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九晚,天大寒,初雪至。

    淮安城里城外的梅花朵朵绽放,迎着风雪,颇有一夜春风花满城之味。

    而这其中,当属淮安王后院的梅花最甚。

    可淮安王并不爱梅,爱梅的而是他的妻子。

    其妻为孟将军之女,两人年少相逢,青梅竹马,少年的夫妻情谊,两人相濡以沫,至今已有一十二年。

    期间,淮安王专宠孟氏,真的做到了当初许下的诺言——倘孟清嫁我,我自当专宠与她,无妾室无外室。

    “无妾室无外室……”

    后院里,孟清站在檐下,遥望着远处的红梅。她的脸色十分的苍白,眉目间带着病弱,唇上即使抹有口脂依旧毫无血色。偶有一阵冷风吹过,带起她素色的衣摆,仿佛就要随风而去般。

    无妾室无外室,究竟是对谁说的呢?

    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白皙。青色的血络,微微凸起,异常显眼。

    她怎么会不是人呢?

    木头会有血络吗?

    孟清有些迷茫,她分辨不清,她和人、和木头的区别。不过听说书人说,木头怕火,如果她没烧起来,那么是不是代表着她就是人呢?

    孟清的眼一下亮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厨房跑。然而,转身后,她就看到了拿着外衣朝她走来的人。

    她的丈夫,淮安王,皇甫逸。

    和往常一样,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腰间佩戴着她亲手绣的荷包,荷包上是锦鲤戏水。听他说,是他们结婚的第二天,她亲手给他的。

    当时她怎么说来着?

    ——阿逸,我为什么不记得了呢?

    ——因为有个笨蛋,为了救她的夫君,不慎头磕到石头上失忆了。

    ——呸,阿逸才是笨蛋,我可不是……

    现在想来啊,她失忆了吗?那时的她头并不痛啊,荷包是她绣的吗?

    孟清不自觉的低下了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她会绣荷包吗?

    心,止不住的疼,闷闷的,也有点想要掉眼泪。

    不合时宜的,孟清想,如果她是木头的话,是不是已经坏掉了呢?

    毕竟,木头怎么可能会心痛呢?

    孟清眼含着泪,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看见皇甫逸就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软软的朝他撒娇。

    她有些生气,但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孟清站着没有动,下一秒鼻尖传来清香,随后身上披上了外衣,然后她的头被轻轻地摸了摸,耳边响起了低沉温柔的声音。

    “阿清,在想什么呢?”

    带着关怀的声音就那么直击了孟清的心灵,刹那,眼中的泪无声的落了地。孟清觉得自己很委屈,但是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说她不喜欢梅林吗?

    说她不喜欢素色裙子吗?

    说她不喜欢吃甜的吗?

    说她……

    好像,要说的很多,又好像,无从说起。

    孟清没有说话,无声的哭泣着。皇甫逸虽然没有看到孟清的脸,但知道他的孟清委屈了。一委屈就哭,多年了依旧如此。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孟清搂进了怀抱,想了想近些天做的事,然后耐心地安慰着。

    “别生气了,我不会再让你醒来看不到我的。”

    他的孟清最是娇了,今早也是他做错了,应该和她说一声再进宫的。

    “我不是看你睡得太沉了,就没叫你,下次不会了。”

    话还未说完,孟清就伸手回搂住了皇甫逸。她紧紧地搂着皇甫逸的腰,抬头望着对方,轻声询问道:“夫君,我是孟清吗?”

    只见,皇甫逸身形一僵,眼神里的狠意一闪而过,而后便是他追根溯底的询问:“是谁在你面前嚼耳根了?”

    这是孟清第一次见到皇甫逸黑脸,他的声音里完全没有了柔和,甚至,孟清看到了他眼底的杀意。

    杀意啊!

    孟清的心沉了底,她不是孟清,她并不是孟清!

    “没有谁。”

    孟清垂眸,搂着皇甫逸的手松了松。皇甫逸觉察到,压下心里的杀意,微微弯唇,声音放轻,“你不是孟清谁会是呢?乖,别乱想。”

    皇甫逸将孟清搂紧,然后低头亲向孟清的唇。孟清察觉到,下意识侧了侧头,让皇甫逸吻在她的脸颊。然后,在皇甫逸说话的下一秒,她果断开口,“阿逸,我身子有些不适,想要回房。”

    “好。”皇甫逸松开了手,温声嘱托道:“我让小琴送你回房,我还有些公务要忙,忙完就去陪你。还有啊,要乖乖吃药,到时候带你去看梅花。”

    皇甫逸亲昵地揉了揉孟清的发顶,而孟清思绪混杂,并没有将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她轻声“嗯”了一声,后退了一步离开了皇甫逸的怀抱,抬脚离开。

    皇甫逸拧着眉,朝小琴看了一眼,示意她照顾好王妃。而小琴快步向前,朝王爷点点头,然后扶着孟清回房。

    皇甫逸目送着孟清离开,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后,他才转身去找岸泽,那个他给孟清安排的贴身侍卫。他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孟清面前嚼耳根了。

    另一边,小琴扶着孟清,视线时不时地看向孟清。常年服侍孟清,她还是能看出来孟清此刻心情不佳。

    “王妃,可是同王爷吵架了?”

    孟清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她没有同皇甫逸吵架,但她与皇甫逸确实生了了嫌隙。

    孟清理了理思路,发现自己确实理不清,然后询问道:“小琴,你还记得那位说书人说的书吗?”

    小琴想了想,她家王妃没有特别的爱好,最喜欢的莫过于听书,昨个她们去听了一个时辰的书,回来后貌似王妃就不对劲了,可那个说书人明显是胡诌八扯的啊。

    “王妃,你是因为他说的书不开心?”

    孟清摇了摇头,“也不是不开心,只是有些困惑。”

    “王妃,他明显是胡诌八扯的,哪有什么木头人傀儡,你和王爷的情谊可谓煞羡众人,遭小人妒忌罢了。再说了,小琴服侍你这么久,若是你是木头人,我又怎么看不出来?”

    傀儡术只是传闻,她从进府就近身服侍王妃的,哪会如说书人说的那般奇异。

    “小琴,我不觉得他是在骗人。”

    孟清摇了摇头,她是不是傀儡还有待验证,可她不是孟清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孟清没有再说话了,在路过厨房的时候,停了下来,视线望向了窗口处露出的火焰,心里莫名升起一种发怵之感。

    “王妃?”

    “没事,只是觉得有些冷了。”

    “王妃再忍忍,回去我给你找个汤婆子。”

    “好。”,孟清收回了视线,应道。

    随即,两人抬脚离开。

    她怕火,那是一种从灵魂处传来的颤意,就像冰与火相克般。她怕它,超过所见的所有。

    冷风吹,檐下铃声响,贝壳相碰,清脆悦耳,但却让孟清厌恶。

    她其实不喜欢,很不喜欢檐铃,仲夏之时,总吵得她睡不着。而次日,她要起的很很迟去补觉。

    她记得,她好像提过这个问题。

    可皇甫逸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不喜欢房檐下的风铃,吵得头疼。

    ——这还是你当初硬挂上去的,那时候,我说吵,你还嚷着和我分房呢。怎么,现在也嫌它烦了?

    ——呃……也不是。

    ——那笨蛋就受着吧。

    ——哼,你才是笨蛋。

    ……

    这么久了,原来风铃还没有取下来啊……

    孟清呆愣在原地,望着风铃,不自觉抬起右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心口。

    又疼了。

    “哪里疼?”

    孟清不自觉地说出了口,小琴则是一脸着急,忙询问着。她紧紧搀扶着孟清,生怕下一秒对方就会倒地,“王妃,王妃……你哪里疼?”

    孟清的脸色苍白,眉间都是倦意,她疲倦地闭上了眼,左手紧紧地握着小琴手,说出的话里带着哭腔,“他,骗我的。”

    孟清不是她,她也不是孟清。

    她不喜欢梅花。

    她不喜欢素色的裙子。

    她不喜欢甜食。

    她也不喜欢……风铃呐。

    一切都是骗她的,她自始自终都不是皇甫逸心尖上的女子。

    孟清的脸色过于难看,身体还不自觉的颤着,胳膊处传来痛意,她知道孟清处于极大的悲伤之中,此刻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于是开了口,便是这么一句——

    “王妃,小琴会陪着你的,永远。”

    她有父有母,却与无父无母别无二异,十两银子,是她这条命的价格。而出了这钱的孟清,便是她此后活着的意义。

    三年前,她名为赔钱货,当时孟清给了她名字。

    她全名——孟琴。

    孟之姓,琴为名,寓意美丽出众,品味高洁。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名字的含义能这么有意义。

    其实她也不是赔钱货,不是吗?

    “小琴,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有件东西,你很喜欢很喜欢,但是某一天,你突然发现,那并不是你的东西,他是有主人的,你会、会怎么办?”

    孟清睁开了眼睛,望着风铃出了神。

    “物归原主,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

    “物归原主啊……”

    孟清喃喃自语,物归原主啊……她该如何物归原主才好呢。

    孟清收回了视线,左手的松开了小琴的胳膊,眼里无神,朝寝室走去。

    要物归原主啊。

    她又怎么能在知道那不是属于自己之时,还厚脸皮占着他呢?

    小琴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去,此刻的孟清,更需要独自待一会。

    她望着那纤细的身影,心里止不住的心疼孟清。自她入府以来,孟清便吃着药,一日三餐,三年来不曾间断。她曾打听过孟清的病,府中管家说,那是外出祈福之时,王妃为了保护王爷落下的病根。

    和王妃的失忆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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