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却拎着一袋食物,拐个弯,回到了七号楼。

    晚上这边没什么人活动,她的两个大行李箱还是安安静静地放在楼道口,原先的位置,没动过。

    楼梯下摆着的还是那张灰色单人沙发,背对着墙壁,正对着楼梯口,风吹日晒,表皮已经褪色干裂,都不用风吹,就沙沙沙落下碎片,飘到沙发附近的地上,全是灰尘。

    江却也顾不上脏不脏了,大步走过去,一坐,窝进了沙发里,头沉在沙发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瘫了一会儿,伸手把扔在脚边的塑料袋勾起来,翻出小面包,也没看什么味道,直接撕开包装袋,塞进嘴里。

    面包是超市里卖的散装小面包,很便宜,也很干很难吃,她吃得太快,被噎得不行,咬开了一袋牛奶,一口面包,一口牛奶。

    几个面包下肚,她才感觉胃像是有知觉了,把垃圾丢进塑料袋里。

    甩掉高跟鞋,雪白圆润的脚后跟直接触碰地板,水泥地的凉意让她心里一惊。

    用力一撑,从沙发里站起来,随手把头发在脑海绕了几个圈,一扎,松松垮垮的丸子头,凌乱又随意。

    她顾不上形象不形象了。

    塑料袋和高跟鞋就这样放在沙发旁边,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提住行李箱的把手,一连上了几层楼梯,到中间的平台,才放下行李箱,呼出一口气,稍作休息。

    接着又提起一口气,上台阶。

    这老房子没有电梯,幸好江却家在二楼,不然可能花费的力气和时间更多。

    接着下楼,去提另一个行李箱。

    来来回回几趟,才把东西全都拿到二楼。

    楼梯是透风的,没有遮挡,此时晚风吹来,也多少带了点凉意。

    二楼只有两户人家,对门,左边那户门口放了个简易的黑色鞋架,上面两层放的是小孩的运动鞋,下面放的是男人的篮球鞋,还有双皮靴,码数太大,鞋架都放不下,鞋后跟悬在空中,清一色的黑灰。

    鞋架旁放着一条木头小板凳,没占楼道多少空间。

    门口的地毯倒是很有意思,写着几个大字,江却趁着楼顶灯亮着打量了一下,笑出了声——“活着回来就行,你真棒”。

    再看江却家这边,门口堆满了纸箱和杂物,叠得很高,把门都堵住了。

    江却家自从被她父亲卖掉以后,转了几手,但后来因为是老房子,很少有人愿意接手,最后一家也搬到大城市去了,就这样空了几年,直到江却租了这套房子。

    江却深吸一口气,把门口的纸箱一个一个搬下来,也没地方放,只好堆在楼道里,打算明天早上再搬到楼下去,今天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东西太多,只在楼道里留下了一个可以过人的空间,江却打开门,把行李箱推进去。

    里面和她小时候的格局还是一样,只是后来住的人家新换了家具,铺了木地板,重新粉刷了米色墙壁。

    一掀屋里白布,简单的原木家具,客厅的窗帘干脆拆了,落地窗外面就是阳台,江却可以看见外面的月亮。

    房间里只有最基本的家具,江却放了行李,打算明天去五车口一趟。

    开窗、灯、吊扇,家里还是没装空调,房子一直闷着,温度很高。

    头顶的吊扇太久不用,呼啦啦转了两圈,又停了,任江却怎么按开关都没用。

    江却开了窗、阳台门,拿了东西,打算卸个妆洗个热水澡,然后睡觉。

    一进厕所,一股下水道的霉味,江却皱了皱眉,打开了窗户,开了水龙头,放了水,浑黄的。

    再进浴室,一扭开关,花洒只可怜地喷出了一小串水珠,连洗手都不够用。

    江却叹了口气,洗脸刷牙,随便换了衣服,走进房间,一打开门,灰尘被气流带动,扑面而来的脏味,直钻进江却鼻腔眼睛。

    床倒是没换,只是床板光秃秃的,不能睡人。

    江却退了出来,走到沙发旁,拿衣服叠起当枕头,躺下,就这样先凑合一晚。

    月光和路灯光一齐照进来,很亮。夜已经深了,她却毫无睡意,睁着眼,浓密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她安静地呼吸,跟夜晚的月光混在一起,有种不属于春天热夜的清冷。

    她在想周曳。

    周曳在他这帮兄弟里算混得不错的了,出去闯了几年,替车队赢了些比赛,奖金也拿了几多。

    回清县后就和赵羽林合开了个小酒吧,他出钱投资、用脸揽客,赵羽林管理经营,也在酒吧当调酒师,利润五五分。规模不大,但生意还算可以。

    酒吧招了个把酒保酒妹,能蹦迪能喝酒,客人兴致上来了还能去楼上唱歌玩牌打台球。

    当初和他一起混的那群人,老秃在给人当保镖,黑西装一穿,遮住吓人的纹身,就冲那张长满横肉的脸,也没人敢去他眼皮子底下耍坏。

    文仔结了婚,在一家车行干,一天到晚衣服没有干净的,每次聚会都会被调侃一身汽油味。

    明子继承了家业,在大排档当小老板,兄弟们隔三差五就去他那聚,便宜味道又好,喝多了还可以睡他家楼上。

    齐理读书好、体育好,打架又厉害,大学考了警校,毕业后在市局当了刑警,平时兄弟们吹牛说自己上头有人,说的就是他。

    还有一些兄弟,有的出去打工了,找了正经工作,安安稳稳过日子。有的还是当混混,过一天算一天。

    到现在和周曳有联系的也就那么几个,关系够铁,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能为兄弟上刀山下火海。

    街上没什么人,两辆摩托一路飙到九街后面的后巷口。后巷连着九街店铺的后门,没监控,很狭窄,也没什么人走,一般是店里人出来倒垃圾脏水用的。

    小巷子没装什么路灯,暗沉沉的,路旁全是垃圾,不知道哪家的水管裂了,浓黑的污水一路流淌,苍蝇飞虫乱飞。

    前几年清县上任了新县长,坏境整改得好多了,但还是有不少这种脏乱差的地方存在,平时看不见,管不到,也不管了。

    周曳熄火停车,长腿往地上一撑,下了摩托,漫不经心扯下手套,抬手摘了黑色头盔,顺手捋了一把乱糟糟的短发,抬起眼皮,眼睛又亮又凶。

    头盔就随手放在了车座上——清县没人敢偷他的东西。

    老秃和梁小谷跟着来了,梁小谷坐着没动,老秃提着根铁棍气势汹汹地下了车,如捕食的老虎一般充满杀气。

    周曳手上“唰”一下拨动打火机,心不在焉地玩着火焰,冲小巷深处一抬下巴:“这边。”

    他们沿着小巷一路进去,没什么人,偶尔从后门走出来一对黏黏糊糊的男女,也都被他们吓得缩了回去。

    一高一壮,一个玩着打火机,一个提着铁棍,怎么看都不是好人。

    九街也是老地方了,有的设计不是那么合理,那家酒吧的电闸就装在后门外墙,周曳一掀开关,手一推闸,后门里面的闪烁彩光就都灭了,亮起昏暗的应急灯。

    被打扰了兴致的客人都吵闹起来,有的趁黑作乱,引起一阵骚动。

    周曳叼了根烟,点了,和老秃就站在后门口等着。

    后门口跑出来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小伙,一出去就看见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脚一滑,连忙往回溜去。

    下一秒,就被人卡着后脖颈,哐当一下砸在了墙上,骨头砸在石壁上的重击声在小巷里回荡,吓得连枝头的鸟都纷纷逃开。

    周曳今天本来就烦,还遇到个不省心的,胃里的腥气直冲脑门,胳膊一伸,直接勒住小伙的脖子,捏着脖颈撞在了墙上,连力气都懒得收。

    小伙动也没办法动弹,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求饶:“两位好汉,我没钱我真的没钱,求求你们放过我。”

    周曳一挑眉,没说话,掣着他脖子的手重重往上一推。

    “疼疼疼疼——小伙被痛得口不择言,“去找我老板,他有钱……”

    周曳手一松,小伙就摔在了地上,手脚发软。

    周曳不急不缓吐出一口烟,神情淡淡的,却无端骇人:“打给你老板。”

    老秃举起铁棍,在手里用力敲了几下,恶声恶气地威胁:“你想好该怎么说。”

    “老板……”小伙颤颤巍巍打电话,瞄了一眼周曳,后者叼着烟,目光凶恶,示意他好好说。

    小伙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电闸坏了。”

    电话那头的老板没有多问,急匆匆赶来,人未到声先到了:“怎么会坏了呢?”

    一出门,两个男人站在他面前。

    年轻的那个神情乖戾,一掀眼皮,慢条斯理地朝他长长喷出一口烟,一大片灰色云雾铺天盖地往老板脸上冲去,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给。

    简直是在侮辱人。

    胡老板是个外地人,不怎么了解清县,只知道这是“Forest”的周老板。

    以前只远远见过,现在近了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

    老板被烟呛得眼睛生疼,后退几步,被吓得不敢说什么,满脸堆笑:“周老板来这玩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让人准备准备。”

    周曳含着一口烟,被烟泡着的嗓音又哑又冷:“胡老板的人去我那玩的时候打招呼了吗?”

    胡老板一下就明白了他们来找茬的原因。

    前不久周曳和赵羽林去了一趟省城,店里就只剩几个打工的年轻人。

    胡老板他们倒也没做什么违法的事,就是在周曳酒吧门口揽客,搞了个打折活动,说请了新酒保,个顶个的帅,顺带把周曳的酒吧编排了一通,说他们食物过期、高价倒卖劣质酒、后厨全是老鼠蟑螂,连着招揽了好几天,拉走了不少生意。

    周曳酒吧的员工大多都是兼职的年轻大学生,没经验,有素质,也不敢横,去报警人家警察也就是来象征性地警告了一番,没什么作用。

    损是损了点,但一没毁坏东西,二没伤人,胡老板他们自认为也不是什么大事,商业竞争嘛,总要耍点手段。

    如果是别人,可能也就这么忍了,再搞点活动,拉回客源算了。

    但他们遇到的是周曳,从小混街头的霸王,抢了他的生意没把你打半死扔巷子喂狗里就已经很好了。

    胡老板双手抱拳,连连求饶:“这样,周老板,原来抢了的生意我都给您送回来行吗?”

    周曳右手漫不经心地转着个打火机,火焰一撩,差点烫到老板的大胡子。

    他耷拉着眼皮,没说话,低头含了一口烟,玩似的,又慢悠悠朝老板脸上喷了一口。

    野气的眉眼在烟雾后看得不真切,让人猜不透他是高兴还是不满。

    亦或是压根就没想要个解决方法。

    胡老板拿不定他的性子,再试探着开口提了几个赔偿方式,迎接他的只有一口又一口的浓烟。

    胡老板被呛得眼睛发痛,一眯眼,忍不住流下几行生理性的泪水,被打湿的胡子黏在了脸颊的肥肉上,像两条黏腻恶心的海草。

    周曳被逗笑了,嘴角的弧度轻蔑,漆黑眸子里是明晃晃的恶劣,在月光下阴森森的。

    简直是魔鬼。

    后巷里一片安静,他不开口,也没人敢再讲话。

    周曳笑够了,神情冷了下来。随手捏着烟头,直接按在了老板的Polo衫前胸的口袋上,重重碾了两下,掉下滚烫猩红的烟灰,把胡老板的衣服都烫了个洞。

    胡老板被烫得一哆嗦,却还是赔着笑。

    周曳挑了下眉,胡老板识相地接住了烟头。

    “真乖。”周曳的声音还带着点未尽的笑意,眼神却格外冷,“胡老板别生气,我今天来就是打个招呼,以后你有的是机会恨我。”

    周曳顺手帮胡老板正了正领子,逗小狗似的拍了拍他脸上的肥肉,摸到一手黏湿,嫌弃地皱起眉头,直接抹在他衣领上,转身走了。

    老秃瞪了他们一眼,也提着铁棍走了,留下提心吊胆的胡老板,和还坐在地上没敢吭声的酒保小伙。

    老秃看着玩够了心情大好的周曳,用力拍了一下他的翘臀:“阿曳,你还真是够长情的,从小到大就喜欢玩这一套。”

    周曳瞥了他一眼,一把拨开他的手,笑着骂道:“你丫别乱摸,收费的。”

    老秃也笑了:“你小子,滚回酒吧卖去吧。”

    周曳微勾着唇角,也没否认,戴上头盔手套,长腿一抬,跨上车,问老秃:“去我那坐坐?”

    老秃挥挥手让他快滚:“你那全是年轻小妹,再去我家那宝贝得提刀杀了我。”

    周曳没说话,一点火,“呜——”的一下,摩托车就飞驰出去,只留下一道红色的残影,嚣张又热烈。

    他一路骑到“Forest”的门口,音乐声重得在路口就能听到,酒吧门口人来来往往,全是来寻欢作乐的年轻男女。

    “Forest”的店面看上去很简单,黑色招牌上就一串金黄色的花体英文灯,后面加了个酒瓶,在花花绿绿亮着各种浮夸彩灯的九街反而显得别具一格。

    周曳刚停下车就被一群女孩包围了,围着他说说笑笑,有大胆的去拽周曳的手臂,拉着他进去喝酒。

    周曳也不搭腔,径自抬手摘下头盔,手臂凸起一块块流畅的肌肉,手臂上的水墨纹身随着他的动作飞起。

    有经常来玩的女孩揽住他的胳膊,拖着尾音,跟他撒娇:“老板,什么时候才能坐你的车呀~”

    周曳假装思考了一下:“当我女朋友的时候。”

    周围的女孩被他这么一说都有点躁动,抱着他手臂的女孩又撒娇:“那老板,我能当你女朋友嘛~”

    周曳把头盔往车上一搭,趁机甩开了抱着他的手臂:“怎么办?我是单身主义者。”

    周围的女孩咯咯笑作一团,骂周曳不讲理。

    周曳没再理她们,径自走进了酒吧。

    赵羽林正在吧台调酒,递给面前的年轻客人一杯龙舌兰日出,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酒吧不大,靠近门口是吧台,再进去是舞池和卡座。彩色灯光昏暗绚烂,音乐声响得像是在爆炸,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尼古丁的味道。

    舞池里扭动着男男女女,不少人都向周曳这边看来。

    周曳走到吧台前,坐下,赵羽林在他面前放了个水晶玻璃杯,剔透冰块折射着酒吧的灯光,闪烁着纸醉金迷的璀璨。

    赵羽林刚想给他拿酒,就被周曳叫停了:“老赵,来杯水。”

    赵羽林把水推给他,像看怪物一样看他,笑着调侃:“转性了?”

    周曳现在胃里还有牛奶的腥味,他喉结动了动,压下胃里的不适:“刚喝了牛奶,恶心。”

    赵羽林和他十多年兄弟,看他喝酒喝多了,牛奶倒是很少碰,特别是这几年,跟牛奶过敏症一样,避而远之。

    赵羽林这次真的是在看怪物了:“阿曳,你还会喝牛奶?”

    周曳一口灌完水,又叼了根烟,不想多讲,随口道:“遇到个奇葩女的。”

    赵羽林还想再问,瞥见酒吧门口进来的一个漂亮女孩,朝周曳丢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周曳没动,身后传来一身甜甜脆脆的少女声音:“周曳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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