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禄见程立哭闹不已,又是拿泥巴逗乐,又是做鬼脸,都没办法让弟弟止住哭闹。

    他也奇了怪了,明明弟弟一向很乖巧来着,今时今日却有点子难哄。

    毒辣的太阳光穿透树荫,映在地上点点光斑,王天禄玩得有些累了,他后知后觉发现,是不是弟弟饿了,才如此。

    他瞧见程立摇曳的小手一直朝向自家门口,看来是真的想找娘了。于是他瘦小的身子板摇摇晃晃抱起程立,他力气尚小,刚抱起来的时候还差点摔一个狗吃屎。

    在他手上的窦寻心里苦笑,哭闹的愈发厉害。王天禄一刻不敢停,抱着程立艰难走到程家木门口。

    因为两只手已经被占住了,两脚也使着劲,不方便挪开,机智的王天禄只好以头抢门,硕大的脑袋在不算厚的木门板上磕得砰砰作响。

    窦寻内心:其实可以把我先放回床里的。

    但是对于王天禄这样的举动,窦寻一点不感到意外,这么多天相处下来,窦寻只感觉王家人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实诚。

    这种品质或许在普通人里很常见,但是对于之前在宦海沉浮的窦寻,那简直是沙中淘金的难度。

    门扉轻轻打开,露出一点小缝,身后之人身高八尺,快要比肩门楣,玄青色的粗布衣裳衬得人很是干练。

    王天禄呆呆地仰头望着眼前之人,剑眉星目,尧肩舜背,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他漳叔叔。

    漳叔从前还蓄胡,现在面庞干净,身体消瘦,阴柔之相渐起。王天禄不懂得做太监是什么意思,他只晓得自己叔叔回来了,大声喊道:“叔叔好。”

    被王天禄强硬搂在怀里地窦寻身体一僵,自己那爹竟然能出宫回来了。

    王天禄像献宝似的把程立献出去,被程漳轻轻抱住,他神色祥和说道:“禄儿,真是麻烦你了,来我家歇会吧。”

    屋里的秦氏见到小孩子蹦蹦跳跳来了,心里也被这生气带动,递给天禄一个胡饼。

    这茅草屋子虽然破败不堪,但是四人其乐融融,仿佛便是寻常百姓一家。

    窦寻被程漳温柔地圈在怀里,他的头抵在程漳的肩膀上,呼吸之间都是程漳身上的皂角香气。

    他此刻真的很想开口说话,他想问问他这个爹爹,是怎么从戒备森严的宫禁之中出宫的。

    现在程漳能安然坐在这里,只能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爹爹飞檐走壁,于一众禁军之中能够穿墙而行。

    要么,是他窦寻身死道消,当初定的一众礼仪制度皆已废弃,两次宫闱之乱再次上演。

    窦寻只能张着口咿呀呀,说什么也说不清楚,倒是秦氏一边在后面织着布,一面看着父慈子孝的场面忍不住咧开笑。

    “快看,立哥儿想对你说话呢。”

    “有什么可说的呢?程漳这阉狗也配做父亲?”程家小院的那道木门仿佛是纸糊的一样,尽管从内部插上了门闩,门口的几个大汉还是轻而易举推开来。

    狭小的院子里顷刻间涌入五六个光着膀子满脸横肉的壮汉,身后跟随而来的便是一个穿着绸布衣裳的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再身后跟着的就是那日前来提亲的刘婆子。

    窦寻用他现在那只小胖脚丫想想也知道,那村中恶霸又卷土重来了,时乖运蹇,果然窦寻这人生的苦命,真是不得消停。

    李老爷年纪大了,嘴歪眼斜,白发苍髯,可是贼心可不死。这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快让他祸害遍了,他心中还是难压燥气。更何况娶小老婆对他来说不是一件赔本的买卖,反而能够让他踩在女人身上吸血,万贯家财半数由此而起。

    他现在一见到秦氏小娘子,眼冒金光,心说虽然知晓村中秦氏貌美,但是身边山珍野味吃着,也没有动过家常菜的想法,今日一见,果然是娇姿艳质,他势在必得。

    “今日我来正式下聘礼,顺便提前来看看新妇。”李老爷侵略性的目光向秦氏袭来。

    程漳不动声色将秦氏挡在身后,高大的身躯为她遮住太阳,将手里的程立递给秦氏。

    窦寻心里默默认可这位父亲,他上辈子瞧不起那些卑躬屈膝的阉人,现在来看,父亲还是有几分风骨在的。

    然后他就听到程漳不卑不亢说道:“李老爷来说胡话了,这里哪里有新妇,我与浑家在此居住,未见适婚女子。”

    “公公才是说笑了。”李老爷出口打断,脸上满是鄙夷神色。

    在窦寻听来,这声公公着实讽刺。一般来说,这需得上点品级的太监或是大太监身边的红人才能得此尊称。他爹刚进宫,不是个洒扫庭除的,就是个端茶倒水站岗的。

    李老爷话音刚落,程漳的脸色有些难看,藏在青衣下的手攥紧了,不过他双脚还是站在秦氏身前,一点也没有挪动的意思。

    “程兄弟,你已经入宫侍奉皇帝陛下了,便是把身家都交给了皇帝陛下,日后自有富贵厚禄、闻名通达,何苦还要来执着天伦之乐。”刘婆子说话了,她此刻说话还算客气,多年混迹于市井给人说亲让她养成了平地三分夸的功夫。

    “同他废话什么?”李老爷反手抽了刘媒人一个嘴巴,他怒冲冲说道:“没用的婆娘,一张嘴看着能说,实则什么事也干不成。”

    他是村中大户,与县里的大官小吏都有关系,因而目中无人惯了,看底下人更是视如草芥:“今天你要是同意我要把人带走,我便把聘礼交予你,你日后狎妓时没有东西至少还能多出份酒钱。”

    这话引得在场壮汉哈哈大笑,他们是李老爷养在宅子里的打手,以往佃户不听话了,这些人连动手都不用,往院子里一站,佃农自然害怕。

    “你若是不同意,自有你一番好果子吃。”李老爷恶狠狠说道。身后的壮汉们立时止住了笑,手中的棍棒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地。

    窦寻心里焦急,但是偏偏他是个不能动的小孩,他只能寄希望于王天禄,希望让王天禄去把田里耕作的父母叫回来。

    他小手轻轻晃动着,试图把王天禄从被吓得呆傻的模样中唤回来,同时眼珠子尽力朝程家矮墙上瞥去。

    从矮墙上翻墙出去,不用走几步,便是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小孩子在里面钻,还有空隙,但是大人尤其是大块头,在里面就定会被树枝划伤脸皮。

    窦寻的动作尽量变大,同时放开声音哭嚎,希望能够吸引王天禄看懂他的暗示。

    秦氏本来就被李老爷带来的一帮子家丁吓个半死,加上窦寻哭嚎,就更没有力气抱住了。一时之间险些失手,将程立扔在地上。

    李老爷闻声将目光牢牢锁在秦氏母子身上,站在她身前的程漳脸绷着张脸。

    “这钱你收不收?”

    程漳直视李老爷的眼睛说道:“不收,无婚书,就是强行嫁娶,这有违律法。”

    “想不到我们公公进宫了几个月,竟然学出了咬文嚼字的习惯。”李老爷拍着他的肚皮,“既然你要婚书,我们现在就可以签,正好媒婆、两家主婚人都在。”

    “我说我不签,这是我的妻子。烦请李老爷另觅良人吧!”

    “你不同意?那就打。”

    身后的打手们几乎是听到指令立刻就扔下手中的棍,赤手空拳上场——李老爷没让他们打死人,他们最多只能用拳头吓唬吓唬。

    程漳被按在地上,他才刚去势没多长时间,加上在宫中当太监干的是最底层刷马桶的工作,身体不过是因为年轻看起来还行罢了。两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病患者的两拳,对一群强盗。

    窦寻两眼一闭,深感绝望,这一世恐难长久,怕是过不了几天他就要再到地府,质问孟婆为何不给他喝汤。

    身体里一股属于孩童的力量占据了全身,他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这一声大哭提醒了呆愣在院中的王天禄,他要救弟弟,他要去找娘和爹爹救漳叔叔一家。王天禄身形极为灵活,他翻过矮墙,朝田地里去了。

    媒婆眼尖,捂着被打肿的脸说道:“老爷,有个小孩跑了。”

    “管他作甚?一个小崽子罢了。”李老爷鼻孔朝天,得意洋洋,他走到被压在地上的程漳面前:“我念着你在宫中,才没对你下死手,但是不代表我不敢,左右你也是一个倒泔水的奴婢罢了。”

    “不要打了!”秦氏哭红了眼睛,眼泪顺着面庞留下,“我同意还不行吗?你打他做什么?你不就是要带走我吗?”

    “这回秦姑娘都同意了,我倒是希望程公公能成全良人。”李老爷捻着胡子笑了。

    程漳缩成一团,身上挂了彩,但是那几个壮汉手下有数,所以脸上倒是不见伤。

    他喘着粗气缓缓跪坐起来:“不行,春娘。”一块乌木牌从他的袖口滑落,哐啷一声,掉在脚边。乌木牌荷叶头,一面刻着“内使”,一面用篆文印着“关防出入”。

    他颤颤巍巍捡起这块木牌,看到它那一颗,他想起自己这几个月来在宫中观察到太监喜好认干爹,私下里必以父子相称。

    如今他知道直殿监太监的大名叫孙呈先。

    程漳将木牌甩出来说:“我说不可以带走春娘。你们知道我干爹是谁吗?”

    “你才进宫几个月,就认了干爹不成?”李老爷嘲笑。

    程漳咽了一口唾沫:“我干爹是直殿监掌印太监孙呈先。”

    “我再告诉你,当今司礼监掌印太监徐公公,你们要是欺人太甚……”

    窦寻忽然又睁开了眼,心里满是盘算,如果他爹所言属实,那么这局还能救,抬出大人物的名号来,至少李老爷民不与官斗,多少还能忌惮他家三分。

    但且让他想一下,司礼监掌印太监这姓氏如此熟悉,好像就是他临死前唤他来休息的那个太监,而且那小太监好像还是他提拔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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