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三皇子死了！”
“什么？？就是那个剿叛匪减赋税的三皇子？他怎么……”
“他啊，反了！”
……
建武二十四年，正月里的京城下起了建朝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三皇子萧元稷伙同定国公李恒密谋造反，证据确凿，罪不容诛，皇子萧元稷与其亲眷赐鸩酒，其余相干人等褫夺殷封，贬回原籍，终身不得入仕。
……
“你们胡说八道！我三哥没有造反！我三哥没有造反！！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漫天飞絮飘入宫墙内闱之中，萧颦被一众内侍扳着肩膀，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额间的殷红顺着脸颊滑落，坠入那满地银霜，开出了几簇刺目的红梅。
为首的宦官垂了眼皮瞥了她一下，取出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道：
“五公主这是何必呢？”
他将那帕子扔给了一旁的小内侍，墨黑的狐皮大氅在那盈盈白雪下泛出熠熠光泽。
三山冠下的帽绳一动，他看着仅着单衣跪在大雪下的萧颦清了清嗓子说：
“皇后娘娘口谕，丽贵妃私德不端，幽会外男祸乱宫闱，赐杖毙，其女萧颦，血统有疑，隔日于内宫剖骨认亲，以正清白。”
……
雪压枯枝，萧颦似乎在那一瞬听见了落雪的沙沙声。
木然地抬头看向了宣旨的宦官，她双唇微张却是发不出一丝的声响。
怎么会？怎么可能？
母妃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
“行了，天儿怪冷的，快带回去吧，别让公主冻坏了身子，明儿若出了差池，你们有几个脑袋够杀的？”
那人掸了掸身上的落雪道。
几名内侍不敢怠慢地将人从地上拖起来，转身就要往外面拖。
不…不行……
……
“公…公公，”
白影掠过，几名内侍手下一松，只见萧颦猛地一扑，匍匐在了那宦官以金线勾勒的皂靴之下。
“我母妃是冤枉的，我母妃是冤枉的，公公，您让我见娘娘一面，您让我见……”
“诶呀……”
宦官嫌恶地一撤，墨色大氅扫过她冻僵的手指，竟是将人顶去了好远。
“皇后娘娘今日因着贵妃那档子事劳心费力，奴婢明白殿下忧母心切，但是……”
他拖着尾音蹲了下来，阴冷地笑容对上了萧颦的凌乱，惋惜地谓叹了一声，他看着那凄哀而卑微的目光说：
“贵妃娘娘私通为真，厂狱供词上招认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亦是万万抵赖不得的，况且，咱们东缉事厂办事，殿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一句话将萧颦彻底击落谷底，她颓然地坐在雪地之上看着那漫天飞霜，只觉得目中昏暗。
东，缉事厂……
那个由宦官把持的刑讯之地，监察百官，与前朝的锦衣卫两相制衡。
而最让人闻风丧胆的，便是那东厂内狱。
人都说，自东缉事厂建立以来，便没有他们审不出的案子，再硬的骨头，只要进了厂狱都能给你榨出个三两血。
故而，那朝野上下人人自危，任谁都不想被抓去那种地方走上一遭。
而这次，她的母妃，大夏朝的贵妃娘娘，因着那莫须有的诬告入了厂狱。
……
“行了，殿下回吧，咱们还得向老祖宗复命呢。”
那宦官起身道。
萧颦无知无觉地被雪围在其中，被两个小内侍架起了胳膊一路拖拽着，扔回了那破败的翡翠宫内。
“殿下！你…你们怎么能……”
“娘娘口谕，申时三刻御花园西南甬道，废妃处刑，阖宫上下须去旁观，以正宫规，不得有误。”
门口的内侍冷声道，屋室昏暗，窗外的雪光映在背后看不清他的神态，只知那冰冷至极的语气恰似那满园落白。
“你…你们，你们怎么敢……”
彩衣悲愤道，抱着快要冻碎了的萧颦暗暗咬牙。
“彩衣姑娘，奴婢也只是秉公办事，还请姑娘莫要为难，仔细照顾好公主殿下的身子，莫要出了差错才是。”
内侍又道。
昏暗的阴影将他那半张脸尽数遮住，萧颦抬眸看他，却也只瞧清了那含着一抹讥笑的唇角。
再后来，便只剩那扬长而去的背影，与阶上带起的层层粉雪。
……
“殿下，您，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着你啊？”
彩衣含着泪道，心疼地握住了萧颦那双冻得已经发紫的指尖。
“彩衣。”
萧颦哑声唤她，定了定神，破碎的目光骤然向上仿佛充了血。
“定国公家，怎么样？”
她看着彩衣道，神色中还存了那最后的一丝光芒。
然而，身边的彩衣却倏然噤了声，听着那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双唇微颤：
“国公爷……已经从厂狱中出来了……”
“然…然后呢？”
萧颦心绪暗沉，但看着她不住发颤的嘴唇却仍面含期翼，渴望着能从她口中得到些不一样的答案。
然而……
“国公爷一家，已被转至了刑部大狱，陛下亲拟圣旨，明日午时……闹市…问斩……”
……
无力的双手垂坠而下，她空洞地看着被风雪拍打的窗沿，忘记了呼吸。
“殿下，殿下别这样，奴婢……”
“连秋后，都等不到吗？”
她目光涣散地说，凌乱的发洒落在被雪水浸湿的单衣上，身体的温度亦随着那渗来的冷风急剧下降。
看着她这幅凄然的模样，彩衣终是没忍住地哭出了声音，她窸窸窣窣地抽泣着，喉中微颤：
“谋逆大罪，等不…等不到的……”
“可是他们没有谋逆啊！！国公大人忠心天地可鉴，李家多少儿郎为大夏战死沙场，英魂不归！他们家怎么会！又怎么可能谋反啊！！！”
她大喝，向着那窗外呼啸的冷风，亦是向那层层围起的高墙。
可即便如此，回应她的回应她的也只有那凄厉的寒风，与雪中萧瑟的枯枝。
“还有我母妃，三哥，嫂嫂，小宝儿……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她哀颓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木板，攥紧了拳头一下一下，无力而又悲愤地砸在地上，丝丝血迹自指缝漏出，腻上了那染灰的檀木地板。
“殿下，殿下，您别这样……”
彩衣哭着去握她的手，废尽了力气掰开了那蜷缩的手指。
掌心被长甲扣得血肉模糊，左右环顾一圈后，她只得撩开裙摆，撕下了自己裤腿上的衣料替她将手包了起来。
萧颦漠然地瘫坐在地，看着她一边流泪一边包扎的样子缓缓地动了动唇：
“彩衣……”
她声音极哑，像是那行将就木的老朽。
“你走吧，别跟着我了，我……”
“殿下说什么傻话！彩衣不走，死也不走！”
彩衣吼了出来，豆大的泪滴落在了那乌青的指尖上，她双手微颤，一边抹掉自己的眼泪，一边又细细地给萧颦将手上的伤口包好。
被吼地萧颦无力地笑了笑，看着昏暗的房梁静静地摇着头：
“走吧，跟着我，可能真的会死。”
“死就死，奴婢不怕！奴婢这条命是殿下给的，就是死，奴婢也要跟殿下！”
彩衣倔强道。
萧颦怔然地看着她，正想接着说些什么时却见那紧闭的大门猛然被外力撞开。
于此同时，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被人拖着扔了进来。
“这……繁衣？？”
彩衣惊道，连滚带爬地来到了那宛若一缕破布的身影前。
“此婢竟敢无召私闯内狱，探视罪犯，这次是我们老祖宗仁慈给她留了一口命，殿下可要把人看好了，若有下次，可就没这么走运了。”
门口的内侍官嚣张道。
萧颦抬眸看他，目光之中似是淬满了剧毒。
“阉狗放肆……”
“殿下……”
躺在彩衣怀中的繁衣突然伸手，挣扎着抓住了她灰白的衣袖摇了摇头。
而对面的内侍却目光骤冷，看着萧颦不屑地啐了一声：
“切，您还当自己是公主殿下呢？明日验亲，您最好祈祷着您那骨头争些气，不然啊，您不还得落到我们这些阉奴手上？”
“呵……”
萧颦突然冷了一声，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拂那沾着血渍的宽袖昂首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最好祈祷我死在了明日，不然……”
她顿声，目光幽而转深：
“我迟早刮了你的血肉喂狗！”
……
内侍被她那狠厉残忍的目光惊了一刹，可转念又想起她不过就是个被抛弃了的废物，既而又有恃无恐地讪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好啊五公主殿下，既如此，那您就好好活着吧，奴婢呀，就等着您刮了奴婢喂狗呐，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向外走去，敞开的大门被风吹得前后翻飞，萧颦迎着风雪目送着那人走远的背影，目光中的煞气犹如风沙下饥饿的孤狼。
“殿…下……”
躺在地上的人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声响。
萧颦忙敛了神色蹲下身，而一旁彩衣则从地上爬了起来，费力地去关那咯吱作响的大门。
“殿下……”
繁衣呼了口气，染血的手轻轻攀上了萧颦的袖子，孱弱至极的脸上却挂着浅浅的微笑：
“殿下，奴婢运气好，今早赶在刑部过来前，见着了国公爷一家，您要…奴婢带给世子爷的话，奴婢…带到了……”
“好，好，别说话了啊，你别说话了，我带你进去，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萧颦强忍着泪意颤抖道，伸手将地上的繁衣搂在了怀里。
“殿下……世子爷，还让我带了话给您……”
怀中的繁衣哑声道。
于此同时，关好了门的彩衣也回到了她们跟前，一把握起了她垂在一旁没了知觉的左手。
“世子爷让我告诉您，无论如何，请您保重，他会想办法，活着来见您的……”
她撑强撑着气道，看着萧颦的目光逐渐涣散。
“奴婢……还见到了…三皇子殿下…跟…跟皇子妃殿下最后一面……他们说…说……”
“别说了繁衣，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别说话了，我带你进去，我带你进去……”
扑梭梭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萧颦咬着双唇，抽泣着将那都快要散掉的身子抱了起来。
一旁的彩衣连忙替她在将人托住，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里屋。
“殿下……”
繁衣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
萧颦则立即将人安置在了凌乱的床榻上，捉着她冰冷的手不住得替她哈着气。
“彩衣，宫里还有炭火吗？”
她回头问道。
彩衣思索了一番，眼眸一亮说：
“红萝炭没了，但小厨房里似乎还有些灶炭，就是烟有些大，但若生好了再端进来兴许能好些。”
“那快去，有多少烧多少！”
“是。”
萧颦急声吩咐着，彩衣亦是不敢耽误地迎着风雪往外面冲。
躺在榻上的繁衣回头看她，眼下乌青，细密的汗珠自额角缓缓滑落。
“殿下，别替奴婢废心了……”
她摇了摇头道，撑着那逐渐溃散的意识说：
“三皇子殿下……让我跟您说…别替他…求情，也别替他…翻案……让您…让您，好好活着……”
……
萧颦不语，只是默默地垂首，替她暖着逐渐变冷的双手。
“殿下……奴婢没用，没来得及……见上…贵妃娘娘……”
繁衣自语道，望着那昏暗的墙角气息渐弱。
“别说了，别说了，繁衣，我都知道了，你撑住啊，我们等彩衣过来，侧殿里应还有些药，我们等……”
“不必了，殿下，别破费了，您，要好好…活着呀……”
终于，那双染了血的小手失去了所有的余温。
萧颦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缓缓阖上了双目，无力地垂首，永失了生息。
……
咯吱……
外室的木门应声打开，仍无知觉的彩衣正一脸兴奋地捧着那烧得通红的炭盆走了过来。
“殿下，咱们运气真好，小厨房里还有两大框下等的银霜炭，奴婢……”
说得正欣喜的彩衣蓦然停了下来，看着那冷凝的气氛登时怔在了原地。
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铜盆放在了地上，她看着坐在床边的萧颦茫然地走到了过去。
“殿下……繁衣她……”
她问道，呼吸浅得可怕。
萧颦没有抬头，只是依旧默默地握着那双惨白的小手噤声不语。
嘭得一声。
彩衣无力地跪在了床边，看着那安然睡去的容颜，崩溃地掩上了嘴唇。
……
窗外的风雪惨烈依旧，炭盆中的火星噼啪着迸溅在外，映着那灰败与潦倒。
“什么？？就是那个剿叛匪减赋税的三皇子？他怎么……”
“他啊，反了！”
……
建武二十四年，正月里的京城下起了建朝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三皇子萧元稷伙同定国公李恒密谋造反，证据确凿，罪不容诛，皇子萧元稷与其亲眷赐鸩酒，其余相干人等褫夺殷封，贬回原籍，终身不得入仕。
……
“你们胡说八道！我三哥没有造反！我三哥没有造反！！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漫天飞絮飘入宫墙内闱之中，萧颦被一众内侍扳着肩膀，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额间的殷红顺着脸颊滑落，坠入那满地银霜，开出了几簇刺目的红梅。
为首的宦官垂了眼皮瞥了她一下，取出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道：
“五公主这是何必呢？”
他将那帕子扔给了一旁的小内侍，墨黑的狐皮大氅在那盈盈白雪下泛出熠熠光泽。
三山冠下的帽绳一动，他看着仅着单衣跪在大雪下的萧颦清了清嗓子说：
“皇后娘娘口谕，丽贵妃私德不端，幽会外男祸乱宫闱，赐杖毙，其女萧颦，血统有疑，隔日于内宫剖骨认亲，以正清白。”
……
雪压枯枝，萧颦似乎在那一瞬听见了落雪的沙沙声。
木然地抬头看向了宣旨的宦官，她双唇微张却是发不出一丝的声响。
怎么会？怎么可能？
母妃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
“行了，天儿怪冷的，快带回去吧，别让公主冻坏了身子，明儿若出了差池，你们有几个脑袋够杀的？”
那人掸了掸身上的落雪道。
几名内侍不敢怠慢地将人从地上拖起来，转身就要往外面拖。
不…不行……
……
“公…公公，”
白影掠过，几名内侍手下一松，只见萧颦猛地一扑，匍匐在了那宦官以金线勾勒的皂靴之下。
“我母妃是冤枉的，我母妃是冤枉的，公公，您让我见娘娘一面，您让我见……”
“诶呀……”
宦官嫌恶地一撤，墨色大氅扫过她冻僵的手指，竟是将人顶去了好远。
“皇后娘娘今日因着贵妃那档子事劳心费力，奴婢明白殿下忧母心切，但是……”
他拖着尾音蹲了下来，阴冷地笑容对上了萧颦的凌乱，惋惜地谓叹了一声，他看着那凄哀而卑微的目光说：
“贵妃娘娘私通为真，厂狱供词上招认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亦是万万抵赖不得的，况且，咱们东缉事厂办事，殿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一句话将萧颦彻底击落谷底，她颓然地坐在雪地之上看着那漫天飞霜，只觉得目中昏暗。
东，缉事厂……
那个由宦官把持的刑讯之地，监察百官，与前朝的锦衣卫两相制衡。
而最让人闻风丧胆的，便是那东厂内狱。
人都说，自东缉事厂建立以来，便没有他们审不出的案子，再硬的骨头，只要进了厂狱都能给你榨出个三两血。
故而，那朝野上下人人自危，任谁都不想被抓去那种地方走上一遭。
而这次，她的母妃，大夏朝的贵妃娘娘，因着那莫须有的诬告入了厂狱。
……
“行了，殿下回吧，咱们还得向老祖宗复命呢。”
那宦官起身道。
萧颦无知无觉地被雪围在其中，被两个小内侍架起了胳膊一路拖拽着，扔回了那破败的翡翠宫内。
“殿下！你…你们怎么能……”
“娘娘口谕，申时三刻御花园西南甬道，废妃处刑，阖宫上下须去旁观，以正宫规，不得有误。”
门口的内侍冷声道，屋室昏暗，窗外的雪光映在背后看不清他的神态，只知那冰冷至极的语气恰似那满园落白。
“你…你们，你们怎么敢……”
彩衣悲愤道，抱着快要冻碎了的萧颦暗暗咬牙。
“彩衣姑娘，奴婢也只是秉公办事，还请姑娘莫要为难，仔细照顾好公主殿下的身子，莫要出了差错才是。”
内侍又道。
昏暗的阴影将他那半张脸尽数遮住，萧颦抬眸看他，却也只瞧清了那含着一抹讥笑的唇角。
再后来，便只剩那扬长而去的背影，与阶上带起的层层粉雪。
……
“殿下，您，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着你啊？”
彩衣含着泪道，心疼地握住了萧颦那双冻得已经发紫的指尖。
“彩衣。”
萧颦哑声唤她，定了定神，破碎的目光骤然向上仿佛充了血。
“定国公家，怎么样？”
她看着彩衣道，神色中还存了那最后的一丝光芒。
然而，身边的彩衣却倏然噤了声，听着那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双唇微颤：
“国公爷……已经从厂狱中出来了……”
“然…然后呢？”
萧颦心绪暗沉，但看着她不住发颤的嘴唇却仍面含期翼，渴望着能从她口中得到些不一样的答案。
然而……
“国公爷一家，已被转至了刑部大狱，陛下亲拟圣旨，明日午时……闹市…问斩……”
……
无力的双手垂坠而下，她空洞地看着被风雪拍打的窗沿，忘记了呼吸。
“殿下，殿下别这样，奴婢……”
“连秋后，都等不到吗？”
她目光涣散地说，凌乱的发洒落在被雪水浸湿的单衣上，身体的温度亦随着那渗来的冷风急剧下降。
看着她这幅凄然的模样，彩衣终是没忍住地哭出了声音，她窸窸窣窣地抽泣着，喉中微颤：
“谋逆大罪，等不…等不到的……”
“可是他们没有谋逆啊！！国公大人忠心天地可鉴，李家多少儿郎为大夏战死沙场，英魂不归！他们家怎么会！又怎么可能谋反啊！！！”
她大喝，向着那窗外呼啸的冷风，亦是向那层层围起的高墙。
可即便如此，回应她的回应她的也只有那凄厉的寒风，与雪中萧瑟的枯枝。
“还有我母妃，三哥，嫂嫂，小宝儿……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她哀颓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木板，攥紧了拳头一下一下，无力而又悲愤地砸在地上，丝丝血迹自指缝漏出，腻上了那染灰的檀木地板。
“殿下，殿下，您别这样……”
彩衣哭着去握她的手，废尽了力气掰开了那蜷缩的手指。
掌心被长甲扣得血肉模糊，左右环顾一圈后，她只得撩开裙摆，撕下了自己裤腿上的衣料替她将手包了起来。
萧颦漠然地瘫坐在地，看着她一边流泪一边包扎的样子缓缓地动了动唇：
“彩衣……”
她声音极哑，像是那行将就木的老朽。
“你走吧，别跟着我了，我……”
“殿下说什么傻话！彩衣不走，死也不走！”
彩衣吼了出来，豆大的泪滴落在了那乌青的指尖上，她双手微颤，一边抹掉自己的眼泪，一边又细细地给萧颦将手上的伤口包好。
被吼地萧颦无力地笑了笑，看着昏暗的房梁静静地摇着头：
“走吧，跟着我，可能真的会死。”
“死就死，奴婢不怕！奴婢这条命是殿下给的，就是死，奴婢也要跟殿下！”
彩衣倔强道。
萧颦怔然地看着她，正想接着说些什么时却见那紧闭的大门猛然被外力撞开。
于此同时，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被人拖着扔了进来。
“这……繁衣？？”
彩衣惊道，连滚带爬地来到了那宛若一缕破布的身影前。
“此婢竟敢无召私闯内狱，探视罪犯，这次是我们老祖宗仁慈给她留了一口命，殿下可要把人看好了，若有下次，可就没这么走运了。”
门口的内侍官嚣张道。
萧颦抬眸看他，目光之中似是淬满了剧毒。
“阉狗放肆……”
“殿下……”
躺在彩衣怀中的繁衣突然伸手，挣扎着抓住了她灰白的衣袖摇了摇头。
而对面的内侍却目光骤冷，看着萧颦不屑地啐了一声：
“切，您还当自己是公主殿下呢？明日验亲，您最好祈祷着您那骨头争些气，不然啊，您不还得落到我们这些阉奴手上？”
“呵……”
萧颦突然冷了一声，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拂那沾着血渍的宽袖昂首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最好祈祷我死在了明日，不然……”
她顿声，目光幽而转深：
“我迟早刮了你的血肉喂狗！”
……
内侍被她那狠厉残忍的目光惊了一刹，可转念又想起她不过就是个被抛弃了的废物，既而又有恃无恐地讪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好啊五公主殿下，既如此，那您就好好活着吧，奴婢呀，就等着您刮了奴婢喂狗呐，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向外走去，敞开的大门被风吹得前后翻飞，萧颦迎着风雪目送着那人走远的背影，目光中的煞气犹如风沙下饥饿的孤狼。
“殿…下……”
躺在地上的人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声响。
萧颦忙敛了神色蹲下身，而一旁彩衣则从地上爬了起来，费力地去关那咯吱作响的大门。
“殿下……”
繁衣呼了口气，染血的手轻轻攀上了萧颦的袖子，孱弱至极的脸上却挂着浅浅的微笑：
“殿下，奴婢运气好，今早赶在刑部过来前，见着了国公爷一家，您要…奴婢带给世子爷的话，奴婢…带到了……”
“好，好，别说话了啊，你别说话了，我带你进去，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萧颦强忍着泪意颤抖道，伸手将地上的繁衣搂在了怀里。
“殿下……世子爷，还让我带了话给您……”
怀中的繁衣哑声道。
于此同时，关好了门的彩衣也回到了她们跟前，一把握起了她垂在一旁没了知觉的左手。
“世子爷让我告诉您，无论如何，请您保重，他会想办法，活着来见您的……”
她撑强撑着气道，看着萧颦的目光逐渐涣散。
“奴婢……还见到了…三皇子殿下…跟…跟皇子妃殿下最后一面……他们说…说……”
“别说了繁衣，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别说话了，我带你进去，我带你进去……”
扑梭梭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萧颦咬着双唇，抽泣着将那都快要散掉的身子抱了起来。
一旁的彩衣连忙替她在将人托住，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里屋。
“殿下……”
繁衣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
萧颦则立即将人安置在了凌乱的床榻上，捉着她冰冷的手不住得替她哈着气。
“彩衣，宫里还有炭火吗？”
她回头问道。
彩衣思索了一番，眼眸一亮说：
“红萝炭没了，但小厨房里似乎还有些灶炭，就是烟有些大，但若生好了再端进来兴许能好些。”
“那快去，有多少烧多少！”
“是。”
萧颦急声吩咐着，彩衣亦是不敢耽误地迎着风雪往外面冲。
躺在榻上的繁衣回头看她，眼下乌青，细密的汗珠自额角缓缓滑落。
“殿下，别替奴婢废心了……”
她摇了摇头道，撑着那逐渐溃散的意识说：
“三皇子殿下……让我跟您说…别替他…求情，也别替他…翻案……让您…让您，好好活着……”
……
萧颦不语，只是默默地垂首，替她暖着逐渐变冷的双手。
“殿下……奴婢没用，没来得及……见上…贵妃娘娘……”
繁衣自语道，望着那昏暗的墙角气息渐弱。
“别说了，别说了，繁衣，我都知道了，你撑住啊，我们等彩衣过来，侧殿里应还有些药，我们等……”
“不必了，殿下，别破费了，您，要好好…活着呀……”
终于，那双染了血的小手失去了所有的余温。
萧颦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缓缓阖上了双目，无力地垂首，永失了生息。
……
咯吱……
外室的木门应声打开，仍无知觉的彩衣正一脸兴奋地捧着那烧得通红的炭盆走了过来。
“殿下，咱们运气真好，小厨房里还有两大框下等的银霜炭，奴婢……”
说得正欣喜的彩衣蓦然停了下来，看着那冷凝的气氛登时怔在了原地。
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铜盆放在了地上，她看着坐在床边的萧颦茫然地走到了过去。
“殿下……繁衣她……”
她问道，呼吸浅得可怕。
萧颦没有抬头，只是依旧默默地握着那双惨白的小手噤声不语。
嘭得一声。
彩衣无力地跪在了床边，看着那安然睡去的容颜，崩溃地掩上了嘴唇。
……
窗外的风雪惨烈依旧，炭盆中的火星噼啪着迸溅在外，映着那灰败与潦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