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膳,宋知韵百无聊赖,恰逢今儿万里无云,以是在回廊上逗麻雀玩。

    雀儿吱吱叫唤,她则咕咕哝哝:“常言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我这却是一入霍府深似海。”

    话赶话,云舒小跑过来:“不好了,老爷冲公子发了好大的火,正准备动家法,姑娘赶快去看看吧!”

    了不得,父亲最是疼爱兄长,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抿,而云舒的急切又不像装出来的……她忙把胳膊抽回来,步履匆匆走了。

    宋父宋母住的院子不远,散着步不消一盏茶便到。

    来时,正面碰上大动肝火的宋父、左拦右阻的宋母及跪得端正的宋怀书。

    “这是在做什么?”宋知韵冲将过去,以身护在宋怀书面前。

    岂料宋怀书不领这个情,用手拨开她,高昂着头颅说:“妹妹,你起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且让父亲打吧。”

    宋父登时恨得牙根痒痒,手心的鞭子一紧再紧,当即掣开来。

    “父亲,有话好好说!”见势不对,宋知韵扑上去,当空抓住鞭子,“兄长究竟犯了什么错,劳您这般大驾?”

    宋母趁机揩了把汗,扭脖子呵斥宋怀书:“还不快跟你父亲认个错?愣着等死吗?”

    宋怀书不卑不亢:“您二老独坐高台,置妹妹的终身大事不闻不问,我却是做不到。”

    听口音,宋知韵明白了几成。

    敢情兄长是为自己的婚事才触怒的父亲?

    “别忙别忙,”她奋力安抚吹胡子瞪眼的宋父,随即走向宋怀书,皱了眉头,“兄长,你总不能是去寻霍铮的不痛快了吧?”

    宋父接茬:“这个竖子,不知天高地厚!霍铮是什么人,也轮得到你去说三道四?你是想要全家为你兜屎盆子不成!”

    得,症结找到了。

    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我嫁就完了,何必再去招他,况且你也没捞着好处。”

    宋怀书目光不再坚毅,闪烁不定,似是没了底气。

    “霍铮难为你了没有?”宋知韵一瞥,但见倾注着宋父恼怒的鞭子已然耷拉下去,便知事态平息了。

    宋怀书摇摇头,口齿黏黏糊糊的:“……霍铮十分用心招待了我,未曾计较我的无礼冲撞,只说婚事乃御赐,悔不得,还让妹妹放心,过门之后必将以礼相待、举案齐眉。”

    宋母捂着胸脯,怪责:“你这孩子嘴巴太严,早问你早说不就行了,瞧把我和你爹给吓的。”

    宋父不大相信,前进半步,咋着眉问:“真有此事?”

    宋父问出了宋知韵的疑惑,都说霍铮凶残嗜血、睚眦必报,兄长冒撞了他,岂会简简单单了事?

    “确有其事,”宋怀书断言,“我也很是意外。”

    兄长为人诚恳,断不会扯谎……莫非,果如小二所言,霍铮有难言之隐,故意做戏使她放下戒备,等过了门,再让她守活寡?

    宋知韵暗自认同,对霍铮的印象更下一层楼。

    “那霍铮,可真如传言中,丑陋骇人?”宋母抛出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宋知韵不觉竖起耳朵。

    “并非,”宋怀书当机立断道,“上人之姿,京城罕有。”

    在场之人敛息相看,静得落针可闻。

    是宋知韵首先爆出一阵笑,前仰后合道:“兄长,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大可不用编笑话来使我开心。谁不知道,霍铮面目难堪,否则怎么得了个‘活阎罗’的诨号呢?”

    于她的嘲讽,宋怀书很是理解,等她止住,才不疾不徐解释:“妹妹,你好好想想,我哪回哄过你?我说句不入耳的,便是金陵的表哥,与霍铮相较,也逊色几分。”

    她两只眼珠子骨碌碌的,态度有所转变,对这话半信半疑。

    金陵的何表哥人虽不靠谱,相貌却世间难得,他也有个别名:再世潘安。

    照这么说来,霍铮倒不是“活阎罗”,而是香饽饽。

    当然,口说无凭,宋知韵硬是拉着宋怀书去他书房,要求他用纸笔将霍铮的样貌画了出来。

    宋父宋母耐不住好奇,也跟过去一睹风采。

    一个多时辰以后,大功告成,宋怀书将画纸交由宋知韵。

    她左右端详,上面之人英姿勃发,的确比表哥英俊更甚,但总觉得眼熟,定神在脑海里寻觅半日,忽而一惊:“这……这不是梦松兄吗?”

    宋父宋母正要插话,一个小丫头进来回话:“霍大将军派人来送了好些东西,咱们到底是收还是不收呢?”

    “霍铮本人也来了吗?”宋知韵抢白。

    小丫头吓了一跳,怯怯道:“不曾见得霍将军本人。”

    她却再难抑制,踩着小丫头的尾音直奔前院,果见五六个小厮在院子里搬腾忙活,当中一个身板更结实高大的望见她,前来见礼:“宋姑娘,将军得知您爱看话本子,特搜罗来几箱子,全在这里,您看看,该往哪放?”

    宋知韵脑子里忙乱得紧,只伸手叫停来来往往的小厮,面向那人:“好端端的来这出,你家将军很闲吗?”

    那人默了一瞬,观其形容仿佛是被问住了。

    “将军才从西北回来,圣上特为将军放了一个月的假。”须臾后,孟康一本真经道。

    她两手与双眼齐平,一摆:“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我不能收,还是归还给霍将军吧。”

    她可不是那眼皮子浅的,一点小恩小惠便收买去了。

    “将军交代过,让我务必送到,您高抬贵手,别让我难办。”孟康笑道。

    “来人,快帮几位把东西搬去厢房。”宋父的出现阻断了接下来的变数。

    孟康松了气,近前同宋家人寒暄。

    宋父宋母灵机应变,与孟康相谈甚欢,约摸有小半个时辰方把人送出府。

    “等等!”眼看孟康将要上马,宋知韵一阵风似的追上去,“你家将军和梦松,是何关系?”

    宋家人在旁云里雾里,惟有云舒明明白白,不禁屏住声息等待谜底揭晓。

    孟康却是作了一揖,满嘴赔不是:“我不懂宋姑娘的意思。”说着,扭头看天,“时辰不早,还得尽快回去复命,告辞。”

    不容多加挽留,早御马行远了。

    怕又是一通盘问,宋知韵急忙躲开。

    是夜,挑灯对着画像想入非非。

    子时已过,云舒困得撑不住,把一个时辰前的话拿出来重复了一遍:“姑娘,明儿还要早起试穿嫁衣,早些歇了吧。”

    她木讷点头,随手将画像掖到一本书里,洗漱就寝。

    从不失眠的她,辗转发侧了大半夜,直到天晓时分才眯了一眼。

    接下来的半日安排得满满当当,嫁衣是宫里的绣娘做的,由皇后身边的田嬷嬷引人送来,她自来松闲惯了,乍见了人,错处频出,好在田嬷嬷不计较,只执住她的手含笑称赞:“顶好的模样,配将军再合适不过;性子也欢,与将军刚好互补。”

    宋父宋母不敢逾矩,谦虚道:“嬷嬷言重。”完事又暗推她,“没规没矩的,傻站着做什么,昨儿才教你的,你都忘了?”

    宋知韵咬了咬舌尖,低头自谦:“嬷嬷快别夸我,我命小福薄,自知配不上将军。”

    面上如此说,心里却把霍铮骂了个狗血淋头。

    田嬷嬷笑道:“说差了,有将军在,姑娘怎么会命小福薄呢。”

    她无可反驳,竭力放大笑容,闭口不言。

    幸好田嬷嬷还要赶着回宫伺候皇后娘娘,她得以解脱。

    婚期将近,宋知韵彻底失了自由,成日拘在家恶补各种礼仪。

    初二这日夜,宋母来房中,苦口婆心叮嘱了一大堆事项,无外乎是让她改改这个吊儿郎当的性子,以免被霍铮厌弃。

    她心下不服气,但念在即将出嫁,不好惹母亲不快,于是满口答应。

    宋母欣慰一笑,自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来交托于她,道:“趁尚有几日的功夫,赶快学学,到时候总不至于手忙脚乱。”

    她不明所以,捧着册子念:“闺房之乐:春宫秘闻。”

    哪怕是个傻子,也该望文生义,知其所以了。她耳朵根子霎时红了一片,忙把册子扣在床褥上,结结巴巴:“我、我用不着这玩意儿,您也、也是的,一把年纪了不知羞……”

    宋母觉得好笑,调侃:“你也有支吾的时候,成日家在外头野那会儿,怎么不觉得害臊?”

    她臊得慌,一声不吭。

    “罢了罢了,不打趣你了,你谨记着这上面的东西,我先回去了。”临走前,宋母捏了把她的脸。

    而宋知韵,既难为情,又觉着新奇,对烛翻看了半宿,方吹灯宿下。

    一眨眼,初六来临。

    远在金陵的表舅,携家带口而至,是以礼成这日热闹非凡。

    宋知韵起了个大早,应付过该应付的,搭着喜婆的手腕直到府外,耳畔回响着起哄声,喜婆的一句“新郎官来了”,透过耳朵直入心间。

    喜婆把新娘子的手交付给新郎官,笑眯眯道喜。

    手心传来衣料柔顺的触感,其间包裹着阵阵温热,装在盖头之下的脸“噌”的熟了。

    她能感受到来自对面的气息——凌冽,压迫感十足。

    缓步入轿,沿着十里红妆,吹吹打打,将军府到了。

    一应繁琐的礼节完毕,宋知韵与霍铮分道扬镳:她去新房内静候,他在厅堂招待来客。

    戌时已过,步入亥时,门被推开,带进一室寒凉。

    然她感受不到半点凉快,浑身上下分外燥热。

    喜婆并几个丫鬟一拥而入,催着新人共饮合卺酒、共食饽饽。

    她不敢言语,顶着盖头慌了阵脚。

    正犹疑间,罩顶之物悄然揭下,懵懵懂懂的视线坠入一潭清泉。

    脸上顿感热辣辣的,全因面前这人熟悉的面孔。

    “宋贤弟,别来无恙?”一如先前几次的会面,梦松,亦或是霍铮,微微笑道。

    宋知韵痴了半晌,咬牙切齿回应:“梦松兄瞒我瞒得好苦。”

    果真是他!

    好深的城府,把她耍得团团转!

    房内侍立的几人见此情形,纷纷击掌感叹:“原来二位早就相识?这可真是缘分呐!”

    宋知韵把眼一横,缘分?怕不是孽缘!

    霍铮仍挂着浅笑,他自盘中捏起酒盅,又将另一只递与她:“宋贤弟。”

    贤你个头!

    碍于霍铮的恶名,外加曾当着他的面大放厥词,她没胆子发作,强颜欢笑着,执于手,与之交杯而饮。

    喜婆又捧碗来先后喂新人饽饽,轮到宋知韵时,眉开眼笑:“生不生?”

    她下意识答:“生。”

    话讫,霍铮唇线可见地弯了上去。

    她满腹怨怼,五指逐渐收拢成拳。

    生?有那么本事吗?

    霍铮道一声“赏”,簇拥在侧的几人欢天喜地去了,独剩半是恨半是悔的宋知韵和高深莫测的霍铮,大眼瞪小眼。

    静默片刻,她拿定主意,侧目偷看霍铮,只见他一刻不离盯着自己,而这一打量,不偏不倚同他对上了视线。

    唬得她立即缩回去。

    偏偏这人就拿眼睛看,一个字也没有,弄得人毛骨悚然。

    她忍不住,转身上榻,用被子抱住身躯,脸向内侧而卧,装糊涂撵人:“我累了,你请自便。”

    说罢,心怦怦跳个不停。

    一口气都不待吸进来,身上突然一凉,慌得她忙去看——被子挪了地儿,于地板上悄无声息地团着,狼狈、可怜。

    ”你做什……”

    “么”字未及脱口,胸膛上瞬时压下来一堵人墙,一股热气扑入耳蜗:“夫人,你既那么关心我的身体,何必去问外人,亲自试一试不就真相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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