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玹今日晨间起来,难得天色尚早,对面的小榻上,那人还睡着。

    兴许是被心事搅扰,这几日他都睡得不甚安稳。

    他穿好衣服坐在床沿发了会儿呆,走到床侧,那里有一个窄长的木匣子,就摆放在连着乌木衣柜的矮桌上,因着颜色相近,并不能引起人注意。

    柜中多是他的衣物,她寻常不会过来这处,她也不会随意乱动他的东西。即便失了记忆,她仍是端方守礼,一如从前。

    只是自来了这里,景玹自己也再没碰过这个匣子。

    他随手打开来,匣子的锁扣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里面并排放着两把剑。

    他长指抚过那把银白的剑身,定定的看了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终于,还是将匣子合上了。

    临出门的时候,景玹疑惑地看向那张小榻,察觉到有些不寻常。

    往常这个时辰她早便起身了,日日如此,可今日竟还在睡着,方才他弄出的一番动静也不算小,也不见她醒来。

    景玹迟疑着走近,轻轻推了推她:“薛潋?”

    隔着衣物触及她的手感受到了略高的热度。

    该不是病了吧?

    他微微蹙眉,面向浮现出担忧,伸手去触她的脸颊,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仿佛还好?

    许潋迷迷瞪瞪睁开眼,便见着一个模糊的男子的轮廓,一时疑心自己还在梦里。

    过了好一阵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你怎么了?”

    景玹蹙眉问她。

    “没事。”

    许潋微愣,摇头,“睡迷糊了,有些不清醒。”

    她没有对他说。

    因为,她好像……

    梦到了一个男子。

    梦中是在一处湖心亭,男子依靠在她肩上,他唤她阿潋。

    二人絮絮道着什么。

    下一刻,她倾身过去,珍重而又爱怜地吻上了男子的额头——

    想到这里,许潋僵住身子,忽然有些无法面对眼前的人,她的夫郎。

    她略有心慌地移开眼神望向别处。

    她为自己的行径感到不齿。

    她是个已婚之人。

    也确信自己没有纳侍的想法。

    怎么会在梦中对陌生男子做出如此轻薄行径?

    难道真如自己先前猜测的,自己失忆前是什么色中恶鬼不成?

    那种熟悉的感觉漫了上来,许潋又开始隐隐觉得,那个人该是自己认识的,却又实在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旋即有些懊恼,怎么还敢去想别人的名字,自己实在太过荒唐。

    景玹却没察觉到她有些异样的神情,见她醒了,他便站了起来,方才的担忧之色已经被尽数掩藏,换成另外一副面孔。

    见许潋收拾着就要起身,又忍不住冷声冷气道:“病了就好好躺着,还起来做什么!”

    许潋摇摇头,披上了外裳就去穿鞋。

    “我没事。”

    景玹见她这样的不听劝,握了握拳,摔门出去了。

    许潋有些疑惑他说来就来的脾气,却又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她晃了晃脑袋,似乎要将梦里的那些画面抛却,可那些像被印在了脑子里一般一遍遍复刻,重演——

    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抬手捂住脑袋,甚至恍惚听到一个男子柔和的声音,低低地唤着:

    “阿潋——”

    “阿潋……”

    “阿潋,你在哪儿……”

    许潋的另一只手抚上心口,攥紧——

    她在努力地告诉自己,冷静冷静,不要再想,渐渐地,一切平息。

    她的额上竟浮出了汗意。

    许潋舒了一口气,贴着心口处,那里的衣裳内侧,放着那个她还没有弄清楚究竟的荷包。

    她迟疑着,将它拿了出来,望着上面的绣样,轻轻摩挲,似乎这样心中才能安定下来。

    当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许潋恍若被针扎一般缩回了手,不敢多看,将东西重又放了回去。

    鬼使神差地,她一直把这个荷包放在身上,不知为何就觉得这是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上一眼。

    她心无旁念,记忆也是一片空白,可总有种沉闷的情绪跳脱于控制之外无端地涌上心头,令人在摧人的头痛消退的同时亦能感受到一丝窒闷,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叫她不得其解。

    ………………………

    出去的时候,发现他人不在院子里,不知去了哪里。

    她依旧觉得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

    大抵她真的是病了。

    许潋想起村子后山住着的那位谷大夫。

    准备重新去请她帮着瞧瞧。

    今日是难得的艳阳天,许潋到的时候谷无尤正在将院中晾晒的药材一一翻晒,一些切的比较细碎的则需要抖动后再重新摊开。

    许潋见她佝偻着身子,有些吃力的将偌大的团箕抱起,自她身后上前接了过来。

    “我来吧,谷大夫。”

    谷无尤回头瞧见许潋:“哦哟,是薛娘子啊。”

    她倒是没客气,放心的把东西交给了许潋,指挥着她弄好了。

    过后二人坐到屋内喝茶,谷无尤帮许潋诊了脉,悠悠道:

    “身子康健得很呢,前头的伤也早已好全,并无大碍。”

    许潋犹豫了会,还是问起自己失忆的事情。

    景玹说那时他们离家不久,遭了匪徒拦路强抢,她为了护着他同匪徒搏斗,却是寡不敌众,二人坠落崖下,她失了记忆。

    她想了解一下自己的伤势细情,恢复记忆的可能又有多大?

    “你其实也不算是老妇救的。”

    事情已经过去近半年,谷无尤回忆着,慢慢道来:“那时,你夫郎带着你在这里刚住了一个日夜,便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找了过来……似乎还是你夫郎认识的人?其中那个丫头医术极佳,便借了三两间厢房,帮你看伤,后头过了没两天,你便醒了,听说是失了记忆……只是坚持没多久,又昏睡过去。再后来你的外伤好些了,你夫郎给了老妇一笔丰厚的酬劳,带着你搬了出去,没过多久就听说你们在村中落户安家了。”

    许潋略一思索,知道那两人应当是苗依和那位苍公子。

    “老妇那时就是给你简单处理了一下外伤,但你始终昏迷不醒。当时老妇也曾探过你的脉象,脑后有淤血压迫,也跟你夫郎说过,醒来后可能会对记忆有一定影响。但如今淤血早就散开,身体也无其他病症,按理说该恢复记忆了呀……”

    谷无尤亦是十分不解。

    许潋听出她的言下之意,追问道:“谷大夫的意思是……我的失忆症是可以恢复的么?”

    谷无尤叹息:“老妇不过一介村医,说到底还是有些才疏学浅,看看寻常病症尚可,你这种情况,还真有些无能为力,不过那个会医术的丫头,我观她下针用药,必定是个中强手,你可以让她帮着看看,兴许会有法子?”

    许潋向她郑重道谢,又帮着干了一些力所能及的琐事,才出了来。

    苗依现如今已经回去了,不知她现下住在何处,又能否叫她帮着诊治一番?

    …………………………

    许潋这厢正在烦忧,不远处的陈家,陈月仙可谓是正处于水深火热当中。

    她今儿将事情挑明了,果然爹娘没一个答应的。

    她梗着脖子:“你们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必定是要娶禾儿的!大不了我就跟禾儿出去过自己日子去,省得把人娶到家里来还要受你们的气!”

    李氏怒骂:“那跟入赘有什么区别?!你是想赶着给去人家当上门媳妇吗!”

    陈月仙满不在乎地道:“那有什么不行,我潋姐都能当上门媳妇,我无才无貌,穷得叮当响,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们也别指望我传宗接代了,往后,我和禾儿生的孩子全随他姓杨去!”

    顿时屋内一片死寂。

    话都说出口了,陈月仙登时觉得自己往日那些担忧纠结全是多余的,她早该这么干了!谁也别想来拦她,哼哼,为了禾儿,她现在强得可怕!

    她自己随便扯了张凳子坐下,下巴微抬,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陈母瞪着眼睛指着她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氏气得要厥过去,捶着胸口哭道:“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啊,生出这么一个孽障!”

    “好了!”

    堂屋的门被推开,陈小仙搀着陈家祖父母进了来。

    陈家祖母是个老实人,祖父钱氏从前娘家母亲是秀才,他亦读过几本书,在陈家一向很有话语权。

    他进门就先数落起李氏:“好好的孩子被你逼成这样,你是要让月仙去做了倒插门你才甘心是吧?”

    被当着两个女儿的面如此一通责骂,还给他安了个这么重的罪名,李氏立时便红了眼眶。

    他年轻时便一直不算个泼辣性子,因此便有意放大嗓门,以图同人争执时气势上能胜过一筹,可在公公面前,哪是大声便有理的?

    他出身农家,大字不识,从嫁进来那天便被公公钱氏诸多挑剔,好不容易有了两个女儿傍身,才得了他几分好脸色。

    这些年随着女儿长大,李氏的腰杆也越挺越直,今日却被当着孩子的面儿好一顿没脸,当下他再也忍不住,大声道:“什么都怪我!这也能怪我?!你孙女要娶那么个年纪大的寡夫回来,你很是情愿吗?”

    他的一顿大呼小叫直接激怒了钱氏,他瞪着李氏,拍桌子喝道:“反了你了,这么同公公说话?!!”

    李氏索性撕破了脸:“都是你惯的,她自小我要管教她,你从来都是拦着不让,惯得她这样无法无天——”

    “你,你——”钱氏被气得捂住心口,半天喘不上气来。

    眼见的事态越发严重,陈月仙忙冲上来,和陈小仙一人拉着一个,连声劝哄。

    李氏也像是知道错了,不敢再吭声。

    陈月仙安抚好了钱氏,见他缓过来了,才扑通一声跪在陈母和李氏面前:“爹,你总说我没担当,我从前是混了些,做事也没有打算,但自从我钟情禾儿之后,我便决心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好好照顾他们父女,往后好好经营我们的小家。”

    她抹了把脸,继续道:“禾儿命苦,自幼过得不好,嫁了人又成了寡夫,可那也不是他造成的呀,我记得幼时你们也是很喜欢他的呀,怎么就因为他成了寡夫便对他有了成见?!”

    “他生得好看,勤劳能干又温柔知礼,配不上的该是我才对!你们也不必争执了,反正家里还有小仙在,我又不争气,有我没我都一样,你们不答应我明媒正娶,若是禾儿不肯嫁我,我便上他家去,只当是我不孝吧!”

    她平素大大咧咧,看着十分不着调,让人疑心她做事只是三两日的兴头,今日难得地一番剖心之言倒将众人都震了住,一时再无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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