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穆秋开始恋爱是在一九九五年的初秋。

    杀了陆净诚之后,我放弃了和陆雨一起自杀的念头,她沉默地听着。

    我说:“那样的地方,我们都还没有见过吧。”

    我把我自己的身份证给了她,给她收拾了很多行李。我们花了一晚上时间把整个院子打扫干净,看不出任何曾经发生过什么的痕迹。

    “也许我还是会自杀。”她抱着我,“但说不定我也能找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呢。”

    “如果你找到了,就别再回来了。”

    她走后,我用烧红的香在胳膊上烫出了一个疤。那是陆雨身上有的痕迹。

    陆雨走了,我不知道她会去哪个城市,会找到什么工作,都不重要,如果能幸福的话。

    这么多年的痛苦,换一点点幸福,应当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

    我留在了村子里。恋爱初期我们还从镇上到村子里来回跑,后来我就住在了他镇上的院子里,在外面找了一家饭馆打工,我们像寻常情侣一般工作,生活,他下班的时候还会给我带一份小吃,拎着它去饭馆里接我。

    我问穆秋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他看着我的眼睛,思考了一个吻的时间。

    “那年冬至吧。”

    一九九四年的冬至,警局里只有他和另一个人值班,我自己在家包了饺子给他送过去。我包的是韭菜鸡蛋的饺子,虽然我对饺子有很深重的阴影,但我想,穆秋应该是想吃的。

    那天还下了雪。

    尽管送到的时候已经有些凉,软塌得不成样子了,他还是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了,今年冬天的耳朵又保住了。”

    他看着我笑,值班的另一个人也回来了,拎了两份饺子,“真冷啊外面…饺子吃不吃?今天冬至。”

    “谢谢,我吃过了。”

    穆秋说他那时候就感觉心里动了一下。我看他时的眼神,他这么多年都没在别人身上见到过。

    这倒是很巧,他也有我这么多年没在别人身上见到过的笑。

    我和他闲聊时他说起了家庭。

    穆秋小的时候被人贩子带走过。他父母为了从歹徒手里救下他,一个当场没了命,一个伤了腿,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那几个杀了人的人贩子在好几年以后才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他说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杀人犯,如果那时他再勇敢一点,再强大一点,也许就不会是这个结局。

    他说他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别人失去亲人的眼泪,为此他愿意付出生命。

    我那时说:“你是很勇敢的,比我更勇敢。”

    穆秋实习期后留在了这里。他每天起床时会给我一个早安吻,会带着小吃接我下班,会在一些很普通的日子给我带一朵花。有那么几个瞬间,我觉得我也能像普通人一样有最简单的幸福。

    我极度渴求爱,像一口干涸的井,没有爱我就会枯竭至死。我拥有太多痛苦,穆秋的笑像是解药,我要用它去一层层地覆盖噩梦,一遍遍地漂洗记忆。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于我的冰冷而言不过是冬夜里的一根火柴,却能让我隔过寒风看见春日里的野草。

    我问穆秋,你会永远爱我吗。他说,当然会。

    他吻我干裂的唇,像是在为一棵濒死的仙人掌下雨。这场雨能持续多久,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作过的恶早已积重难返,他摸我头发的动作很轻,我却感觉到头顶上悬着一把隐形的枪。我知道我会有怎样的结局,可他吻我的时候,我只希望我的报应能来得迟一些,让我贪恋这份爱再多一秒钟。

    一九九四年的那个案子后来移交给了市里,查了几轮也没了结果,上面大概是放弃了,打算日后再翻案。但穆秋回家后还来梳理当时的口供与线索,尽管破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们就这样生活着。一九九七年十一月,我怀孕了。看着那两条红杠,我想在他生日时告诉他,也许他还没有准备好做一个父亲,但我想他一定是喜悦的,为这个新生命。

    穆秋生日我照例去上班,订了一个蛋糕准备下班时拿回家。我摸着平坦的肚皮,临下班时看着钟表,在心里计算着穆秋来的时间。

    比穆秋先一步进门的是我以前的邻居。

    我的心沉了下去。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看到了我,欣喜地迎了上来。

    “陆微啊,多久没见……”那女人打量我的时候眼神停在了我洗碗时卷起的衣袖上。我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可已经为时已晚。

    她瞪大了眼,“陆雨?!你不是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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