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韵不省人事,直把宋父、宋母急得火烧眉毛,忙呼郎中来瞧。

    彼时宋知韵的兄长宋怀书在书房温习功课,闻讯,果断丢开书本前去探望。

    一家子围在一处,亲耳听见郎中说出“无碍”二字,悬着的心才撂下。

    因郎中嘱咐不可过多打搅病人,让她安静歇一晚,明日即可恢复,一家人便轻步退出,在外面商讨圣上赐婚一事。

    “父亲,圣上当真要把妹妹指给那霍铮?”宋怀书双眉深锁。

    宋父手心用力拍了下柱子,闭着眼,不吭声,很是挫败。

    宋怀书吸入腹中一口气,一拂袖,撂话:“我这就去会会霍铮。”

    宋母手快,忙把人扯住:“你跟着捣什么乱?漫说你,就是我和你爹加起来,有几个脑袋冲撞霍铮的?”

    宋怀书连动了几下胳膊,未能撼动宋母半分,只得先把满心火气按下去,看着一言不发的宋父说:“难道此事便没法子了吗?那霍铮可不是吃素的,妹妹嫁过去,不得叫他生吞活剥了去!”

    宋母轻拍打着他的肩,表示安抚。

    这孩子平日里温润寡言,可心眼里对妹妹疼爱有加,现今出了这事,心里定存了一肚子火,恨不得和霍铮当面对峙去。

    “好了好了,少说几句,你妹妹身上不好,咱们且先散了,等明儿再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宋母语重心长道。

    闻言,宋怀书向屋子里眺了两眼,袖子底下的拳头随之收作一团,喉咙里推送出一声沉沉的“嗯”,转首离去。

    这厢宋母略略放心,搀着颓丧的宋父,慢慢去了。

    次日破晓,宋知韵悠悠然睁眼,在被窝里眨了两下眼,随后一面扯开帐幔,一面掀被子起床。

    云舒听见动静,推门进来说:“姑娘,眼下时辰还早,您昨儿还晕了一回,再休息休息吧。”

    一时,她两只脚已在鞋子里了。

    看劝不住,云舒别无他法,一手从衣架上拿来衣裳给她穿戴,又去打了热水来伺候她净面。

    “父亲上朝去了吗?”正梳头时,宋知韵问。

    云舒咬着嘴唇,面露难色。

    心里烦乱得很,她没追问,只催云舒别愣着,快些梳,完事了还要去见一见母亲。

    云舒点点头,几下收拾停当。

    宋母正靠在矮榻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书,留意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丢开书去抬脸查看。

    “才好没多久,怎的起来了?”宋母两条眉毛快要挨到一起来,责怪之时,不忘捎带着云舒一起:“你也是的,怎么照顾姑娘的?也就是姑娘惯的你,多大的丫头了整日就知道呲着个牙傻乐,一点都不叫我省心。”

    换作平常,宋知韵定要为自己分辩几句,如今却提不起那心思。

    她一屁股坐到宋母对面,单刀直入:“母亲,我不想嫁……真让我给与那活阎罗以夫妻相称,还不如一头撞死来得痛快。”

    说着,握住宋母的手。

    宋母由她攥着,口里叹息不绝:“孩子,这事……”话到一截,万分不忍。

    “母亲,真没转圜之地了吗?”母女连心,宋知韵无需揣摩,宋母藏住的内容便明了了大半,然她万般不情愿,提着一口气确认。

    宋母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只有柔声说:“孩子,苦了你了……先嫁过去,来日方长,上下嘴皮子都免不了磕碰,谁能保证两个活生生的人不会有不愉快的时候?等时机成熟,就去御前提和离,圣上贤明,你坚称过不到一起,还能强逼不成?”

    她思忖半晌,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连连点头:“母亲说得对,嫁可以嫁,离自然也可以离。”

    三言两语间,她已筹谋出一个绝妙的计策:过门之后,专找姓霍的不痛快,他往东,她偏要往西。

    人们都传他说话办事说一不二,敢问几遭下来,他能受得了?受不了他亦不能拿自己怎么办,横竖这桩婚事是圣上保的媒,换言之,她也是个有靠山的!

    届时,和离便可提上日程了。

    宋母不安的心稍觉安慰,不由得庆幸生了个性子“撒泼蛮横”的女儿,此事若换成旁人,指不定哭得昏天黑地去。

    默然对坐了会子,宋知韵按捺不住,用手在脸颊跟前扇了两下风,瞟着窗外,起身道:“这屋子里闷热得很,我想出去透透气。”

    宋母嘴唇一张,却又合回去,略略沉吟,笑道:“也好。”

    随即扭头叮咛云舒:“你仔细看着姑娘,可不能让她再吃得醉醺醺的。”

    云舒脸一红,垂首答应。

    听话音不对,宋知韵不敢久留,赶紧打起帘子出了门。

    “姑娘,咱们去哪啊?该不会……”云舒舔着嘴唇,迟疑道。

    她走得飞快,连下人们的问好全然忽视过去:“我去打探打探,姓霍的有什么好恶。”

    “夫人才吩咐的,您又……”

    “行了,”她不甚耐烦,摆手打住,“我是去办正事,又不是贪玩。”

    云舒讪讪吐了吐舌头,抿紧嘴巴跟紧她。

    道上路过宋怀书的院子,宋知韵免不得顿足探头瞧了瞧。

    里面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不见。

    “兄长最近越发勤谨了,才过辰时便已往学堂去了。”她捏着下巴咕唧。

    由衷点一点头表示佩服,便拿开脚去了。

    一只脚踏进飞云楼时,右肩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似笑非笑的梦松。

    “宋贤弟气色不佳,该在家多休养几日才是。”他一改常态,主动慰问。

    宋知韵吐出一口闷气,接连摆了三下头:“别提了,霉运找上门来,任我在家养多少时日也不济事。”

    他微微挑眉,问:“霉运?从何说起啊?”

    她咂咂嘴,将这疑问丢开不谈,只顾将人让进门。

    “呦!二位公子今儿个可早啊!”小二弯着半截身子在擦楼梯扶手,见二人光临,随手把抹布搭在肩上,下楼来迎。

    宋知韵心里不痛快,挤不出笑脸来应付,却是梦松笑吟吟说:“宋贤弟身子不爽利,吃不得荤,弄些清淡的小菜,再配上一碗红米粥,一并送上来吧。”

    小二嘿嘿一笑:“郎君待宋公子真好。”

    话到这份上,不表示表示说不过去,于是她向梦松拱拱手,展露笑颜:“难为梦松兄替我思虑了。”

    梦松以扬唇作为回应。

    两人肩挨着肩上楼,径至雅间。

    小二在后面呆望了阵子,暗地惋惜,可惜宋公子是个男子,不然与梦松堪称般配。

    察言观色什么的,宋知韵不在行,是以小二的遗憾无从得知,目下的她,两只胳膊架在案上,一张脸全部窝在臂弯里,十足的泄气。

    说来也怪,明明想开了,骤然见了梦松,胸中又开始发堵。

    真是矫情。

    她毫不留情唾弃自己。

    “贤弟若不嫌弃,可将心事说与我知,我竭力相助。”清润之声由头顶飘来。

    她一动不动,声音闷闷的:“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的心事,你恐怕爱莫能助。”

    “莫非昨日吃酒太甚,回去以后挨家人的骂了不是?”单纯听声来辨认,对侧之人是笑着问出来的,几分奚落,几分无奈。

    她猛然把脸自胳膊间拔出来,使眼神接上案几另一面的那双笑眼:“非也,非也,实是难于启齿。”

    认清自己是故作无谓的事实后,她有心和他发发牢骚,怎奈一来这段日子当着他俱以男子身份称兄道弟,不提防挑明自己是女子,可想而知很是尴尬;

    二来霍铮恶名远播,同其结亲属实算不上光彩……想昨儿还意气风发地在此地痛骂不休,一夕之间却成了虎口内的羊,脸上怎么能挂得住……索性忍耐住权当无事发生。

    梦松办事极有分寸,鲜少探究旁人的隐私,这次也不例外。

    他的视线向门的方向撩去,算是给她台阶下。

    小二刚好呈菜进来,觑两人不似寻常那般有说有笑,而宋知韵脸色不大好,心念便活跃起来,一面布菜,一面用目光来回打量,忽而想起才从掌柜的口中听来的趣闻,借机笑着调和气氛:“可有一桩趣闻,不知二位公子听闻了不曾。”

    宋知韵斜着双目,启齿:“什么趣事?”

    梦松也微微侧着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霍大将军的婚事定下了,只不过择的人不免叫人大跌眼镜。”把菜摆好,小二抓着托盘立在一旁,“按说霍大将军身份贵重,怎么着也该与大家千金结良缘,偏偏呐,选了位最不合适的。”

    话题进行至此,他特折腰,凑上两位“听客”,颇有几分卖弄的意味:“就是住街东头的宋家的小姐,据说这位主也不是好伺候的,不会琴棋书画,不会针织女红,只知满街疯跑,秦楼楚馆经常去。家中也不管,活像个男人!”

    他话声一停,眼光射向宋知韵:“哎呦,我真傻了,宋公子也姓宋,那位宋小姐该不会是您的亲戚吧?”

    宋知韵紧咬住牙关,无言微笑。

    天知道她做了多大的努力才忍住不把小二痛扁一顿。

    合着她宋知韵的名声比霍铮还不如呗?

    小二脸上讪讪的,干巴巴笑了两声,收力往嘴边打了两下后,忙忙要走。

    当下宋知韵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出声唤住:“小二,你似乎对霍铮有几分了解?”

    小二刹住脚,折回来应:“不敢夸口,全是从往来的客人那儿听来的。”

    她兴趣盎然,摸出几块碎银子放到他口袋里,勾勾手指:“那你跟我说说,霍铮他有什么喜好吗?”

    小二偷偷摁了摁口袋,笑颜随之展露,也不管她怪异的态度,倾囊相告:“据说,霍大将军二十余岁,却迟迟未娶妻,是因为身患隐疾……”

    彼时,宋知韵舀了一勺粥送往口里,话毕,这口粥险些喷洒出去。

    她猛咳了几下,顺手接过对面伸过来的帕子,掩嘴缓缓,向小二确认虚实:“太离谱了吧?你听什么人说的?”

    “就霍家的街坊,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小二满脸悻悻的,似乎也感觉这话不大靠谱,“人就那么一说,咱就那么一听,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宋知韵擦干净嘴边的水渍,啧啧称奇。

    走廊外人来人往的,小二自觉不应多留,喜滋滋告退。

    而这厢,宋知韵竟沉溺于有关霍铮的传言中不可自拔,大脑飞速运转着。

    倘或这条传闻可信,小辫子这不就到手了吗?

    愈想愈兴奋,宋知韵胃口全无,自怀间掏出银子掷于桌上,向梦松告辞:“家中有事,改日再聚。”

    椅子方拉开,手腕间便多了几根手指,捏得十分紧,她一晃神,竟忘记甩开,只怔怔瞧着身前那张俊脸。

    倏然,皮肤上一痛,神智立时被唤醒。

    她夺手回来,背到身后,试探:“梦松兄……?”

    梦松单手放在案上,托住左腮,视线跟随脸孔上移,定格在她沁出红晕的脸颊上,“我只是好心提醒贤弟——”

    然后,由长腿带动身躯起来,一手虚环住她的腰身,一手揪住腰带的一端,勒紧:“贤弟的腰带松了,有碍观瞻。”

    宋知韵犹遭霹雳,弹开几步,急急低头检查,果如他所言,腰带松松垮垮的,全凭两胯勾着才未曾掉落。

    不及掩饰什么,她先转过身去把腰带系好,而后保持垂头的姿势,快速掠过他,至门边,才囫囵吞枣似的道了句谢。

    言讫,夺路而逃。

    来到外边,一声不吭,直直钻进马车。

    云舒不好多问,随即入内,交代车夫回府。

    回程,宋知韵揭开窗幔,任凭春风过面,待得头面的温度归于正常,方有勇气回忆适才的窘迫。

    拉手揽腰,言语暧昧……梦松该不会是个断袖吧?

    ……以后还是少去为妙。

    *

    宋知韵狼狈出逃后,另有一人敲开了雅间的门。

    “将军,宋家公子登门,欲见您一面。”孟康躬身道。

    于案前正襟危坐的玄影,垂目扫过余温尚存的右手掌,唇角几不可查牵起一抹弧。

    瞬息之后,起身,大步越过孟康。

    孟康替府中那位客捏了把汗,却不敢多留,紧随其后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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