙攘攘地街道上。

    待到柳木怒目巡视,白相思早已人去楼空。

    他挥开小厮前来搀扶他的手,脸色微青,好一个女人,他记住她了,他一定要得到她,再狠狠抛弃她!让她颜面扫地!尝尝他今日所受的羞辱!

    白相思一掌解决柳木,马不停蹄赶到一处偏僻的丛林,层层密密的青木直达云霄,烟雾缭绕的入口处,一只尖嘴肥若汤圆的鸟歪着头站在入口处的一颗高木的棕色树枝上,它叽叽喳喳叫了两声,似乎外传递什么信号。

    它叫声刚落,一个竹筒从枝桠绿叶间刺出来,直朝白相思面门。

    白相思慢条斯理抬起手,稳稳接住竹筒,瞧着绿意葱葱的树冠道,“为何不现身?”

    树冠静悄悄的,胖鸟站在枝头跳来跳去,舒展半边翅膀挠了挠毛茸茸的脑袋,憨态可掬。

    四下寂寥。

    有人从树上纵身而下,他几步走到白相思面前,“为何非要我现身?”

    他全身包裹地严严实实,脸色苍白,嘴唇像是干裂的河床。

    漆黑如渊的眸子盯着白相思,腰间长剑剑穗轻微晃动。

    果然,他还是被阁主罚了。

    白相思微微抿了抿唇,不动声色查看面前人的伤势,黑色的绷带缠绕着他的双臂,绣着银纹的腰带围绕他劲瘦挺拔的腰部,黑色长袍下的双腿笔直,这根本看不出来他到底受了什么刑。

    白相思想开口问他,话语到嘴边,在他黑色双眸仿若幽潭的注视下,又住了。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玉瓶,递给他,“暗一,你又为何如此?”为何那日听从她的劝阻,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被阁主惩罚。

    白相思不想欠任何人,她最感恩最亏欠的便是夜阁阁主,是夜阁阁主救了她的性命。

    夜阁任务多又危险,即使受伤也要执行任务,受伤是要命的事,白相思那日拉住要追暗三的暗一自然逃不过阁主的法眼。

    不知为何,阁主对白相思格外另眼相看,这件事,他只惩戒了暗一一人。

    白相思真的看到暗一,反而又不想呆在这里,她将药瓶塞给暗一,抬步离开了这里。

    暗一没有出声。

    他摩挲着手中的白玉瓶,直到冰冷的玉瓶也变得温热起来,他双眸晦暗,就当他……

    他……

    他也说不清。

    可为什么非要有个缘由?

    他想要如此,仅此而已。

    白相思是夜阁的杀手,自然是有任务在身的,每次会有对接人给她送任务,她的对接人便是暗一。她打开竹筒,展开纸条--三日后,花魁遴选,杀青衣阁得花魁者。

    白相思揉碎手中的任务条,清灵的双眼微闪。

    青衣阁。

    “小翠何在?西莲姑娘寻她,这丫头不知要时刻守在姑娘身边吗?”身着粉衣的侍女踏进青衣阁后方的供伺候青衣阁姑娘的房屋,询问正准备就寝的小丫鬟们。

    众人纷纷摇摇头,表示自晚间归来,都未曾看到小翠。

    粉衣侍女脸色不太好看,寻不到人,她只好打道回府,她走到属于花魁西莲的屋子,轻轻敲了敲门扉,屋内传来柔媚入骨的软语,“进来。”未见其人但闻其声,就可窥见女子国色天香之色,粉衣女子却有些害怕这新晋的花魁娘子,她幅度不大地推开门,据实交代道,“西莲姑娘,奴去寻了小翠住的屋房,她不曾在里,不知去向何方。”

    “小翠,不就在这吗?”

    不是在屋外,粉衣侍女更加清晰地听到花魁西莲妩声媚音,便是一个女子,她竟也麻了半边身子,她喉咙干哑,像是久在沙漠徒步的旅人缺水,心思浮动,一时没有分辨出西莲姑娘说了什么。

    她忍不住想要抬眼去看花魁娘子,粉色的纱帘挡住她窥探的视线,屋内暗香浮动,她大胆地朝轻纱后坐着的窈窕身影走去,忽视轻纱旁站着的一道身影,抬起手,想要一睹芳颜。

    她像是鬼上身般,不受控制抓住细软的纱帘,扯开,一张清秀冷淡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底,挡住那道坐着的身影。

    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她冷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粉衣侍女被她像是冰一样的语气给冻住,她干巴巴地张嘴,看着少女清灵冰水般的眼睛,嗫嚅唇瓣,“小……小翠……”

    小翠冷着脸,视线扫过粉衣侍女仍抓住粉纱的手上,最终落在她的脸上,使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丢掉的三魂六魄这时仿佛重回体内,她慌忙松开粉纱,后退一步,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想做什么。

    她惊出一身冷汗,磕磕巴巴,“我……我……”

    为什么小翠会有这样冰冷的神色?冷酷到仿佛下一刻会动手杀人。粉衣侍女来不及思考其中的诡谲,心神便被自己做的蠢事占据,她低头对着重新被纱幔遮住的倩影请罪,忧心忡忡,“姑娘,奴,不是故意的。”

    粉纱后的人好半晌没有说话,粉衣侍女握紧的掌心全是冷汗,她担心自己被姑娘责罚。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跪下来时,粉纱后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无妨,你下去吧。”

    粉衣侍女吊起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她恭恭敬敬朝西莲姑娘行了礼,“是。”悄无声息退出了房间。

    屋内一时只有小翠和西莲姑娘两人。

    小翠不是真正的小翠,是白相思易容的“小翠”。

    也就是说,如今“小翠”就是白相思,白相思就是“小翠”。

    要杀得花魁者,需先近花魁。

    “小翠,过来。”白相思这几日会一直扮作侍女待在花魁身边,听到花魁喊她,她走进纱帐。

    甫一进去对上一双勾魂摄魄的眼,铺墨进池塘的眼睛,冬雪化枝头的眼波,春雨滴翠叶的眼神,落在白相思身上,如蛇一般妖娆缠在她身上。

    白相思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睛,本本分分扮演一个丫鬟的身份,“姑娘有何吩咐?”

    西莲笑着,朝白相思勾勾指尖,像是魅惑心神的妖孽,“你来。”

    白相思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低着头,看见一双没有穿鞋的白玉般的脚,青筋明显,像是根根分明的山脊。

    这姑娘的脚是一眼可见的大。

    白相思心里划过一丝异样。

    她没有细想,一只藕节般的手臂伸过来,白玉生暖的手掌轻轻碰上了她薄薄的眼皮,像是描摹什么画一般。

    白相思强忍着后退的欲望,任凭西莲的手划过她的眼皮,划过她的鼻子,划过她的侧脸,西莲的手很轻,手臂袖间发出幽幽莲香像是丝线一样勾住白相思的身体,可是这味道违背白相思的本意,于是白相思的身体僵直着不动。

    “小翠……”西莲缓缓靠过来,身子几乎埋在白相思半俯身的怀里,软玉温香。

    这……

    白相思是个木头她也该明白这场面不对劲了,失策了,难不成小翠她与花魁娘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她身子像是石头一样硬了,她千错万错,千不该万不该,选了“小翠”这个身份。

    花魁娘子抱紧白相思纤细的腰肢,“小翠,过几日,就是花魁拍卖日,我有些怕。”西莲声音脆弱若残花凋零,可怜可爱,若是个男子对美人叹息一定会迷了双眼,可白相思不会,她是女子,还是个杀手。

    她仍冷着脸,僵直身,硬巴巴回道,“姑娘莫怕。”

    白相思手上一凉,她抬眼,就见这名动京城的花魁娘子两眸尽是伤心泪,梨花带雨,“小翠,你会一直陪着我,对吗?”

    反正与她无关。

    她又不是小翠,故而她应了一声。

    银色香炉白烟袅袅,轻纱浮动,暗香幽藏。

    接连三日,除了那一晚,白相思安安分分做个丫鬟伺候花魁西莲洗漱打扮就寝起床,日子很快到了花魁初,夜拍卖日。

    夜间,青衣阁娇声软语,笙歌不断,富贵寻欢客在楼下饮酒作乐,皆为一争花魁。

    西莲房中,白相思用木梳轻梳西莲滑顺的墨发,铜镜中,西莲眼波含水,朱唇艳若桃李,肤色润若暖玉,她看着铜镜里为她洗漱打扮的白相思,像是经历着莫大的苦楚。白相思自然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但她不在意,她又不是小翠。

    时辰到了。

    西莲站起身,层层叠叠的布料错落有致,加起来却没有白相思一件外衫厚,它们欲语还休地在雪白细腻的凝脂肤上游动,勾勒出一幅情,色遐想的美人图画。

    白相思目不斜视,浑然木头也。

    待到花魁带客人上楼,她便动手。

    “小翠。”西莲又在唤她,白相思冷眼微阖,任务完成后,到时将真的小翠还给她。

    “你会在这里等我,对吗?”

    白相思垂着的眼只能看到西莲绣着牡丹的红色鞋面,她低声,“是。”

    她还要杀拍下她的人,自然需等在这里。

    房间一时静了下来。

    白相思能感受到西莲视线长久落在她身上,她低着头,不为所动。

    良久,门推开,有人接了西莲,下了楼。

    自此,这场热闹的花魁拍卖会正式拉开序幕。

    白相思坐在窗边,不属于她的清秀的脸上,一派冷然,她拿出那块这几日一直暖在怀里的萧轩给她的玉佩,细细摩挲。

    萧轩这几日一直在找她的消息,虽不知他什么目的,但……白相思眼神冷冷淡淡,她不喜欢救了人还要受他人的嗟磨。

    就给他添点小麻烦。

    到时官兵来查命案,现场留下的只会有这块沾血的玉佩。

    “吱呀”

    夜已过三更。

    花魁拍卖已有了结果。

    花魁和她的恩客回来了。

    白相思收起玉佩,朝门口看去,只单单西莲一人,她身上的轻纱少了,春光乍泄,脸上有酒晕的红色,眼神迷离,红唇微张。

    喝酒了?

    白相思猜测,她站在原地,没有过去搀扶西莲的意思。

    西莲笑了,满室蓬荜生光,容颜绝绝,她步子不大,形容略微不稳,走向白相思,“小翠,你没走……”

    嫣人的微红晕在西莲艳丽的脸上,她每走一步,露出的雪色变更多,白相思冷脸站在原地,眼神落在西莲一马平川的胸前,然后又移开视线。

    “我在。”

    西莲在离她两三步距离远时顿住,“差点忘了你不喜酒味,我还是莫要靠的近了。”

    白相思没有反驳,她看着西莲,平静坦然。

    门敲响,有人进来为浴桶添水,待西莲沐浴完毕,拍下她的恩客才能上楼。

    这几日,西莲从未让白相思伺候过她沐浴,这次也不例外。

    西莲又看了白相思一眼,转身去了屏风后,衣料间摩挲的声音簌簌响起。

    然后是水被撩起的声音。

    白相思没有盯着别人沐浴的癖好,她转眼看着紧闭的雕花木门,盘算着杀人的干脆利落。

    门毫无预兆被推开,面容平凡,穿着黑衣锦袍的男子推门而入,他负手走进屋内,将白相思忽视个彻底,抬脚就要超正在沐浴的屏风后的西莲走去。

    白相思一时没有动手。

    来人究竟是不是西莲的恩客未有定论,不宜下手。

    男人的调笑声和西莲的惊呼声交错响起,白相思恍若未闻地关好门窗确保一只蚂蚁都进不去,重新坐回窗边。

    耳边是西莲与她恩客的对话。

    “客人,等等……我……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什么~西莲小娘子~让大人我亲一口~”

    “不要……小翠……”西莲像是无助的小动物,想要逃脱,却无处可逃。

    微不可闻的一声,白相思心无波澜。

    她是来杀人的。

    不是来看活,春宫的。

    可若是西莲看见她杀人,她便只能也将西莲杀了。

    忍一忍吧。

    她闭上眼,平息呼吸。

    是人被扔上床榻声音。

    床榻开始吱呀作响,模模糊糊传来听不清的话。

    慢慢地,里面不再传出声音,安静到落针可闻。

    白相思睁开眼,缓步走过轻纱,停在坠着珠帘幕的床前。

    隐隐绰绰看到凸起的大红鸳鸯被。

    她抽出腰间软剑,还未动手,一只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是白相思今日为西莲涂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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