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后面,穆秋也走进来了,带着一个礼物盒。

    他进来时刚好听到这句话,站在门口愣了一下,我猜他可能想到了什么,毕竟他作为警察应当是敏锐的。

    我看向他,想寻求一份安全感,他却没有回应我的眼神,只是问那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俩孩子小时候跟我们一起去烧香,这边的习俗嘛。小的那个摔了一跤,我抱她的时候手里的香烫到她了,后来留疤了,挺大一块儿,就这个位置。”

    女人指了一下我的胳膊,“后来都说陆雨这丫头淹死了,可我那时候是眼看着她爸拽着她往屋后头去了,他们家后头有条河,哪是淹死的啊,这不就是……我那时候怕招上事儿才没声张,这么些年了,没想到还能看着你。你姐姐呢?”

    那女人以前对我和陆雨都挺好,知道陆雨没死后激动地拉着我说了很久。我说姐姐去外面生活了,有几年没回来了,女人连说好好,有出息了,已经能去外面闯荡了…

    穆秋在这十几分钟里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着我。

    我猜他想到了三年前我说的有个十五岁淹死的妹妹,想到了陆净诚那残破的身体,也想到了陆净诚说的我推了他,那场当时并没有人相信的闹剧。

    应该也想到了他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回家的路上我和穆秋都没有说话,到他家门口时我才停下来。我把蛋糕递给他,说,生日快乐。

    “三天的时间,我给你一个答案,好吗?我不会跑,你相信我。”

    他的眼睛没有半点笑意,他这么看着我,我倒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他说:“好,我相信你,我等你的答案。”

    我说:“谢谢你爱我。”

    第二天上午我去打掉了孩子。看着那一滩血迹,我想,如果我当年也变成这样,会不会就没有这么多后来了。

    如果我在出生时就被杀死。

    如果那天秋天我没有看到那个笑容。

    会不会我就可以毫无负担地离开,和陆雨一起去属于我们的安乐地,只留下一个又一个谜案。

    穆秋当然爱我,我甚至相信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他会至死都爱我。他给我的是我至此的人生中一直在幻想的爱。

    可我不能把我和他的信仰放在同一个天平上,这对他不公平,对我同样不公平。我不会强迫他选择我,只是我从梦中醒来,有些舍不得而已。我像一只披着人皮的老鼠,在太阳下待久了竟有些迷恋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感觉,不愿意回到又脏又臭的水沟里了。

    我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写了一封厚厚的信。

    我写,我叫陆雨。陆净诚睡觉的时候我往他喉咙里灌了一壶开水,在他干活的时候让他摔下了架子,我杀了张美芳和她女儿,杀了养老院里的老人,杀的最后一个人是他还未出世的孩子。

    我只能写,我杀了人之后叫陆微去报警,让她去做笔录的时候我把陆净诚扔到了水里。我说,都是我,因为他差点杀了我,因为他和那几个女人一起恶心我。

    我写了三十多页纸,形容那些人时用尽了我能想到的所有变态极端的词汇,当作我的认罪状。

    剩下的一天半里我花了点功夫买了一把自制的枪,尽管做工很粗糙,但对我应该足够了。

    我写了一张字条,在穆秋没下班时放到了他的枕边,我不确定他想不想看到我。字条上写了让他第二天早上七点的时候,来我那个锁了很久的家,找我。

    穆秋有他的坚持。读警校做警察是他从小的梦想,家人的死是他心中沉重的一块石头,对于他而言,我这样的人当然罪该万死。

    只是我也有我的不可说。我明明可以把我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把错都归给那些女人,把罪都推给陆雨,因为陆雨做了一切,我只是为她打掩护而已。

    但是陆雨那时问我,陆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呢,其实我那时想到的是十五岁的陆雨,她浑身是水,肺里呛得都是水,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她和我说,要杀了他们所有人。

    陆雨把陆净诚按在水里,在他快死的时候拽起他的头发,待他喘过一口气又按了下去,问他后不后悔的时候,我看着她狠厉又冷漠的样子,觉得她本不应该这样。

    我说:“陆雨,你后悔吗?”

    陆雨说:“我回不了头了。”

    我说:“你不是想去很远的地方吗。“

    到家后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打开了已经贴好的那封信,在信的结尾加了一句话。眼泪洇湿了信纸。

    我加了一句,那年冬至去给你送饺子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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