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香楼,天字一号房,灯火通明。

    隐娘和沨冕端坐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沨冕,公子真的回盛京了吗?”隐娘惴惴不安地搓着手中的丝帕。

    “是!”沨冕不爱说话,总是惜字如金。

    “那公子可有说去了哪里?”隐娘又开口问道。

    “不知。”沨冕手持宝剑,双手交叉在胸前,倚靠在榻边闭眼沉思。

    隐娘抬头看了看窗边的滴漏,已经亥时了。窗外绵雨不歇,初春的凉意悄悄潜入房中,袭人而来。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穿黑绸缎脸戴银色面具的男子从容不迫地走进来。

    “公子!”隐娘笑脸盈盈唤了声,从男子的手中接过他的剑。

    沨冕见到男子后,整个人瞬间精神抖擞,立马起身恭敬地喊:“公子!”

    “沨冕来了?”解忧公子大步走到桌边坐下歇息。

    隐娘上前为他斟茶。茶水入盏,灵动翻涌,溢出阵阵茶香。

    “黄郎毛尖!还是隐娘最懂我。”

    解忧公子端起茶盏细细品茗。他深吸了口气,茶香入鼻,甚是提神。“好茶!”他称赞了句,小口轻啜了两口,微微点头。

    “亦朗他们怎么样了?”他放下茶盏问道。

    “无碍!”沨冕站在原地轻声应答。

    “那就好!”说完,他又端起杯盏慢慢品味。

    “公子这次来楼里可是有事吩咐?”隐娘在他跟前坐下,细语询问。

    解忧公子浅浅一笑,“沨冕,你看吧!还是隐娘最懂我了。”

    沨冕冷脸朝二人看看,知晓公子定是有要事同隐娘商量,不等公子开口便出去了。

    隐娘急忙问:“公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解忧公子心中微微一叹,可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追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但是目前线索又断了。你最近在楼里多打听打听文宣王的事情。还有,小心身上有这种图腾刺青的人。”

    解忧公子从怀中掏出羊皮卷递给她,她双手接过,轻轻展开,片刻间眼中笼上迷雾。

    “你在想什么?”解忧公子望着眼前发愣的人,伸手缓缓摘下面具放在一边,露出一张棱角分明俊美无比的脸庞,脸上带着一抹从容华贵的浅笑。

    他用手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闭目凝神间透着一股随性,似是从清风明月中来。

    隐娘见状起身走到他身后,轻柔地帮他按压,“公子,这个图腾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是跟文宣王有关的人身上吗?”解忧公子收起羊皮卷,蹙眉问道。

    “似是在周昭裴周将军身边的人身上见过。”隐娘眸光深沉,陷入沉思中,连手上的力道也轻了几分。

    “周昭裴?”解忧公子闻言惊诧,“你可记得真切?”

    “有一回,楼里的姑娘拿酒碰到周将军身边的周小将军,撒湿了他的衣袖,他在处理衣袖时,我隐约在他手臂上见过这刺青。”隐娘喃喃道。

    天阴冷暗沉,解忧公子目光顿了顿,定眼落向窗外,脸上挂着不将天下放在眼中的傲气。

    “隐娘,起风了!”

    隐娘抬眼向窗外望去,此时星光夜静,哪来的风起?大抵是公子心中的微风吧!

    “一个月后,你让隐月来一趟山庄,我有要事交待她做。”解忧公子又说。

    “公子是想到对策了吗?”

    俊朗的脸上似笑非笑,让人探不到内里。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踱步到窗边。

    “天下事,亦是解忧山庄事。既有迷局,定有破局之人来解。是或不是,都不重要。”

    隐娘痴痴地盯着他的背影,黑衣如曜,映衬着绝代之华。她眸光幽深似陷入某段回忆,“没记错的话,两年前,公子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什么话?”

    “是或不是,都不重要。”

    解忧公子蓦然回首,“时间过得飞快!”他不禁感叹。

    “是啊!一转眼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隐娘心中感谢,感谢公子在这纷乱的世上,让我和弟弟有枝可依。”

    解忧公子大笑走回桌旁,拿起面具重新戴上,目光真诚,语意真切,“隐娘,我们一直都是家人,我也依然是你心中所识的那个公子!”

    隐娘突然情绪波动,上前一把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小声啜泣。

    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安抚道:“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侠义之人,也不在乎别人对我如何看。是或不是,真的都不重要。”

    子时,解忧公子带着沨冕出了晚香楼。

    “公子为何要急匆匆赶回山庄?”沨冕不解地问。

    这几日,公子为探寻图腾之事奔波,已经好几日未合过眼,沨冕有些担忧。

    “回去自是有要事。”解忧公子坐上马车,闭目养息。

    沨冕摸摸后脑勺,回头扫了一眼马车车厢,恍然大悟,嘴角溢出一声轻笑。他身子轻轻一跃,坐上马车前座,手持缰绳大喊一声“驾”,马车往山庄方向疾驰。

    路行过半,已近清晨。微凉的春风迎面而来,吹开马车帘帐,扰得解忧公子没了困意。他掀开帘子瞧见林间薄雾未散,晨曦点点微露,洒在马车悬挂着的羊脂玉上,仿若镀上一层华光。

    正当他走神之际,马车突然一阵颠簸,只见一群黑衣蒙面杀手从天而降,他们手持利刃,眼中泛着凶狠的杀气,朝马车中的人而来。

    “公子小心!”在刀还未刺入马车时,沨冕一脚将眼前的黑衣人踹开。

    黑衣杀手落地后四散开来,瞬间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马儿受到惊吓长嘶一声——

    “识趣的赶紧将东西留下!”其中一名黑衣杀手高喊。

    马车中无人应答。

    “那就别怪我们……”

    话音未落,沨冕踮脚腾飞而起,双手合十,积蓄全身内力至丹田处,顷刻间,他身后无数飞叶如雪如花,细密如针向四周席卷。

    “这……这是……”黑衣杀手惊呼!

    寒凉刺骨的飞叶瞬间将他们淹没,一众人等应声倒地。

    “是……千堆……雪……”飞叶刺破脖颈的痛楚带着一股寒意,黑衣杀手来不及感叹这绝美的武艺,临死前口吐鲜血,艰难开口。

    “一群废物!”沨冕淡淡说。

    “留活口了吗?”低沉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随即,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掀开缦帘,那双如雪般透亮的眼睛带着冷冽气息盯着一地的尸体。

    沨冕心中忽地生出几分懊恼,他蹲下身用手指探了探身旁尸体的鼻息,愧疚道:“公子,都死了。”

    解忧公子下了马车,俯身仔细查看,地上的杀手身上果真都有腾蛇模样的刺青。

    “风腾派。”他清冷的声音中夹杂着隐忍,从那双透亮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霎那间,林中忽然出现一团黑影快速移动到他的面前。他定眼一看,竟还有活口。

    只见眼前的杀手挥剑如闪电,直往他的方向刺去,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公子!”沨冕未料到对手竟有如此快速的身手,回过神来惊叫一声。

    毫秒间,解忧公子腾飞而起,抽出袖中玉笛,阻挡眼前强劲的剑气,但对方的剑依旧划破了他的手臂。

    好厉害的轻功!解忧公子心中不由喟叹。

    黑衣杀手剑光一闪,身形左右飘忽闪动,喘息间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一剑与他擦肩而过。

    沨冕见状担忧万分,想要上前帮忙,怎料那黑衣杀手瞥见解忧公子臂上浅浅的血痕后,收回了剑气,狡黠一笑离开了。

    解忧公子抬眼看向杀手离去的背影,疑惑之际,他突感两眼昏暗,心口如刀绞般疼痛,全身力气似在被慢慢抽离,他忍不住口吐一口黑血,重重坠地后屈膝半跪,用玉笛强撑着不让身子倒下。

    “公子,你没事吧?”沨冕赶忙跑至他身边,担心地看着他。若公子在他身边受了伤,那作为影子的他真的是……该死!自责的他不由握紧了拳头。

    “那人武功极高,我竟未能察觉他的气息。”解忧公子说完后又大口吐了黑血,他笑着示意沨冕不要担心,抬起手抓着他的手臂说:“我身上伤口无碍,但是他剑上淬了毒,我应该是中毒了……”

    沨冕闻言不由惊诧,“风腾派太卑鄙了,竟用毒!”

    可此时,解忧公子意识模糊,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说了句“快回山庄”之后,便昏死过去。

    徽兮山是与盛京毗邻之城——徽城的名山,因地势峻峭闻名遐迩。相传当年解忧公子为疗情伤,在此地建了解忧山庄。

    世人都不知解忧公子为何人,只知他喜穿黑衣,脸戴银色面具,手持玉笛挥洒肆意,翩翩然似仙人下凡。他神机妙算、武艺超群,在江湖上救死扶伤行侠义之举,为庙堂事殚精竭虑、匡扶天下正义。

    可此刻,他却静静地躺在榻上,嘴唇毫无血色,连呼吸也变得微弱。与那位江湖传闻不可一世之人判若两人。

    “玄理先生,公子如何了?”众人围着竹榻,眼中充满担忧。

    “公子所中之毒甚是诡谲,他的臂上伤口虽浅但已开始溃烂,老朽竟未探出是何毒。”玄理手捋胡须,眉头紧锁,眼波却坦然静若,看不出波澜。

    “公子可有……性命之危?”沨冕双手微颤,似竭力压抑内心情绪。

    玄理抬头看了一眼一向冷静淡漠的沨冕,长叹一声,“公子虽用内力封住了自己的心脉,但是三日内若无法为公子解毒的话,公子恐怕……”

    沨冕微颤的双手更是剧烈抖动,他突然跪地朝竹榻上的人一拜,自责道:“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公子。”

    “沨冕,不是你的错。是风腾派卑鄙,居然剑上淬毒。若非如此,公子也定不会……”亦朗别过头,愤恨中夹杂着不甘。

    竹屋中片刻沉默……

    玥姗从未进过这间竹屋,此时望着榻上之人心中不免忐忑。她似乎想到什么,走到沨冕身边,俯身将他扶起,问道:“沨冕,你可还记得公子的那卷羊皮卷放在何处?”

    “在公子的衣袖中。”沨冕低着头,眉头紧皱。

    她上前轻轻抬起解忧公子的手专心寻找着。

    玄理见状,侧了侧身,给她让出位置来。

    “玄理先生,您看看这上面写的‘濂’,是否是一种毒物?”玥姗将羊皮卷递到玄理面前。

    “你确定是‘濂’?”玄理不可置信地接过羊皮卷仔细端详。

    “先生可是想到了什么?”亦朗疑惑问到。

    玄理说:“当年,我和卞殻师弟在药王山跟师傅学医时,他曾说过他对制毒感兴趣,若是有朝一日他要研制毒的话,他的毒就叫‘濂’。”

    众人讶异,不由皆抬眼看向玄理,仿若见到了曙光。

    亦朗问:“您的意思是‘濂’是您的师弟研制的?”

    “天下之大,能想到用‘濂’来给毒物命名之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呢?”玄理脸上泛起苦笑。

    “那先生可能解这‘濂’毒?”沨冕眼中升起一丝浅浅的涟漪。

    “若是师弟所制,老朽倒可以试试。”玄理微微点头。

    “感谢先生!”沨冕毕恭毕敬朝玄理作揖道。

    “这两日对公子而言是闯鬼门关,我又需静心钻研‘濂’,无法照料公子,你们需好生照料他,切记每隔三个时辰给他灌一次汤药。”玄理踱步走至书案,提笔快速写下几味不常见的药材说,“我还需一人帮我寻解毒所用药材,所以……”

    “先生,所需药材我去寻!”沨冕上前接过素纸,提剑离开。

    “先生,公子让我来照顾吧!亦朗箭伤未愈,需要休养。我是女子,照顾人也要心细一些。”玥姗走到书案边,目光被雕花案上的柿饼吸引……没想到公子竟同女子般,也爱吃这般甜腻之物。

    “也好!那这两日要麻烦姑娘了。”玄理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二人一同走到榻边,玥姗默然的目光扫过病榻上的黑衣男子,即使身中剧毒,但眼前之人雍容俊逸的气质依旧难以掩盖。

    “公子不是庸俗之辈,他定能挺过这关的。”玄理沉声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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