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要撕了她！”
睡前的夜谈会中，甜心发飙大放厥词。
誓言，在关灯之前，大家已经听她郑重其事地宣誓过了。关灯之后躺在床上，甜心又表了一下决心，却被沉默回应。
“嗯嗯嗯，”谁发出一点梦呓，表示不忍。
“嗯嗯嗯，”泡沫一嘴，孟欣早晨刷牙时一直朝向她。甜心毛巾抹脸水溪乱流，把皱纹挤得可以夹死蚊子，镜子里的甜心看起来有点诡异地咧嘴笑。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啊，猫嘴上拔毛，那也是病老虎呀，甜心心里痒痒。
（2）
啥情况呢？甜心把时钟拨到入科后的第三天。
到了脑外科，对了，甜心已经转到脑外科，有两天了。
早上查房之后主任倒是招手示意甜心，就直入主题，说同学你现在跟着陈老师。甜心也不做声，双手插在白大褂里数手指，就这样默默点头换了一个老师。
之前跟的老师姓黄，现在跟的老师姓陈，都说本地人个子不高，两人却有北方人的高个，身形还瘦削挺拔。陈老师巴掌脸好上镜身材修长清俊，潇洒公子范。黄老师荷叶脸起伏圆润肌肉不乏线条硬朗，英俊翩翩然。护士们笑谈“骨科双骄。”
甜心心中一念：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自带键盘，被各路眼神敲击，科室里行走的两篇小小说。
甜心也学会默默关注一下老师的姓名，因为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老师总会碰到得我的嘛。为表尊敬客气乖巧，招呼总是要主动打的。
这其实已经大大超过了甜心的社交能力啊，假装像任何一位同学一样十分自然地打招呼，其实鼓起十分的勇气，仿佛领悟了生存奥义，挂上千辛万苦培养起来的厚脸皮，不在乎皮笑肉笑了，反正就是得体的学生笑。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自来熟，社交达人天赋异禀，可有些人家资无多费尽心神，一不努力就随时会倾家荡产。难怪说“努力活着就已经耗尽了我一生的心血。”
甜心不确定主任是何意，以为是普通的调动。甜心来的时候黄老师已经有一位实习学生跟着鞍前马后。难免会有多个学校的实习学生都凑到一个科室的时候，僧多粥少啊，一个老师可能会有两三个实习生同时跟着。陈老师之前的学生刚好转科走掉，现在正好没有学生。黄老师也毫无异议。
可纸包不住火，甜心终于明白这普通的调动是何意。
再把时钟往过去拨一拨，来到科室的第一天。
“直子！”这就引出了“直子。”
就是黄老师的身边人。黑长直的头发，大圆眼镜，非常乖巧。但是因为又留了直直的厚刘海，初见时甜心就想起了某个日本动画片里面的女学生。那个学生妹又单纯又清纯。甜心感叹终于在现实中看到了原型。所以在甜心那她就叫“直子。”
直子没有存在感的友好。甜心好像来了又好像没来，也不影响他们日常的工作。对于黄老师来说，多一个同学，少一个同学，对他是没有影响的，老师与同学的适应都有一个过程，主打印象派与抽象派。而同学与同学的适应过程，就是从点头之交友好一笑开始。
平时总是有点避着，甘当透明人，所以甜心到脑外科之后就变得更透明了。第一天跟着黄老师，就是黄老师的夜班。老师也没说让人回去，值班室又没有学生睡的地方。到了23点，眼看着墙上的时钟一秒一秒又近了24点。老师总是忙他自己的事情，写写走走，也不多说一语，该说的话都写到病历上去了吧。一时又不见踪影，也不知干嘛去了。
甜心显得了无乐趣，忍不住悄声问了问直子：“这个点呢，你回去吗？”甜心知道她们可能也住在附近的哪个宿舍。
直子平淡回答：“回去。”动作倒很利索，没三五秒人就不见了。甜心颇感惊叹，于是也闪人了。
城市的夜晚，繁华微散，五颜六色的灯光直亮到白昼。在甜心看来，沿街铺面的灯光在午夜还是稍显昏黄，夜还是安静得有点黑蓝色。一个人走在马路上，甜心有一点怂，想起小学放学走在山路上时，自己就学会了轻轻地乱哼歌壮胆。
一夜好眠，第二天赶早去上班，并无异常。只是直子来的早，化验单之类的都已经贴完了。甜心想我是不是应该慢悠悠的喝杯早茶再过来？你看两个小和尚挑水，师傅还是有水喝的嘛。总有一个和尚是勤快的嘛，哪有那么巧，两个徒弟都是懒虫呢。
偷得浮生一日闲，今天又是神仙过的日子。不用问病史不用写病历的幸福日子突然降临了，让人挺不适应的，又怪享受的，哈哈哈……
（3）
甜心数着时钟，过了几天逍遥日子。
夜谈会甜心正炫耀自己的幸福生活，简直要大笑三声，哈哈哈……刚哈了三分之一哈，脖子突然像被人扼住了。
肖神仙发言：“你那天晚上怎么不去跟老师做手术？教导办找不到你先来找我了。你老师的另一个学生跟老师做手术做到天亮。”
……
……
……
“我有没有听错？”“找你？”“另一个学生？”“老师？”
“不过我已经找理由替你说过了。”肖潇潇潇洒洒：“有什么值得怀疑与控告的？”
甜心看她风平浪静，脸上总是写着“沉着冷静”，就是每一次考试考场的前后两块黑板上总会写着的那四个大字。现在她就是左边脸颊和右边脸颊各写着。
……
“难怪主任关照我了。”甜心颇感惊叹，“主任那个温柔啊差点吓死我——”
“主任就是我们外科老师的同学呀。”肖潇打断甜心，“还是湘南的。”她举着食指对着自己的太阳穴转了转，示意动动脑筋。
“……”沉默片刻，甜心回味，敢情在整个事件中，我是唯一不知情的呀。“就这么过去了？”
肖潇都懒得回她了。
“呀——我要撕了她！我知道怎么回事了！”甜心气鼓鼓，发出愤怒而又压抑压抑而又愤怒的青蛙叫，“还有这种人啊！她想干嘛？我怎么她了？神经病！”
“这么一说就是直子离开后就立马返回来了。把我给打发了。”
“这老师怎么回事呀？”
“是被欺负了的小媳妇吗？还闹到教导办？”
甜心哭笑不得，我那一言不发的老师，英俊的老师。竟然还接受了这样一种告状，还反映到教导办去。他的学生，竟然不去跟他做手术，竟然害得另外一个学生陪他做手术做到天亮，是这个意思吗？真真是强烈的对比啊！哪个学校来的实习生？是这个意思吗？这些学生是怎么来到这个医院的？是这个意思吗？
这是什么江湖儿女恩怨呀？甜心颇感惊叹，万险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居然毫发无损，难道所谓天将降大“忍”于斯人也……
甜心叽叽呱呱的，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不时夹杂自己的感叹。
众人听听故事，笑笑这惊险曲折，倒是话不多说，打趣亦轻。可能她们还有自己的故事，忍住没说呢。
“我要撕了她！”甜心郑重其事。
肖总深表同情：“大家长点心。”
（4）
夜谈会总有再来之时，大家也不期待甜心的后续剧情。
有一天甜心不好意思地补了第二集，“她被我撕了也可以。”
“宪法保障你的自由。”孟欣安慰。
大家狂笑，直接剧终。
其实这段时间甜心在科室里过得颇微妙。虽然还是神仙般的日子，做简单的事情，也写病历，听陈老师的吩咐下医嘱。老师耳提面命教实习生在病历上下医嘱，对实习生来说已经是受宠若惊了，但是她从来没去过手术室，没有参加过一台手术。
于是甜心特意去打听了一下。
孟欣笑她脑筋转不过弯:“我刚从脑外科转科出来，有什么好打听的？手术现场我都快吐了。”
“童话里的血腥也是童话。我当然不怕毒苹果了。”甜心理直气壮，也许还有一丝不甘。
“我就喜欢你这有开始不怕没有结局的天真。”孟欣直接：“恶心、想吐 ，好像在开我的脑袋。都是血。”
“我肯定不适合外科，以后还是做做内科吧。”孟欣已有总结。
“就这样？没啦？”甜心追问。
（5）
甜心倒是听来一些故事。
没想到第一个听来的故事还是关于黄老师的。
没想到黄老师的手术是做得相当漂亮。最近恰巧收了一个高血压颅内出血的病人，病人做了手术正躺在病房里。手术完全可以拍成标准教程。梅花香自苦寒来，漂亮的背后还是铁杵磨成针的故事，听说日本的外科手术医生考核会在苍蝇的翅膀上进行操作，而他们是从磨鸡蛋开始。
模拟手术的时候他们对着一个一个鸡蛋打磨。老师的老师一直在强调“手轻一点，再轻一点。”如果把鸡蛋壳下面的保护膜碰破了就让他们拿针把鸡蛋膜再缝合起来。所以他们的科室曾经成打的批发鸡蛋，又逢人赠送“蛋蛋的艺术品。”
教授们、主任们指导说：“鸡蛋自己掏钱买。”魔鬼式训练，变态式强大，科室的圭臬。
“脑部手术离生死特别近，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一次查房甜心听主任说。当时特别震撼，对手术的意义有了另一种了解。菜鸟的心中觉得手术一直就是一种拯救操作，一种收费缴费住院出院的程序。
黄老师在外院进修时，曾经在主刀手术时碰到地震突袭，外国同行也在。大家急眼相对冷静分析，一致同意继续手术。黄老师手持利刃专心致志，镇定的气势隐隐散发。老天也发了慈悲心，手术成功了。
甜心一时迷惑，这格外优秀的老师，对实习生为什么是这样的指导方式呢？难道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天才的完美总是一张魔毯，带着某种缺陷镶边？
而病人的故事就是另一种风格了。
比如高血压颅内出血的那位病人。
那约50岁的中年妇女，离婚后的单亲妈妈，一位小学教师，含辛茹苦把一个男孩养大。生活谨慎，工作负责。查出高血压的时候也没有太重视，以为是工作生活多重压力所致。而且也不愿意吃降血压药，因为听说朋友吃药后变得痴痴呆呆，所以比较抗拒。应该是担心自己发展成老年痴呆症会成为他人的负担。
直到某一天突然病发，偏瘫不能言语半身不能动弹，幸亏急救入院抢救及时，恢复得还不错，回家后药也吃上了。之后为儿子张罗婚礼，她唯一的大哥突然生病去世，大家都瞒着消息不敢告诉她。结果婚礼期间在厕所碰巧听到宾客谈论，就突然晕过去了。于是又紧急入院抢救。
甜心有一次特意绕到病房，假装无意路过，正巧看到直子在给病人换药。
她剪了光头躺在病床上。直子松掉头部网兜，打开伤口上敷的厚厚纱块，头皮有一点龙胆紫染色的痕迹，伤口缝线一针一针凹凹凸凸，触目惊心……病人已经醒过来几天了，但是显得特别疲惫老爱睡觉。甜心突然想起保尔·柯察金的《钢铁是怎样炼成》：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
病人出院的时候，行动还是自如的。但是左侧肢体还是有一点不协调，走路有一点跛脚高低不平，左手呈鸡爪样，没有往日灵活。
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甜心是惊了一惊的……
甜心对这些伤口见怪不怪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了轻手轻脚地给病人换药。病人和家属有时看她那种特别认真的模样，都是屏住呼吸一言不语，有些特别爱开玩笑的男病人，想说一点轻松的笑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6）
“吁——”甜心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终于给最后一位病人换完药。那位病人因着她一丝不苟而绷着的神经随她的结束也放松下来，他把弓着的腰一松，惬意地贴回病床上，像回到了安乐窝。甜心问自己：我看起来这么严肃可怕？
在换药室整理好废弃物，甜心回到办公室，没想到主任旁边正围站着几位实习生，直子也在。主任今日为何突然兴起？还是那温柔的声音：“病人昏迷程度的评估方法是什么？”
几位实习生杵着均不做声，一看就是菜鸟，大抵刚进医院，面对主任强大的气压，耸着脑袋垂着肩膀，有人张了张嘴，却无法开口。
甜心又惊了一惊，自己到医院确实还没有认真看书学习，医院终究不是逛街的地方，不是可以随便花钱潇洒的地方。她回忆了一下高大的外科老师站在黑板前英姿勃发的情景，嗫嚅着说：“道格拉斯？格拉斯哥！”
“这是最简单的啦，病例也会要写。怎么评分怎么计算？”主任看着不中用的几位，言简意赅：“回去多看书。”
主任算是饶过了几位。甜心突然意识到实习只是离开学校的继续学习而已。
菜鸟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
（7）
那么把时钟2倍速往未来拨一拨吧。
甜心躲到了图书室，发现图书室也有《帅哥会有的》一系列小说，顺便替孟欣看完吧。又无意看了《女王的觉醒》三部曲，倒看得痴痴的，心灵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慰藉。以前以为心灵鸡汤就是讲大道理的鸡肋，可其实有很多自己不曾意识到的情感教育，而这一块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教过。比如表达真实的自我；比如求救并不可耻；比如情绪是流动的能量，我们不可能天天快乐，快乐与痛苦、愤怒等等都是正常的情绪，我们需要意识到情绪的存在，与情绪共存，共情自己与他人，做自己的女王。
甜心反省，学医，学医还没有投入地学习过，心灵，心灵也没有深刻地成长过。所幸还知道人糗要多读书，还有的救。
于是整理了一些医学笔记。什么硬膜外出血，硬膜下出血，颅内出血，蛛网膜下腔出血，做了对比表格，一目了然，又找了点记忆口诀。又翻了一些展望未来的杂志，说以后做手术，透过表皮直接看到血管、内脏，透视效果随时可以开闭，数字科技超级发达，做手术机器人都可以完成。甜心想这对于小白好像更容易上手一点，有一点遥远的诱惑又好像诱惑确实还很遥远。不过，确定机器人上岗之后我不会下岗？
这天回到宿舍，孟欣也在看书，还是一本厚厚的内科书。看了笔记，孟欣连连：“赞赞赞。没想到你做笔记的字写得这么清楚工整！”
“当然，不清楚的话，下次看就是浪费时间。”这点甜心倒是自信：“看看咱的笔记，看看咱的画图！”
孟欣放大了双眼：“可以啊，艺术啊，我们考试应该会经常考。”
甜心说：“拾人牙慧不值一提，原来除了教科书还有很多医学书，上面都整得很清楚。我们需要的只是学习、记忆、利用。”又连带着戏谑说：“这叫懂得自救，边翻书边自救。”
“你看人体解剖也为了自救吗？不是为了看裸体？”孟欣假装不解，笑她最近在看解剖书。
“我现在才翻了一点人类颅骨。有这么裸的吗？有这么深入的裸吗？”甜心也假装不屑地笑。
当初坐火车为了轻装上阵，带的衣服不多，箱子却硬塞进了几本石头一样重的教材，就是怕万一碰到啥事能找到一本书翻一翻。确实，翻倒是有的翻了，可是越来越发现净是问题没有答案。去图书室之后发现还有各种各样的医学书可以帮助自己，做一个医生局限于教材肯定是不行的。难怪说展望未来，医学日新月异，要不停地学习，追赶时代的步伐。
“落后就要挨打啊。”甜心也喜欢和她抬杠，夸张说：“追赶时代的步伐。”
孟欣低低声音又问：“你们科室那个美女，美女，怎么样了？”
甜心知道她问“直子，” 确实是“美女，单纯又清纯的美。”回孟欣道：“相见不相识。”又道：“关我何事，懒得关心。”
孟欣转换话题说：“你觉得我的老师怎么样？”
“你的老师，哪一个？”
“就是那个个子不高，头发特短，衣领口挂着一支笔的那个。”
“哦，那个啊，有印象，他的实习生很牛啊。病人的腰穿全部是实习生做的。你老师，艺高人胆大——我觉得挺吓人。要是我，可不敢。”
“我也不敢。”孟欣说：“不奇怪，还不会做呀。”
甜心说：“我有一次看见那个学生拉着换药车推着一叠腰穿包一个一个的病房挨个做腰穿。好壮观。好多实习生围观。”
“消毒穿刺，放脑脊液，拔针，像在菜市场买个菜差不多吧。”甜心一声低叹：“不知道人家怎么修炼的？”
孟欣附和，亦叹：“同人不同命。有些人就是胆子大，我们想的太复杂了吧。”
（8）
当罗贤君听了黄老师故事的只言片语，还有很牛的实习生的时候，总结说：“果然最简单的成功法则，还是学习、学习、学习，练习、练习、练习。”
甜心听了之后确实无可辩驳，但是一时又觉得不能“共情”他。
不过不久甜心又觉得能共情了。罗贤君在呼吸内科实习，一次甜心悄悄地去转了一下，好巧不巧，看到他在做胸穿。定位，消毒，穿刺，取胸腔液，放胸腔液，消毒，拔针，盖纱块压迫，贴胶布。看他有条不紊，想必是下了不少功夫。
估计待会还要写穿刺记录，他还有的忙，甜心悄悄走了。
罗贤君偶尔也会陪她上一下夜班，陪她写一写病历。有时看到甜心在低头伏案，他也悄悄地走了。几次夜班甜心零点一个人走回去，有点习惯了，觉得有一点累的时候就不觉得有一点怕了。
罗贤君开玩笑她长进了不少，“认真做事的时候，还是挺厉害的。”
“我确实有点怕病人不按书生病，我知道怕了。”甜心说，“但是首先得尽量按呀，不然我怎么写病历？”
甜心想，我现在干的都是最基本的活。“没有你们厉害，有时候连病历都不知道怎么写好。”
“有专门写病历的书，可以参考一下。”罗贤君眼里带着笑，总像有星星出没。
“你别看很多老师是主治医生，他们抽屉里也是放着一本病历书。”罗贤君给她定心丸。
“医生护士经常考试，以后当医生，三天两考，又没有什么休假，从来没有双休。”甜心恐惧自己受不受得了？“国家的基本福利，医生从来没有享受过啊。”
罗贤君说：“这一点医生好像都是超人。也没人提出意见。业务熟练了可能会好很多。”
甜心无声地看他一眼。
“不用怕。你熟练的话也是一个超人。”罗贤君替她自信：“慢性子求稳，熟练得慢一点。”
（9）
继续把时钟拨得快一点吧，不然撕来撕去还没完没了啊。
甜心要出科啦。
一天黄老师拿着一个病例夹，打开把病历纸一张张翻过。有一张上面贴了满满的化验单，化验单上面小小的字写得密密麻麻，眉批注明的是患者哪一天做的哪一项检查项目。
黄老师看着病例，招呼甜心过去：“同学，这张病历是你写的吗？”
甜心一时错愕，她跟着陈老师，怎么可能插手黄老师的病人？在整理自己管床的病历时，偶尔有可能会做好事把其他病人的化验单也贴好。
甜心狐疑，贴化验单还能贴出问题？她走过去，头一歪，把脑袋凑过去，认真看了看。
甜心迎着黄老师的目光，不疾不徐，肯定道：“不是我写的。”又补充一句：“字倒是写得挺像我写的。”
黄老师咽了咽嘴里的话，没有说，看看甜心，稍带怀疑，终是拿着病历夹走开忙他的了。
甜心心里有点恨恨。谁这么无聊呀？模仿我的字，嫁祸我的人。化验单写个眉批也能写错。又告状是吧？
这次轮到我牛了。不是我写的，我就肯定地说，大胆地说。
病历写的不够多是吧？宫斗啊。要打架吗？我也会。扯个头发，抓个脸，我也会啊。
来呀，别躲在背后啦。亮刀子出来吧，看谁最后躺在脑外科手术台上。
甜心在心里窸窸窣窣已经骂了好几遍。就是这么凑巧啊，幸运啊，还是在图书馆看了的几本闲书救了我。感谢帅哥，感谢女王，书中自有急救包呀。
罗贤君正在办公室门外，已经安静等了一会。
两人一起走的时候，“挺厉害的。”罗贤君满是佩服。
“黄老师是黄老师，黄医生是黄医生，黄某某是黄某某。我现在分的很清楚。”好吧，女王的觉醒，甜心就当他是刮目相看吧。
“人无完人。”罗贤君带着反省的口吻说：“你按你的节奏来就可以。当医生确实是辛苦。当不当医生自己考虑清楚。”
甜心想这人也喝心灵鸡汤啦？这么快就共情别人了？
甜心笑笑：“我也没说不当。嗯，没有太远的目标。走着瞧吧。”甜心知道有些人就是那么理性，站在思维的制高点，早早规划了自己的将来，而有些人就是这么感性，冷静看待事物都觉得痛苦有加。可是就像吹灭生日蜡烛，某一天也不得不狠狠地击破尘封已久的冰面，某一瞬间清醒，反之坠落。
甜心不知道她在图书室记笔记时，某狗尾草也曾在那流连。某次他躲在书架后面，偷偷地看她偷偷地在看《帅哥会有的》。
“我要撕了她！”
睡前的夜谈会中，甜心发飙大放厥词。
誓言，在关灯之前，大家已经听她郑重其事地宣誓过了。关灯之后躺在床上，甜心又表了一下决心，却被沉默回应。
“嗯嗯嗯，”谁发出一点梦呓，表示不忍。
“嗯嗯嗯，”泡沫一嘴，孟欣早晨刷牙时一直朝向她。甜心毛巾抹脸水溪乱流，把皱纹挤得可以夹死蚊子，镜子里的甜心看起来有点诡异地咧嘴笑。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啊，猫嘴上拔毛，那也是病老虎呀，甜心心里痒痒。
（2）
啥情况呢？甜心把时钟拨到入科后的第三天。
到了脑外科，对了，甜心已经转到脑外科，有两天了。
早上查房之后主任倒是招手示意甜心，就直入主题，说同学你现在跟着陈老师。甜心也不做声，双手插在白大褂里数手指，就这样默默点头换了一个老师。
之前跟的老师姓黄，现在跟的老师姓陈，都说本地人个子不高，两人却有北方人的高个，身形还瘦削挺拔。陈老师巴掌脸好上镜身材修长清俊，潇洒公子范。黄老师荷叶脸起伏圆润肌肉不乏线条硬朗，英俊翩翩然。护士们笑谈“骨科双骄。”
甜心心中一念：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自带键盘，被各路眼神敲击，科室里行走的两篇小小说。
甜心也学会默默关注一下老师的姓名，因为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老师总会碰到得我的嘛。为表尊敬客气乖巧，招呼总是要主动打的。
这其实已经大大超过了甜心的社交能力啊，假装像任何一位同学一样十分自然地打招呼，其实鼓起十分的勇气，仿佛领悟了生存奥义，挂上千辛万苦培养起来的厚脸皮，不在乎皮笑肉笑了，反正就是得体的学生笑。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自来熟，社交达人天赋异禀，可有些人家资无多费尽心神，一不努力就随时会倾家荡产。难怪说“努力活着就已经耗尽了我一生的心血。”
甜心不确定主任是何意，以为是普通的调动。甜心来的时候黄老师已经有一位实习学生跟着鞍前马后。难免会有多个学校的实习学生都凑到一个科室的时候，僧多粥少啊，一个老师可能会有两三个实习生同时跟着。陈老师之前的学生刚好转科走掉，现在正好没有学生。黄老师也毫无异议。
可纸包不住火，甜心终于明白这普通的调动是何意。
再把时钟往过去拨一拨，来到科室的第一天。
“直子！”这就引出了“直子。”
就是黄老师的身边人。黑长直的头发，大圆眼镜，非常乖巧。但是因为又留了直直的厚刘海，初见时甜心就想起了某个日本动画片里面的女学生。那个学生妹又单纯又清纯。甜心感叹终于在现实中看到了原型。所以在甜心那她就叫“直子。”
直子没有存在感的友好。甜心好像来了又好像没来，也不影响他们日常的工作。对于黄老师来说，多一个同学，少一个同学，对他是没有影响的，老师与同学的适应都有一个过程，主打印象派与抽象派。而同学与同学的适应过程，就是从点头之交友好一笑开始。
平时总是有点避着，甘当透明人，所以甜心到脑外科之后就变得更透明了。第一天跟着黄老师，就是黄老师的夜班。老师也没说让人回去，值班室又没有学生睡的地方。到了23点，眼看着墙上的时钟一秒一秒又近了24点。老师总是忙他自己的事情，写写走走，也不多说一语，该说的话都写到病历上去了吧。一时又不见踪影，也不知干嘛去了。
甜心显得了无乐趣，忍不住悄声问了问直子：“这个点呢，你回去吗？”甜心知道她们可能也住在附近的哪个宿舍。
直子平淡回答：“回去。”动作倒很利索，没三五秒人就不见了。甜心颇感惊叹，于是也闪人了。
城市的夜晚，繁华微散，五颜六色的灯光直亮到白昼。在甜心看来，沿街铺面的灯光在午夜还是稍显昏黄，夜还是安静得有点黑蓝色。一个人走在马路上，甜心有一点怂，想起小学放学走在山路上时，自己就学会了轻轻地乱哼歌壮胆。
一夜好眠，第二天赶早去上班，并无异常。只是直子来的早，化验单之类的都已经贴完了。甜心想我是不是应该慢悠悠的喝杯早茶再过来？你看两个小和尚挑水，师傅还是有水喝的嘛。总有一个和尚是勤快的嘛，哪有那么巧，两个徒弟都是懒虫呢。
偷得浮生一日闲，今天又是神仙过的日子。不用问病史不用写病历的幸福日子突然降临了，让人挺不适应的，又怪享受的，哈哈哈……
（3）
甜心数着时钟，过了几天逍遥日子。
夜谈会甜心正炫耀自己的幸福生活，简直要大笑三声，哈哈哈……刚哈了三分之一哈，脖子突然像被人扼住了。
肖神仙发言：“你那天晚上怎么不去跟老师做手术？教导办找不到你先来找我了。你老师的另一个学生跟老师做手术做到天亮。”
……
……
……
“我有没有听错？”“找你？”“另一个学生？”“老师？”
“不过我已经找理由替你说过了。”肖潇潇潇洒洒：“有什么值得怀疑与控告的？”
甜心看她风平浪静，脸上总是写着“沉着冷静”，就是每一次考试考场的前后两块黑板上总会写着的那四个大字。现在她就是左边脸颊和右边脸颊各写着。
……
“难怪主任关照我了。”甜心颇感惊叹，“主任那个温柔啊差点吓死我——”
“主任就是我们外科老师的同学呀。”肖潇打断甜心，“还是湘南的。”她举着食指对着自己的太阳穴转了转，示意动动脑筋。
“……”沉默片刻，甜心回味，敢情在整个事件中，我是唯一不知情的呀。“就这么过去了？”
肖潇都懒得回她了。
“呀——我要撕了她！我知道怎么回事了！”甜心气鼓鼓，发出愤怒而又压抑压抑而又愤怒的青蛙叫，“还有这种人啊！她想干嘛？我怎么她了？神经病！”
“这么一说就是直子离开后就立马返回来了。把我给打发了。”
“这老师怎么回事呀？”
“是被欺负了的小媳妇吗？还闹到教导办？”
甜心哭笑不得，我那一言不发的老师，英俊的老师。竟然还接受了这样一种告状，还反映到教导办去。他的学生，竟然不去跟他做手术，竟然害得另外一个学生陪他做手术做到天亮，是这个意思吗？真真是强烈的对比啊！哪个学校来的实习生？是这个意思吗？这些学生是怎么来到这个医院的？是这个意思吗？
这是什么江湖儿女恩怨呀？甜心颇感惊叹，万险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居然毫发无损，难道所谓天将降大“忍”于斯人也……
甜心叽叽呱呱的，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不时夹杂自己的感叹。
众人听听故事，笑笑这惊险曲折，倒是话不多说，打趣亦轻。可能她们还有自己的故事，忍住没说呢。
“我要撕了她！”甜心郑重其事。
肖总深表同情：“大家长点心。”
（4）
夜谈会总有再来之时，大家也不期待甜心的后续剧情。
有一天甜心不好意思地补了第二集，“她被我撕了也可以。”
“宪法保障你的自由。”孟欣安慰。
大家狂笑，直接剧终。
其实这段时间甜心在科室里过得颇微妙。虽然还是神仙般的日子，做简单的事情，也写病历，听陈老师的吩咐下医嘱。老师耳提面命教实习生在病历上下医嘱，对实习生来说已经是受宠若惊了，但是她从来没去过手术室，没有参加过一台手术。
于是甜心特意去打听了一下。
孟欣笑她脑筋转不过弯:“我刚从脑外科转科出来，有什么好打听的？手术现场我都快吐了。”
“童话里的血腥也是童话。我当然不怕毒苹果了。”甜心理直气壮，也许还有一丝不甘。
“我就喜欢你这有开始不怕没有结局的天真。”孟欣直接：“恶心、想吐 ，好像在开我的脑袋。都是血。”
“我肯定不适合外科，以后还是做做内科吧。”孟欣已有总结。
“就这样？没啦？”甜心追问。
（5）
甜心倒是听来一些故事。
没想到第一个听来的故事还是关于黄老师的。
没想到黄老师的手术是做得相当漂亮。最近恰巧收了一个高血压颅内出血的病人，病人做了手术正躺在病房里。手术完全可以拍成标准教程。梅花香自苦寒来，漂亮的背后还是铁杵磨成针的故事，听说日本的外科手术医生考核会在苍蝇的翅膀上进行操作，而他们是从磨鸡蛋开始。
模拟手术的时候他们对着一个一个鸡蛋打磨。老师的老师一直在强调“手轻一点，再轻一点。”如果把鸡蛋壳下面的保护膜碰破了就让他们拿针把鸡蛋膜再缝合起来。所以他们的科室曾经成打的批发鸡蛋，又逢人赠送“蛋蛋的艺术品。”
教授们、主任们指导说：“鸡蛋自己掏钱买。”魔鬼式训练，变态式强大，科室的圭臬。
“脑部手术离生死特别近，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一次查房甜心听主任说。当时特别震撼，对手术的意义有了另一种了解。菜鸟的心中觉得手术一直就是一种拯救操作，一种收费缴费住院出院的程序。
黄老师在外院进修时，曾经在主刀手术时碰到地震突袭，外国同行也在。大家急眼相对冷静分析，一致同意继续手术。黄老师手持利刃专心致志，镇定的气势隐隐散发。老天也发了慈悲心，手术成功了。
甜心一时迷惑，这格外优秀的老师，对实习生为什么是这样的指导方式呢？难道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天才的完美总是一张魔毯，带着某种缺陷镶边？
而病人的故事就是另一种风格了。
比如高血压颅内出血的那位病人。
那约50岁的中年妇女，离婚后的单亲妈妈，一位小学教师，含辛茹苦把一个男孩养大。生活谨慎，工作负责。查出高血压的时候也没有太重视，以为是工作生活多重压力所致。而且也不愿意吃降血压药，因为听说朋友吃药后变得痴痴呆呆，所以比较抗拒。应该是担心自己发展成老年痴呆症会成为他人的负担。
直到某一天突然病发，偏瘫不能言语半身不能动弹，幸亏急救入院抢救及时，恢复得还不错，回家后药也吃上了。之后为儿子张罗婚礼，她唯一的大哥突然生病去世，大家都瞒着消息不敢告诉她。结果婚礼期间在厕所碰巧听到宾客谈论，就突然晕过去了。于是又紧急入院抢救。
甜心有一次特意绕到病房，假装无意路过，正巧看到直子在给病人换药。
她剪了光头躺在病床上。直子松掉头部网兜，打开伤口上敷的厚厚纱块，头皮有一点龙胆紫染色的痕迹，伤口缝线一针一针凹凹凸凸，触目惊心……病人已经醒过来几天了，但是显得特别疲惫老爱睡觉。甜心突然想起保尔·柯察金的《钢铁是怎样炼成》：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
病人出院的时候，行动还是自如的。但是左侧肢体还是有一点不协调，走路有一点跛脚高低不平，左手呈鸡爪样，没有往日灵活。
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甜心是惊了一惊的……
甜心对这些伤口见怪不怪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了轻手轻脚地给病人换药。病人和家属有时看她那种特别认真的模样，都是屏住呼吸一言不语，有些特别爱开玩笑的男病人，想说一点轻松的笑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6）
“吁——”甜心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终于给最后一位病人换完药。那位病人因着她一丝不苟而绷着的神经随她的结束也放松下来，他把弓着的腰一松，惬意地贴回病床上，像回到了安乐窝。甜心问自己：我看起来这么严肃可怕？
在换药室整理好废弃物，甜心回到办公室，没想到主任旁边正围站着几位实习生，直子也在。主任今日为何突然兴起？还是那温柔的声音：“病人昏迷程度的评估方法是什么？”
几位实习生杵着均不做声，一看就是菜鸟，大抵刚进医院，面对主任强大的气压，耸着脑袋垂着肩膀，有人张了张嘴，却无法开口。
甜心又惊了一惊，自己到医院确实还没有认真看书学习，医院终究不是逛街的地方，不是可以随便花钱潇洒的地方。她回忆了一下高大的外科老师站在黑板前英姿勃发的情景，嗫嚅着说：“道格拉斯？格拉斯哥！”
“这是最简单的啦，病例也会要写。怎么评分怎么计算？”主任看着不中用的几位，言简意赅：“回去多看书。”
主任算是饶过了几位。甜心突然意识到实习只是离开学校的继续学习而已。
菜鸟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
（7）
那么把时钟2倍速往未来拨一拨吧。
甜心躲到了图书室，发现图书室也有《帅哥会有的》一系列小说，顺便替孟欣看完吧。又无意看了《女王的觉醒》三部曲，倒看得痴痴的，心灵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慰藉。以前以为心灵鸡汤就是讲大道理的鸡肋，可其实有很多自己不曾意识到的情感教育，而这一块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教过。比如表达真实的自我；比如求救并不可耻；比如情绪是流动的能量，我们不可能天天快乐，快乐与痛苦、愤怒等等都是正常的情绪，我们需要意识到情绪的存在，与情绪共存，共情自己与他人，做自己的女王。
甜心反省，学医，学医还没有投入地学习过，心灵，心灵也没有深刻地成长过。所幸还知道人糗要多读书，还有的救。
于是整理了一些医学笔记。什么硬膜外出血，硬膜下出血，颅内出血，蛛网膜下腔出血，做了对比表格，一目了然，又找了点记忆口诀。又翻了一些展望未来的杂志，说以后做手术，透过表皮直接看到血管、内脏，透视效果随时可以开闭，数字科技超级发达，做手术机器人都可以完成。甜心想这对于小白好像更容易上手一点，有一点遥远的诱惑又好像诱惑确实还很遥远。不过，确定机器人上岗之后我不会下岗？
这天回到宿舍，孟欣也在看书，还是一本厚厚的内科书。看了笔记，孟欣连连：“赞赞赞。没想到你做笔记的字写得这么清楚工整！”
“当然，不清楚的话，下次看就是浪费时间。”这点甜心倒是自信：“看看咱的笔记，看看咱的画图！”
孟欣放大了双眼：“可以啊，艺术啊，我们考试应该会经常考。”
甜心说：“拾人牙慧不值一提，原来除了教科书还有很多医学书，上面都整得很清楚。我们需要的只是学习、记忆、利用。”又连带着戏谑说：“这叫懂得自救，边翻书边自救。”
“你看人体解剖也为了自救吗？不是为了看裸体？”孟欣假装不解，笑她最近在看解剖书。
“我现在才翻了一点人类颅骨。有这么裸的吗？有这么深入的裸吗？”甜心也假装不屑地笑。
当初坐火车为了轻装上阵，带的衣服不多，箱子却硬塞进了几本石头一样重的教材，就是怕万一碰到啥事能找到一本书翻一翻。确实，翻倒是有的翻了，可是越来越发现净是问题没有答案。去图书室之后发现还有各种各样的医学书可以帮助自己，做一个医生局限于教材肯定是不行的。难怪说展望未来，医学日新月异，要不停地学习，追赶时代的步伐。
“落后就要挨打啊。”甜心也喜欢和她抬杠，夸张说：“追赶时代的步伐。”
孟欣低低声音又问：“你们科室那个美女，美女，怎么样了？”
甜心知道她问“直子，” 确实是“美女，单纯又清纯的美。”回孟欣道：“相见不相识。”又道：“关我何事，懒得关心。”
孟欣转换话题说：“你觉得我的老师怎么样？”
“你的老师，哪一个？”
“就是那个个子不高，头发特短，衣领口挂着一支笔的那个。”
“哦，那个啊，有印象，他的实习生很牛啊。病人的腰穿全部是实习生做的。你老师，艺高人胆大——我觉得挺吓人。要是我，可不敢。”
“我也不敢。”孟欣说：“不奇怪，还不会做呀。”
甜心说：“我有一次看见那个学生拉着换药车推着一叠腰穿包一个一个的病房挨个做腰穿。好壮观。好多实习生围观。”
“消毒穿刺，放脑脊液，拔针，像在菜市场买个菜差不多吧。”甜心一声低叹：“不知道人家怎么修炼的？”
孟欣附和，亦叹：“同人不同命。有些人就是胆子大，我们想的太复杂了吧。”
（8）
当罗贤君听了黄老师故事的只言片语，还有很牛的实习生的时候，总结说：“果然最简单的成功法则，还是学习、学习、学习，练习、练习、练习。”
甜心听了之后确实无可辩驳，但是一时又觉得不能“共情”他。
不过不久甜心又觉得能共情了。罗贤君在呼吸内科实习，一次甜心悄悄地去转了一下，好巧不巧，看到他在做胸穿。定位，消毒，穿刺，取胸腔液，放胸腔液，消毒，拔针，盖纱块压迫，贴胶布。看他有条不紊，想必是下了不少功夫。
估计待会还要写穿刺记录，他还有的忙，甜心悄悄走了。
罗贤君偶尔也会陪她上一下夜班，陪她写一写病历。有时看到甜心在低头伏案，他也悄悄地走了。几次夜班甜心零点一个人走回去，有点习惯了，觉得有一点累的时候就不觉得有一点怕了。
罗贤君开玩笑她长进了不少，“认真做事的时候，还是挺厉害的。”
“我确实有点怕病人不按书生病，我知道怕了。”甜心说，“但是首先得尽量按呀，不然我怎么写病历？”
甜心想，我现在干的都是最基本的活。“没有你们厉害，有时候连病历都不知道怎么写好。”
“有专门写病历的书，可以参考一下。”罗贤君眼里带着笑，总像有星星出没。
“你别看很多老师是主治医生，他们抽屉里也是放着一本病历书。”罗贤君给她定心丸。
“医生护士经常考试，以后当医生，三天两考，又没有什么休假，从来没有双休。”甜心恐惧自己受不受得了？“国家的基本福利，医生从来没有享受过啊。”
罗贤君说：“这一点医生好像都是超人。也没人提出意见。业务熟练了可能会好很多。”
甜心无声地看他一眼。
“不用怕。你熟练的话也是一个超人。”罗贤君替她自信：“慢性子求稳，熟练得慢一点。”
（9）
继续把时钟拨得快一点吧，不然撕来撕去还没完没了啊。
甜心要出科啦。
一天黄老师拿着一个病例夹，打开把病历纸一张张翻过。有一张上面贴了满满的化验单，化验单上面小小的字写得密密麻麻，眉批注明的是患者哪一天做的哪一项检查项目。
黄老师看着病例，招呼甜心过去：“同学，这张病历是你写的吗？”
甜心一时错愕，她跟着陈老师，怎么可能插手黄老师的病人？在整理自己管床的病历时，偶尔有可能会做好事把其他病人的化验单也贴好。
甜心狐疑，贴化验单还能贴出问题？她走过去，头一歪，把脑袋凑过去，认真看了看。
甜心迎着黄老师的目光，不疾不徐，肯定道：“不是我写的。”又补充一句：“字倒是写得挺像我写的。”
黄老师咽了咽嘴里的话，没有说，看看甜心，稍带怀疑，终是拿着病历夹走开忙他的了。
甜心心里有点恨恨。谁这么无聊呀？模仿我的字，嫁祸我的人。化验单写个眉批也能写错。又告状是吧？
这次轮到我牛了。不是我写的，我就肯定地说，大胆地说。
病历写的不够多是吧？宫斗啊。要打架吗？我也会。扯个头发，抓个脸，我也会啊。
来呀，别躲在背后啦。亮刀子出来吧，看谁最后躺在脑外科手术台上。
甜心在心里窸窸窣窣已经骂了好几遍。就是这么凑巧啊，幸运啊，还是在图书馆看了的几本闲书救了我。感谢帅哥，感谢女王，书中自有急救包呀。
罗贤君正在办公室门外，已经安静等了一会。
两人一起走的时候，“挺厉害的。”罗贤君满是佩服。
“黄老师是黄老师，黄医生是黄医生，黄某某是黄某某。我现在分的很清楚。”好吧，女王的觉醒，甜心就当他是刮目相看吧。
“人无完人。”罗贤君带着反省的口吻说：“你按你的节奏来就可以。当医生确实是辛苦。当不当医生自己考虑清楚。”
甜心想这人也喝心灵鸡汤啦？这么快就共情别人了？
甜心笑笑：“我也没说不当。嗯，没有太远的目标。走着瞧吧。”甜心知道有些人就是那么理性，站在思维的制高点，早早规划了自己的将来，而有些人就是这么感性，冷静看待事物都觉得痛苦有加。可是就像吹灭生日蜡烛，某一天也不得不狠狠地击破尘封已久的冰面，某一瞬间清醒，反之坠落。
甜心不知道她在图书室记笔记时，某狗尾草也曾在那流连。某次他躲在书架后面，偷偷地看她偷偷地在看《帅哥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