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于群山之中的高山村近日迎来一件喜事儿。

    照理说婚嫁之事本该算稀松平常,但这次两个主角的不一般,倒是让村民们平淡无奇的日子里多了一件新谈资。

    那西边谷场旁死了妻主没多久的杨寡夫要嫁人了,嫁的还是个没成过婚的黄花丫头。

    要说这杨寡夫也真是可怜。

    说起来村中不少人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亲爹去的早,后爹进门,亲娘也成了后娘。

    原本他亲爹张氏还在时,力排众议要送他去城里的男子学堂进学,他竟也很争气,考学每每都是排在前头的。要知道,高山村里的女娃都有很多人没上学,村学里还坐不满呢!

    众人那时还戏说这张氏怕不是要养个才男子出来,谁知没几年,张氏便去了。后爹哪肯让个小子去上学,杨氏的亲娘本也不多赞同,这下新夫郎一闹,便也顺理成章答应下来。

    杨氏八九岁上下的年纪,便要开始学着干各种农活,后来又要开始带陆续出生的弟妹。家中人口一多,日子过得难免要多几分精打细算,也定然不如从前富余,他这个前头留下的孩子便显得有点碍眼了,忍饥挨饿是常有的事。

    后来到了年纪,因着模样生的好,又读过几本书,求娶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可最后却被后爹药晕了,二十两银子嫁去给跛脚的杜老二当夫郎。

    也有看不过去的去族长处说道,可事情只涉及个小子,又不是女嗣,且说到底这是人家家事,亲娘都不管,族长自然也不会上心,并没有多愿意管这闲事的。

    那杜老二虽凶神恶煞,还身有残疾,到底从前在外面闯荡过几年,挣了点钱,也有几亩水浇地。

    原先村人以为杨氏这回阴差阳错也能过上个好日子,谁知又是个苦难的开始。杜老二酗酒成性,对杨氏是动辄打骂,就连他大着肚子的时候也没得几分怜惜。

    兴许是老天有眼吧,去年末的时候,她又把杨氏拖到院子里打了一顿,之后骂骂咧咧赶着驴车去城里买酒。

    谁曾想路上驴发了疯,将她连人带车摔进了池塘。这寒冬腊月里,晚上又没个人经过,等到第二日晨间众人发现时,她早便冻死了。

    自此杨氏也算是得了解脱,众人又是一阵唏嘘。但成了寡夫又哪里算得上是好日子呢?更别说他还带着个刚满月的奶娃娃。

    不过如今他倒真的算是苦尽甘来了。

    陈家虽不是什么地主富户,但家中人口不多,他要嫁的又是长女,按理说一进门就能主事,公公李氏虽然泼辣,但在外头名声尚可,并不是个刁钻刻薄的。

    也不知那陈家大丫是怎的说动了她家娘爹,竟同意她娶带孩子的杨寡夫进门。

    不仅如此,陈家大丫还挨家挨户送上了喜帖,看着是要风光大办的样子。

    好事者有之,嘲讽者亦有之,可不论众人心中如何想,总归事儿算是板上钉钉,没得改了,这婚事也已在紧锣密鼓地筹办中了。

    ………………………

    葛家。

    “这花瓣该用的是两股线,交错下针……”

    齐氏拿了个绣棚边绣边指导着。

    农家并没有什么好的营生,他们这些男子更是。所幸男工大家都会,他更算是有些小手艺,故而闲暇之余,他便绣些东西让妻主带到城里去卖,多少能挣上一点。

    他绣了会儿,放下绣棚,凑过来看景玹的,面上顿时有些纠结。

    景玹盯着他的神情,难得有了几分局促。

    齐氏不是个藏着掖着的性子,但他自觉和景玹很是要好了,人家又是初学,怎么也不好太过直白,多少要照顾几分小友的脸面的。

    他要是不懂刺绣也便罢了,只当自己是个睁眼瞎,但作为个中强手,让他昧着良心对着这团乱线夸上一通,他又实在是做不出来。

    在景玹略有忐忑的眼神中,他深沉地叹了口气,认真道:“小景,要不咱们还是别绣了吧?”

    景玹脸上一黑。

    “当真…那么不好看?”

    齐氏摇头,有些不忍打击他,转而道:“你是大家公子,寻常也用不着自己做这些活计,更不比我们乡下人家要做这些补贴家用,能缝补个基础的就好了,这些花样绣不成也罢。”

    景玹听懂了他的意思,有些泄气地将东西放在一边。

    他这些日子老往自己家里跑,从那回突然问自己能不能教他刺绣开始,便一直对这事儿很上心。能看出来他是半点不会的,连基本的起针都不懂,但却很认真,即便屡屡扎破手指也没叫过苦。

    就是似乎有些别扭,不愿声张的样子,绣品也放在这里,不肯带回去叫人瞧见。

    齐氏心中隐隐猜到些他的想法,当下劝道:“其实我觉得这些荷包香囊,他们女人一天要干活,也不见得有多爱戴的,与其做这些,咱们还不如把心思放在别处。”

    他将景玹放在一边的绣棚拿过来收好了,正色道:“小景,你知道咱们当下最要紧的事是什么吗?”

    景玹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有些莫名,顺着他的话愣愣接道:“是什么?”

    “当然是……”

    齐氏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又一本正经地道:“给妻主生个孩子啊——”

    他话未说完被突然起身的景玹吓了大跳。

    “哎呀——”

    他拍着胸膛,待看清景玹满脸的红晕后嗐了一声,将人拉着重新坐下:“咱俩也不是外人了,你害羞成这样作甚,你就说我这话在不在理吧?”

    景玹没想到他竟会同自己说起这种事,委实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被齐氏这么一说,他脑中突然浮现那张清冷的面孔……

    给她……

    生个孩子?

    他心尖一颤,慌忙打住。

    怎么可能!

    她那个木头呆子,哪里会……

    不知想到什么,景玹的脸儿霎时红透了。

    他轻咳几声,抬手摸了摸热烫的耳朵,有些扭捏,又有些好奇,小声道:“为什么这么说?”

    齐氏叹了口气:“咱两个成婚的日子估摸着是差不多时候,你倒还好,家中就你和薛娘子二人,并无长辈管束。我进门半年多还不见动静,我公公都问了不知多少回了,前几日还明里暗里的问我要不要去镇上找个大夫瞧瞧……原先我妻主还帮着我说话,对这事也没多上心,但近日连她都开始问我有没有消息了——”

    他摇着头,惆怅道:“这女人到了年纪,没有不盼着当娘的,你家薛娘子比我妻主还大上个几岁,小景,不是我说,你也该多多努力了。”

    “啊…我……”

    什么努力不努力的,景玹不料齐氏突然扯到自己身上,更被他脱口而出的虎狼之词惊得有些结巴起来。

    齐氏却没注意到他的如坐针毡,说起这个,转而同他分享起新近的八卦:“小景,杨禾哥要同陈家大丫成婚的事你可知道?真没想到,他俩居然会在一起……”

    他说到一半自己反应过来:“哎!瞧我忘了,你家薛娘子同陈家大丫那么要好,应是早收到请帖了吧!”

    景玹一脸茫然,他这些日子在家待的时候少,哪里会清楚,再说平时他也不关注这些,齐氏说的这两人是谁他都不认识。

    齐氏见他神情疑惑,猜到他约莫是不认得人,解释道:“就是陈月仙呐,同薛娘子总在一处的那个!”

    这个名字倒让景玹有了印象,上回溪边收荷包的那个女人?那他说的杨禾,想是那个清瘦的青年男子?

    齐氏见他眼中现出几分了然,便继续道:“我听我家妻主说起时,都吓了好大一跳,他俩差了足足有个四五岁呢!不过他能重新嫁人,总好过孤零零地带着孩子…只是听说到了纳采的时候,李大伯都还在闹呢!”

    景玹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却从中捕捉到一个他没听过的词:“纳采是何意?”

    “啊?”

    齐氏有些讶异:“你不知道么?就是婚嫁六礼之一啊,不过我们乡下没有那么多规矩,通常只取其中三礼,纳采便是女方请媒人上门提亲。”

    他说着不无羡慕地道:“真不知道大户人家完成六礼是何等的景象?小景,你和薛娘子成婚那时想必是很盛重的吧!”

    本朝虽不禁女子入赘,但一应婚仪,必须从旧,不会和寻常嫁娶有什么区别。

    景玹有些答不上来,只好含糊道:“我们还未办婚仪……”

    这些日子景玹过来葛家,胡氏是不是便会给他们送些点心吃食过来,这可令齐氏惊喜不已。

    要知道他公公可是个抠门的,平时想偏他点好东西去比登天还难,更别说还亲自送到面前来了,他直言道都是沾了景玹的光。

    今日亦是,胡氏端着碟果子掀帘进来,恰好听到景玹这句话,顿时接话道:“那怎么能行!”

    “我们乡下人家都知道要办个婚礼,薛娘子怎么如此不讲究,这样委屈你!我得说说她。”

    他面上是十分的不赞同,像待自家晚辈般,很有几分推心置腹。

    毕竟男子这辈子,重要的也就那么几回事,若不得妻主重视,怎么能不叫人伤怀?薛娘子是个有礼数的人,更应该懂才是!

    齐氏虽往常与胡氏这个公公不和,在这事儿上却也很赞同他。

    葛家条件也是一般,但他嫁进来时,婚仪酒席该有的都有,彩礼没少过他半分,一应婚嫁喜庆物件,什么都是备得足足的。

    虽然说这也关系到公婆在村中的面子,他们也不会不上心,但他作为新女婿,还是感念着这份重视的。

    因此即便多干了些活,偶有抱怨,也没有说过她们太多不好。

    等胡氏走开,他凑过来同景玹附和地道:“小景,我公公刚才说的挺对的,婚仪可万万不能少呀!这是最能看出一个女子对夫郎的爱重程度的,且先不说旁的,也能叫外头那些不安分的看到薛娘子对你的心意才好!”

    他朝着西屋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家那个小舅子,我见他惯爱往薛娘子跟前凑……虽说庄户人家没有纳侍的规矩,但薛娘子那般品貌,外头多的是人盯着,你可得警醒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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