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万珍在村口等傅昌平，她站在老榆钱树下，头顶影影绰绰的枝蔓，嘴里叼着一枚榆钱叶，松松垮垮的嚼着。
鹅黄绿的叶子，尝起来苦中带酸，酸中带涩，但夹杂着夏天的湿热，植物的粘稠，有一种清新的滋味。
没等几分钟，她遥遥见付昌平，骑着老式二八单杠，迎着夏天的风，穿过青翠的稻田，和昏黄的薄暮，慢慢向这边靠近。
万珍脚下的这条路，是通往县城的必经路口，也是附近几个村子合力凑钱修的。万珍记得，当时阿爸阿妈农忙后，就拿着铁锹挑着扁担，来村口义务出工。万珍也跟着干了好几个月的活。
这条泥路，石头掺着泥巴，泥巴裹着沙，也算修得平整通达，就是一到下雨天，秒变坑洼泥潭。
幸好这几日天气晴朗，太阳毒辣，乡村宽阔的土路，被晒得结实板正。
万珍站起身，热情的挥了挥手，傅昌平清癯的脸上，霞光一闪而逝。他一贯沉稳持重，泛红的指关节，紧紧捏住车前闸，笨重的大梁车，轱吱轱吱停下来。
在庞大的老式自行车面前，身量未足的少年，显得有些单薄。万珍坐上车时，能够感到车身，摇摇晃晃，走了好一段路，才能平稳行走。
她心里捏了一把汗，抬头一看，少年瘦削的脊背，如锋利出鞘的剑，笔直绷紧，沿着脊椎一路向上，是被汗液浸透的线条。
万珍想了想，现在的傅昌平，也不过14岁而已，平时老成持重，终究稚气未脱。
可能她上一世，和少年傅昌平交锋不多的缘故，她对傅昌平的记忆，更多停留在中年时代。她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个成熟稳重精明强干，同时富有责任心的企业家形象。
这种好感，让她重生归来，可以带着滤镜，看待他的沉默寡言，以及他母亲的刻薄。
万珍记得，上一世，她也见过傅昌平骑大梁车。
那天，万珍带领几个猴头，翻出学校围墙，在外面烤土豆，被附近的农户告到学校。
万珍的班主任，罚她打扫茅厕。
等她结束劳动后，学生已经走光了。
放学回去的路上，淅淅沥沥下起雨，万珍起初没有当回事，走到半道上时，大雨滂沱，砸得她脑袋嗡嗡响。
傅昌平推着单车，披着蓝色飞燕牌雨衣，从万珍身边经过。
瓢泼雨幕，将泥路砸出巨大坑洞。电闪雷鸣，沿着不远的树杈游走。
“万珍，上车，我带你回家。”他说。
黑黢黢的眼里，都是水雾，声音也潮呼呼的。
他的塑料衣摆很大，万珍要是坐在车上，两个人可以共用一件雨衣。
万珍没理他，硬着头皮往前走。
傅昌平脱下雨衣，塞在她手里。
万珍当着傅昌平的面，将雨衣扔进水沟里。
他没有说话，一双眼睛深渊般死寂。
万珍讨厌李文秀，连带着讨厌她儿子。
李文秀是村里的小学老师，丈夫是当年下乡的知情，长得眉清目秀，文质彬彬。据说两人也是郎才女貌，恩爱有加。
只是，知青返城的政策出来后，男人义无反顾抛下妻儿，和城里的初恋复合了。
村里人看她孤儿寡母，多有照顾。
可李文秀眼比额头高，觉得自己识文断字，前夫在省城，儿子出类拔萃，就特别爱说教，爱显摆。
李文秀的恶劣行径，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她和哪家父母聊天，哪家孩子晚上回家就要挨打。
毕竟，她平生只做两件事，夸自己孩子，挑别人孩子毛病。
夸自己孩子是无时无刻，挑人家孩子毛病是见缝插针。
农村家家户户，院墙挨着院墙，且农村瓦泥土墙也不算高。
万珍每次挨打时，就往墙上爬。她妈李爱华不但追不上，也够不着。
万珍从小到大，身手灵活。不能说飞檐走壁，但是爬墙上树，那是一等一的好手。
有一次，她又窜上院墙，往前跑。
眼看她妈累得哼哧追不上，已经快要放弃了。
就见李文秀推开门，语重心长的对她阿妈说，“万宝妈，不是我说你，苗怕虫咬，娃怕娘娇，小洞不补，大洞难堵。你现在都管不住孩子，老了怎么办？指望她喝口凉水都喝不到。”
正在大喘息的李爱华，听完变了脸色，扶腰站直，河东狮吼。
“万珍，你给我滚下来！”
那高分贝的咆哮，与其说她有多盛怒，不如说她要立威。
万珍虽然调皮，但也知道阿妈什么时候能糊弄过去，什么时候糊弄不过去。
她乖乖抱着老槐树滑下去，被阿妈拎着耳朵揪回家。
那天晚上，她被打得惨烈。
家里反而异常寂静，万珍也是要面子的，真挨打时，死死咬着牙硬扛。
阿爸晚上回来时，一声接一声的叹息，万珍耳朵被拧肿了，发炎了好几天。
“牛要训，马要鞭，惯子不教要上天”
“树小扶直易，树大板直难”
身为小学老师的李文秀，在学校里针对万珍就算了，平时碰到阿妈，就以人师自居，开启教子课堂，简单来说，她就是觉得，万珍欠打，多打几顿就老实了。
而阿妈小学毕业，见李文秀有文化，儿子又教育的很好，简直将她的话，奉若金科玉律。
万珍对李文秀的恨意，如滔天洪水，波及傅昌平。整个小学阶段，万珍不许任何人和傅昌平玩。
她是孩子王，一呼百应，傅昌平被孤立了很多年。
万珍有些唏嘘，对她来说，是隔了几十年的往事，但对傅昌平而言，不过是不久前的事而已。他不会觉得自己精神分裂吧？
“傅昌平”
万珍唤了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几十年后重生而来，身体里住着一个老灵魂吧？
“嗯？”
他回了一声，见万珍没回应，他踮着脚尖，身体微微侧倾，艰难够着地，将车子停在路边。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累吗？要不换我骑吧？”万珍随意编了一句。
“不用。”傅昌平语气不冷不热。
万珍便不再询问，看他费力地划拉着车，又晃晃悠悠的蹬走。
夏日，树上长树，草上生草，蓬勃绿意里，穿梭着无影无踪的风，倒是不很热，但傅昌平薄薄的脊背，已经被汗水浸透，白色的确良衬衫，贴附着他的背，如同寸草不生的山脊，陡峻如削。
万珍挪开了眼。
老式自行车链条，摩擦时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他们伴着这样的节律，蹬了快一个小时，才到达县城，傅昌平鼻翼上都是汗。
万珍说她没有来过县城，其实不算说谎。
虽然泥石流发生后，她就被送到县城救治，但当时意识全无。后来就只在医院里躺着，等到好得差不多了，养父开着小轿车来接她去省城时，她隔着车窗扫了一眼外面，全是麻木的感觉。
此时再看街景，和省城不能比，但也比乡镇丰富多了。
自由经济后，农村人买卖东西，只能去赶大集，但是在县城的一些街道上，已经有热闹的流动商贩，和固定的门面店了。
万珍忍不住想，她父母一年到头困在田里，也不过是吃饱肚子，衣食无忧，想要额外生钱，就难上加难。
像卖鸡鸭鹅蛋这种营收，看着一次赚个三几十，可其实鸡鸭鹅，一天也就下一两个蛋，攒够一两百拿出去卖，就要攒好久，更别说自家也要吃。
阿爸的手艺活，倒是能给家里带来额外收入，可阿妈身体不好，家里农活也要阿爸干，终究不是长远之道。
反观傅昌平，就很有经商头脑，虽然不知道他在县城里做什么，但他早早年纪就有赚钱意识，而这也是中国最意气风发的时代，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只要你想做买卖，就没有不赚钱的。
上一世，万珍的视角困在山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出去后，才感受到世界的参差。
在她为去省城的路费发愁时，她省城里的很多同学，正在攀比进口钢笔和电子表，更别提从深圳广州，进货的漂亮皮鞋和裙子，时髦年轻人爱穿的喇叭裤，香港运来的瑞士手表和万宝路香烟。
东方双狮、浪琴，劳力士、百达翡丽，这些阿爸阿妈听都没听过的名字，是城里很多人花好几个工资，也要从偷渡客手里抢的紧俏货。
任何时代，社会总是会被割裂成，不同的棱面。过去万珍陷在凹面里，现在见过几十年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能够跳出来，较为前瞻的看待事情。
比如说，这个时代，适合搞钱。
傅昌平将自行车，停在一家饭店前。
万珍抬头看了一眼，饭店名字叫“徐向前饭店”，饭店老板原先在部队做炊事员，后来在国营饭店当厨师，做菜方面小有名气，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名字自带IP光环和流量。
而饭店开在县一高附近，不远处就是供销社旧址，既能方便有钱人家的孩子，没事出来打打牙祭，也能方便公职人员偶尔出来开开荤。
饭店不算大，摆着十几张方正八仙桌，长条木板凳，桌上收拢着筷笼，以及泛亮的牡丹搪瓷缸。
饭店收银台上方，是挂着木牌子的菜单，万珍研究了一下，没有很多野味菜，蝉蛹也列在时令美食一栏。没看到有小炒毒蛇之类的菜系呀。
饭店老板在柜台看见傅昌平，热情出来打招呼，显然彼此熟稔。
“徐叔，你上次说要找一条毒蛇泡药酒，我同学正好抓了一条，烙铁头，你看看可行？”
叫徐叔的男人，宽宽胖胖，无须红面，一看就是吃得很好。果然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官，老话诚不欺人。
傅昌平将布袋放在地上，那条烙铁头显然被晃晕了，这会没有任何动静。
万珍正想解开袋子，展示给大家看，傅昌平制止了她。他非常谨慎，去店里拿了带盖的水桶，又放了一些硫磺粉，将袋子放进桶中后，才慢慢解开绳索。
万珍发现，他对这家店非常熟悉。
“蛇会求愣子，你看着它不动，可能正在等你伸手。”
蛇在桶里盘起身，作出攻击的动作。
徐叔看了说，“这条蛇可以呀，我老岳母有风湿，每年都要泡一桶药酒。”
万珍听完有些懊恼，一年才泡一桶，这不是长久买卖。
不过，手里拿着厚厚一叠钞票时，她还是很满足的。
200元现金，是很多农民一年的收入了。
鹅黄绿的叶子，尝起来苦中带酸，酸中带涩，但夹杂着夏天的湿热，植物的粘稠，有一种清新的滋味。
没等几分钟，她遥遥见付昌平，骑着老式二八单杠，迎着夏天的风，穿过青翠的稻田，和昏黄的薄暮，慢慢向这边靠近。
万珍脚下的这条路，是通往县城的必经路口，也是附近几个村子合力凑钱修的。万珍记得，当时阿爸阿妈农忙后，就拿着铁锹挑着扁担，来村口义务出工。万珍也跟着干了好几个月的活。
这条泥路，石头掺着泥巴，泥巴裹着沙，也算修得平整通达，就是一到下雨天，秒变坑洼泥潭。
幸好这几日天气晴朗，太阳毒辣，乡村宽阔的土路，被晒得结实板正。
万珍站起身，热情的挥了挥手，傅昌平清癯的脸上，霞光一闪而逝。他一贯沉稳持重，泛红的指关节，紧紧捏住车前闸，笨重的大梁车，轱吱轱吱停下来。
在庞大的老式自行车面前，身量未足的少年，显得有些单薄。万珍坐上车时，能够感到车身，摇摇晃晃，走了好一段路，才能平稳行走。
她心里捏了一把汗，抬头一看，少年瘦削的脊背，如锋利出鞘的剑，笔直绷紧，沿着脊椎一路向上，是被汗液浸透的线条。
万珍想了想，现在的傅昌平，也不过14岁而已，平时老成持重，终究稚气未脱。
可能她上一世，和少年傅昌平交锋不多的缘故，她对傅昌平的记忆，更多停留在中年时代。她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个成熟稳重精明强干，同时富有责任心的企业家形象。
这种好感，让她重生归来，可以带着滤镜，看待他的沉默寡言，以及他母亲的刻薄。
万珍记得，上一世，她也见过傅昌平骑大梁车。
那天，万珍带领几个猴头，翻出学校围墙，在外面烤土豆，被附近的农户告到学校。
万珍的班主任，罚她打扫茅厕。
等她结束劳动后，学生已经走光了。
放学回去的路上，淅淅沥沥下起雨，万珍起初没有当回事，走到半道上时，大雨滂沱，砸得她脑袋嗡嗡响。
傅昌平推着单车，披着蓝色飞燕牌雨衣，从万珍身边经过。
瓢泼雨幕，将泥路砸出巨大坑洞。电闪雷鸣，沿着不远的树杈游走。
“万珍，上车，我带你回家。”他说。
黑黢黢的眼里，都是水雾，声音也潮呼呼的。
他的塑料衣摆很大，万珍要是坐在车上，两个人可以共用一件雨衣。
万珍没理他，硬着头皮往前走。
傅昌平脱下雨衣，塞在她手里。
万珍当着傅昌平的面，将雨衣扔进水沟里。
他没有说话，一双眼睛深渊般死寂。
万珍讨厌李文秀，连带着讨厌她儿子。
李文秀是村里的小学老师，丈夫是当年下乡的知情，长得眉清目秀，文质彬彬。据说两人也是郎才女貌，恩爱有加。
只是，知青返城的政策出来后，男人义无反顾抛下妻儿，和城里的初恋复合了。
村里人看她孤儿寡母，多有照顾。
可李文秀眼比额头高，觉得自己识文断字，前夫在省城，儿子出类拔萃，就特别爱说教，爱显摆。
李文秀的恶劣行径，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她和哪家父母聊天，哪家孩子晚上回家就要挨打。
毕竟，她平生只做两件事，夸自己孩子，挑别人孩子毛病。
夸自己孩子是无时无刻，挑人家孩子毛病是见缝插针。
农村家家户户，院墙挨着院墙，且农村瓦泥土墙也不算高。
万珍每次挨打时，就往墙上爬。她妈李爱华不但追不上，也够不着。
万珍从小到大，身手灵活。不能说飞檐走壁，但是爬墙上树，那是一等一的好手。
有一次，她又窜上院墙，往前跑。
眼看她妈累得哼哧追不上，已经快要放弃了。
就见李文秀推开门，语重心长的对她阿妈说，“万宝妈，不是我说你，苗怕虫咬，娃怕娘娇，小洞不补，大洞难堵。你现在都管不住孩子，老了怎么办？指望她喝口凉水都喝不到。”
正在大喘息的李爱华，听完变了脸色，扶腰站直，河东狮吼。
“万珍，你给我滚下来！”
那高分贝的咆哮，与其说她有多盛怒，不如说她要立威。
万珍虽然调皮，但也知道阿妈什么时候能糊弄过去，什么时候糊弄不过去。
她乖乖抱着老槐树滑下去，被阿妈拎着耳朵揪回家。
那天晚上，她被打得惨烈。
家里反而异常寂静，万珍也是要面子的，真挨打时，死死咬着牙硬扛。
阿爸晚上回来时，一声接一声的叹息，万珍耳朵被拧肿了，发炎了好几天。
“牛要训，马要鞭，惯子不教要上天”
“树小扶直易，树大板直难”
身为小学老师的李文秀，在学校里针对万珍就算了，平时碰到阿妈，就以人师自居，开启教子课堂，简单来说，她就是觉得，万珍欠打，多打几顿就老实了。
而阿妈小学毕业，见李文秀有文化，儿子又教育的很好，简直将她的话，奉若金科玉律。
万珍对李文秀的恨意，如滔天洪水，波及傅昌平。整个小学阶段，万珍不许任何人和傅昌平玩。
她是孩子王，一呼百应，傅昌平被孤立了很多年。
万珍有些唏嘘，对她来说，是隔了几十年的往事，但对傅昌平而言，不过是不久前的事而已。他不会觉得自己精神分裂吧？
“傅昌平”
万珍唤了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几十年后重生而来，身体里住着一个老灵魂吧？
“嗯？”
他回了一声，见万珍没回应，他踮着脚尖，身体微微侧倾，艰难够着地，将车子停在路边。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累吗？要不换我骑吧？”万珍随意编了一句。
“不用。”傅昌平语气不冷不热。
万珍便不再询问，看他费力地划拉着车，又晃晃悠悠的蹬走。
夏日，树上长树，草上生草，蓬勃绿意里，穿梭着无影无踪的风，倒是不很热，但傅昌平薄薄的脊背，已经被汗水浸透，白色的确良衬衫，贴附着他的背，如同寸草不生的山脊，陡峻如削。
万珍挪开了眼。
老式自行车链条，摩擦时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他们伴着这样的节律，蹬了快一个小时，才到达县城，傅昌平鼻翼上都是汗。
万珍说她没有来过县城，其实不算说谎。
虽然泥石流发生后，她就被送到县城救治，但当时意识全无。后来就只在医院里躺着，等到好得差不多了，养父开着小轿车来接她去省城时，她隔着车窗扫了一眼外面，全是麻木的感觉。
此时再看街景，和省城不能比，但也比乡镇丰富多了。
自由经济后，农村人买卖东西，只能去赶大集，但是在县城的一些街道上，已经有热闹的流动商贩，和固定的门面店了。
万珍忍不住想，她父母一年到头困在田里，也不过是吃饱肚子，衣食无忧，想要额外生钱，就难上加难。
像卖鸡鸭鹅蛋这种营收，看着一次赚个三几十，可其实鸡鸭鹅，一天也就下一两个蛋，攒够一两百拿出去卖，就要攒好久，更别说自家也要吃。
阿爸的手艺活，倒是能给家里带来额外收入，可阿妈身体不好，家里农活也要阿爸干，终究不是长远之道。
反观傅昌平，就很有经商头脑，虽然不知道他在县城里做什么，但他早早年纪就有赚钱意识，而这也是中国最意气风发的时代，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只要你想做买卖，就没有不赚钱的。
上一世，万珍的视角困在山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出去后，才感受到世界的参差。
在她为去省城的路费发愁时，她省城里的很多同学，正在攀比进口钢笔和电子表，更别提从深圳广州，进货的漂亮皮鞋和裙子，时髦年轻人爱穿的喇叭裤，香港运来的瑞士手表和万宝路香烟。
东方双狮、浪琴，劳力士、百达翡丽，这些阿爸阿妈听都没听过的名字，是城里很多人花好几个工资，也要从偷渡客手里抢的紧俏货。
任何时代，社会总是会被割裂成，不同的棱面。过去万珍陷在凹面里，现在见过几十年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能够跳出来，较为前瞻的看待事情。
比如说，这个时代，适合搞钱。
傅昌平将自行车，停在一家饭店前。
万珍抬头看了一眼，饭店名字叫“徐向前饭店”，饭店老板原先在部队做炊事员，后来在国营饭店当厨师，做菜方面小有名气，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名字自带IP光环和流量。
而饭店开在县一高附近，不远处就是供销社旧址，既能方便有钱人家的孩子，没事出来打打牙祭，也能方便公职人员偶尔出来开开荤。
饭店不算大，摆着十几张方正八仙桌，长条木板凳，桌上收拢着筷笼，以及泛亮的牡丹搪瓷缸。
饭店收银台上方，是挂着木牌子的菜单，万珍研究了一下，没有很多野味菜，蝉蛹也列在时令美食一栏。没看到有小炒毒蛇之类的菜系呀。
饭店老板在柜台看见傅昌平，热情出来打招呼，显然彼此熟稔。
“徐叔，你上次说要找一条毒蛇泡药酒，我同学正好抓了一条，烙铁头，你看看可行？”
叫徐叔的男人，宽宽胖胖，无须红面，一看就是吃得很好。果然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官，老话诚不欺人。
傅昌平将布袋放在地上，那条烙铁头显然被晃晕了，这会没有任何动静。
万珍正想解开袋子，展示给大家看，傅昌平制止了她。他非常谨慎，去店里拿了带盖的水桶，又放了一些硫磺粉，将袋子放进桶中后，才慢慢解开绳索。
万珍发现，他对这家店非常熟悉。
“蛇会求愣子，你看着它不动，可能正在等你伸手。”
蛇在桶里盘起身，作出攻击的动作。
徐叔看了说，“这条蛇可以呀，我老岳母有风湿，每年都要泡一桶药酒。”
万珍听完有些懊恼，一年才泡一桶，这不是长久买卖。
不过，手里拿着厚厚一叠钞票时，她还是很满足的。
200元现金，是很多农民一年的收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