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仙此事
按千若自己的说法，她不过闲得慌至山中晃悠，碰见个奄奄一息老和尚跌坐在地，便上前扶了一把，顺道将揣在怀中的桂花糕让与了他吃，后来才知他乃是修炼了万年的槐树精，预感天劫将至成仙有望，却偏生寿数已至，不忍修行白费，心一横便将万年修为渡与了千若
然后她，升仙了……
不过修为哪能说渡便能渡，若是寻常人，早该七窍流血炸成了飞沫，偏生千若这个没心肺的，不知为何生生受了下来，还是后来被雷劈莫名其妙来了天界才真正知晓了原委
啧啧啧，由此而论，命硬的话，要经常去扶老爷爷，保不准儿就升仙了
千若是人仙，她即使是侍从，也是君离宫的侍从，云华帝君作为天界第一美男，也是天界战力第一人，宫中至今为止只有三个随侍，松浮仙君午子行，艳诗仙子书语，还有就是千若
至于莫幻，他是云华帝君在人界起就一同长大的幻妖，对云华帝君来说，与其说是随从，说他是兄弟挚友还更贴切些
幻仙修为虽高得恐怖，但其实不是仙人，是只未历天劫的幻妖，万年前被云华帝君硬生生提了神格，成了个半妖半仙的天界人，但众仙畏惧，从来也尊他一声幻仙，而幻仙原身是个十岁小童的模样，其实说是云华帝君儿子也不为过
说起来，千若来天宫时便是桃说接引的，此后千若之事事无巨细桃说无一不知，她跟幻仙勾搭起来也是因为千若入君离宫时过了他设的幻境从而受他赏识，但怎么……
幻仙作为一个资历高了万年的老前辈，好像在千若前面畏畏缩缩的亚子，咋回事儿？咋回事儿？
瓜子皮儿一吐，天界万事通想不通了
桃说郁闷了
画面转回人间，千若好久没做人了，身体沉重起来，瞌睡也就接踵而至，睡到天还未放亮就被摇醒了
睁眼一瞧，粉雕玉琢的少年脸色有点沉，皱着眉摇她：“小幻”
乍一听见这声唤，千若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嗯？”
她好久没跟墨玄尘说话了，即使现在他唤的也不是千若
少年见他醒了，一瞬间松了口气，但眉心仍没松，去探他额头：“小幻，你别睡”
千若歪了歪头，这才注意到
不好意思，吐的血忘清理了……
难怪墨玄尘吓成这样，按理来说莫幻这几天本来就一副立马要死的样子，吐那么多血是个人都得以为他死了
“你等等，我去找大夫”
在他转身时千若抓住了他的手，将将废去一身仙力，声音还有些虚弱：“别去了，你在这里我好得更快些”
素来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逾越的侍童忽而亲近起来，叫少年有一瞬诧异，诧异过后即是欣喜
千若看着眼前少年，有一瞬间恍惚，像是隔了千百世，再次望见了那个身影一般，没想到兜兜转转，她又成为了墨玄尘的侍从
是缘起还是缘尽，也看此一举了
八年后。
染了夜色的风带着一丝微凉，墨府只廊上有着几盏灯火，照着守夜的下人，但有一座院子仍旧灯火通明，准地地来说，那是一个祠堂
一抹墨蓝的影子掩在暗中，趁着守夜人交班间隙闪了进去，来人步履匆匆却又显得从容，目标明确地往祠堂外厅走去
远远便瞧见了一个跪在厅前的黑衣人
“小幻”
“嗯？”中央的黑衣人不假思索应了一声，这才转过头来，脸背着敞亮灯火看过来，暗影也没掩住俊秀风流，先还没什么表情，这会儿却漾开了笑：“公子”
来人脚步不曾慢过一分，迎着烛火走近前去，靠人坐了下来，这才垂眼，乌眸微闪：“我说过无人之时，你可唤我的名姓”
这少年浓眉，眼灿如星，唇色殷红，轮廓勾勒得比常人深上不少，发色似墨，多且浓厚，此时半束着，别有一番韵采，俨然便是十八岁的墨玄尘
愣了愣，千若咧嘴笑，映出一排齐整皓齿，眉眼和八年前的莫幻无数相似，神采间全然是少年人的风华正茂：“玄尘”
墨玄尘这才终于笑了起来，他此般模样，不笑时多是冷峻，一笑便破去了冰墙，瞬间温雅起来，然而这笑却没持续多久便转为了忧色：“又害你被母亲罚了”
千若见他自责，一歪膝也跟着坐了下来，举止随意洒脱，眼睛却一动不动迎着墨玄尘目光看去：“我说过，你负责温良恭谦有节有理，我负责保护你”
墨玄尘错开了眸，又低了头：“小幻，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都习惯了”
“哎呀我皮糙肉厚的，一点都不累”，她伸出手掌把低着的脑袋掰了过来，眼中微沉：“是他们嫉妒你才处处找麻烦，你记住，错的不是你我，他们都是些不足称道之人，你此生只需做自己想做的，无需为这些细琐之事烦忧”
墨玄尘听了这话也敛了忧色，又微微起了笑意：“好”
千若挑眉一笑当作答
墨玄尘：“明日雅庭诗会，母亲说……”
千若无奈：“夫人早便和我知会了，担心我们一块儿闹事儿，不准我去”
墨玄尘：“也好，你今夜休息不得，明日好好歇着，放心，我不会叫人欺负了的”
千若嗯了一声，想想诗会也不会有某些宵小之辈找茬，这几年她带着墨玄尘四处胡闹，墨玄尘虽还是一派清雅模样，逆骨却也被激了出来，自是轻易让人欺负不得
哪知另一日一觉大醒后，左等右等也未等到墨玄尘归来，他素不喜欢热闹，早该回来了，按说他身边该跟着仆从的，每每耽搁总会差人报信，但这会儿连个鸟影子都没见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身体比思想先动，念头都还没起完她人已经往雅庭赶了过去，这会儿夕阳斜挂，天边涂着一抹橙红，雅庭中青年才俊络绎不绝，赌酒的斗诗的赏画的抚琴的比比皆是
她脸色冷淡穿梭在人群中，一心寻着那个身影，哪想先被人拦了下来
拦住她的青年模样气度在这些公子中遥遥鹤立，他身量比千若高些，背着夕阳而立，千若微仰头看过去，对方俊秀的轮廓在红霞勾勒下竟出尘得有些惊心动魄，恍似天上人
这人模样居然不在墨玄尘之下，瞧着还莫名有点眼熟，平时千若还能费时间想想是不是哪位仙家历劫，但此时她一心找墨玄尘，懒得逗留，眉宇间只有些被打扰的烦躁：“何事？”
那青年亦是十八九岁的模样，似乎也为自己无礼举动感到了些许歉意，但仍将她去路挡得严严实实：“嘶~”，他皱眉似在费力回想：“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千若自问到人间后招惹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懒得和他计较：“我不曾见过你”
说着便闪开了身接着寻人去，透过人群捕远远捉到了一抹身影，霎时顿住了脚步，那人走在池塘对岸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素爱淡着的脸此刻有笑，而笑意传递给的对面却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子
那张讨厌的脸属于那个和她不对付了几百年的人——书语
千若顿住，刹那仿佛被冰刀子扎了个透心凉
墨玄尘不经意抬头间看见了对岸的千若，笑意绽开，下意识朝她的方向靠近了几步，哪知忘了脚下，险些走入了池塘里，还好被身旁的女子及时拉住了
墨玄尘回过神，女子意识到失礼，连忙松了手，低下头悄悄红了脸
千若见他们手挽手，尚在震惊中，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却被方才那青年公子追了上来，他不死心地说：“我总觉得定然见过你，你叫什么？”
千若眼睛还盯着对岸：“我没叫”
“啊？”那青年公子被她没头没脑的回答一震，又恍然大悟：“啊！……我是问，你姓甚名谁？”
那头墨玄尘先向女子道了谢赔了礼，这又赶忙看对岸的千若，却看她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顿时有些失神，她平日除了他，素来不愿与人亲近
千若本还被青年缠得微生躁意，眉心淡淡地皱，见对岸之人望过来，却忽而避开了望来的目光，转向身侧：“我叫莫幻”
桃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墨玄尘的情劫，她不能扰
青年听了答又思索了一阵，确定没听过这个名字，见千若要走，赶紧又跟了去：“我没见过你，不过既是一见如故，那认识一下也无妨，我叫洛玉，石歧镇洛家之子，你是哪家的公子？”
“我只是个下人，不敢污了公子尊耳”
“你且说且说，我只对人，不拘于尊卑有别的虚言”
千若这才肯瞥他一眼：“我是墨府玄尘公子的侍从”
“啊”，洛玉笑了起来：“原来是墨玄尘的人，在下早有耳闻，难怪莫兄品性如此不俗”
太阳被山头没了大半，千若往庭外快步走了一段路，忽而停住，惹得一直小跑跟着的洛玉没刹住步子，冲出去好远
她转过身往回走，步子加快，后来干脆开始在人群中穿梭着跑
不能扰，至少能拖延
墨玄尘此时也正打算回府，他兴致缺缺，方才莫幻明明看见了他，却只顾和身旁男子说话，叫他有种莫名不适，好似从来只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分了去
书语还随在他身旁，他停了步，有些怔住，却忽而杀来一人，将将停在跟前，带来一阵尘风，气息还有些乱，只听熟悉的声音先对着那女子开了口
“天色不早，我家公子迟迟不归，夫人实在担忧地很，命我来接公子回府”
墨玄尘见是莫幻，大喜，又忽而想起什么，清朗中微含沙哑的声线“哎呀”一句，霎时有些傻愣愣，他在原地踌躇了两步，神色有些无措：“我竟忘了差人给你捎信”
难怪莫幻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来寻他的！
书语略带震惊地看了一眼墨玄尘，方才还冷峻从容的人，现下却有些做错事的小孩子气，这反差，不能说冲击不大，不过竟还莫名有些可爱
千若见他这般，顿时躁意淡了不少，借墨夫人之名又随口胡诌了一堆话，连蒙带骗把墨玄尘唬回了府
人虽然回来了，但千若担忧分毫未少，她其实早有预料，情劫迟早是要来的，她不是不能阻止，但是她也知此事非同儿戏
墨玄尘身上落了情枷，情劫一旦失败，他的修为将会折损大半，万年来多少人对着他虎视眈眈，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可即使知道，也宁愿为了护莫幻冒下如此大险
莫幻莫幻，在他心中
终究与他人不同
“小幻？”
“嗯？”墨玄尘的唤声把她的神思拉了回来
“你觉得书语姑娘如何？”
千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的神情一番，没在他表情中看出什么欢喜之时觉得松了口气：“尚可”
墨玄尘犹豫了一下，又开口：“母亲说想与书家议亲”
心中咯噔一声，千若面无波澜：“你如何想？”，说这话的时候心也提了提
“书语姑娘秀外慧中，温婉端庄，确是娶妻的不二人选”，他说这话时微微皱着眉，看不出究竟是想娶还是不想娶
千若看他这不否定的态度，有点不快：“你不是说想考取功名，着急成家做什么”
他低下眼：“我如今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母亲望我早些成家，也好让她安心”
千若没答话，自顾自发愣
墨玄尘见她这样，又问：“小幻，你想娶什么样的妻子？”
“谁说我一定要娶妻，嫁人不可以吗”，这话几乎脱口而出，驳得墨玄尘也愣了愣
“什么？”
千若看向他，正正经经的神色，一点不似在说笑，可当他险些当真之时，却见她似绷不住笑了出来，凑过去看他：“我不过说笑，你不会当真了吧？”
他一顿：“怎…怎么可能，下回莫说此些话来吓我”
千若忽而又收了笑：“这些话吓着你了吗”
墨玄尘默然，只觉得平日总嘻嘻哈哈的人突然就阴晴不定起来，让他心里隐隐有点发慌
千若要走，又觉得有些不甘，回过头看他
“为何要听你母亲的话？”
这是她第一回说这种话
这八年来他们鸡飞狗跳地过着，她扛打扛骂也不在少，却从来没说过关于他母亲的半句狠话，云华帝君孤身了上万年，如今他双亲俱在，即便到头来是一场虚妄，她也不想他留下遗憾
可是如今，她觉得做不到了
墨玄尘看向她，对他说出这般话有些诧异：“不得乎亲，不可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为子，父母之言，怎能不听”
“我希望你随心所欲地活”
“在世十八载，所行皆所想，所做皆所欲”
“娶书语…也是你所想？”
墨玄尘顿了顿：“小幻，你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千若咄咄逼人的气势顷刻泄下，一时间全是寂然
“我只是觉得太早了”，几载如一瞬，如果是这样
三百世都觉得有些短了，何况只有三世
但她明白，任性也只能到这里了，少年人叹了口气：“今日失言，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夜里，在院子里透气的千若从墙头打下了一个人，本来以为是什么胆大包天的小贼，谁知道竟然是白日见过的洛玉
那洛玉被打下来，摔得灰头土脸的，却还挂着副傻气十足的笑，搔搔头：“这不是春末了吗，石歧的桃花都落光了，我听闻墨府有株桃树，花能开至五月，正想着莫兄你也是墨府的，便来看看”
千若无语，八年前她和桃说掉包莫幻那一晚，蹲在树上磕了一个时辰的瓜子，瓜子皮浸了肥，导致快死的树生生活了过来，花期还比寻常的桃树长了一月，现下被人说起，多少有点微妙
“你看花不下拜帖走正门，翻墙做什么？”
“这个……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家和墨家……也不好往来”
千若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洛家原来就是那个洛家，和墨家同为石歧镇大族，但从祖辈传下来的恩怨，基本上不来往
洛家和墨家，比财比势比儿子，偏偏都还能比个旗鼓相当，难怪这洛玉也长成这副妖孽样，原来早也和墨玄尘一样名声在外，只是洛墨两家平日都避着走，千若倒没见过这个小公子
千若转身就走
“哎哎哎”洛玉忙跟上：“其实我主要是想来看看莫兄，你我一见如故，洛玉素来寡情，今日方知引日成岁之意”
千若白眼险些翻上天
洛玉亦步亦趋跟了一段路，瞧见了那棵开着花的桃树，一激动拉住千若就往那头去：“哎莫兄你便陪我看看嘛，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千若：……
她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脸皮厚且自来熟的人
洛玉拉着莫幻走到了桃树下，嘴巴不住地感慨，手却还抓着千若的手腕不放
千若进行了一瞬间的心理斗争，决定把他的手卸一次，以免日后再做出这种下意识举动
“小幻”
千若另一只手已经抓上了洛玉的臂膀，冷不丁听见了一声唤
她下意识应过之后才回头，见着站在不远处的墨玄尘，他看着洛玉抓着千若的手，又看了看千若搭上洛玉手臂的另一只手，神情有点复杂
而千若何止是复杂，她看到墨玄尘，非常自觉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和洛玉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模样，头皮都炸了起来，一把甩开了人
唯独洛玉那个没心没肺的，看到来的主人家，居然没一点做贼的心虚感，大大方方跟墨玄尘打了个招呼：“墨玄尘？我远远见过你，你应该也听说过我，我是洛家的洛玉”
千若再次刷新了对洛玉脸皮厚度的概念
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他是翻墙进来的，说要来看桃花”
墨玄尘看了一眼洛玉，又缓缓将眼神挪回千若身上，她今日种种反常仿佛在一瞬间找到了答案，饶是荒唐，他却如醍醐灌顶般，只默然片刻便止不住开了口
“他便是…你欲嫁之人吗？”
按千若自己的说法，她不过闲得慌至山中晃悠，碰见个奄奄一息老和尚跌坐在地，便上前扶了一把，顺道将揣在怀中的桂花糕让与了他吃，后来才知他乃是修炼了万年的槐树精，预感天劫将至成仙有望，却偏生寿数已至，不忍修行白费，心一横便将万年修为渡与了千若
然后她，升仙了……
不过修为哪能说渡便能渡，若是寻常人，早该七窍流血炸成了飞沫，偏生千若这个没心肺的，不知为何生生受了下来，还是后来被雷劈莫名其妙来了天界才真正知晓了原委
啧啧啧，由此而论，命硬的话，要经常去扶老爷爷，保不准儿就升仙了
千若是人仙，她即使是侍从，也是君离宫的侍从，云华帝君作为天界第一美男，也是天界战力第一人，宫中至今为止只有三个随侍，松浮仙君午子行，艳诗仙子书语，还有就是千若
至于莫幻，他是云华帝君在人界起就一同长大的幻妖，对云华帝君来说，与其说是随从，说他是兄弟挚友还更贴切些
幻仙修为虽高得恐怖，但其实不是仙人，是只未历天劫的幻妖，万年前被云华帝君硬生生提了神格，成了个半妖半仙的天界人，但众仙畏惧，从来也尊他一声幻仙，而幻仙原身是个十岁小童的模样，其实说是云华帝君儿子也不为过
说起来，千若来天宫时便是桃说接引的，此后千若之事事无巨细桃说无一不知，她跟幻仙勾搭起来也是因为千若入君离宫时过了他设的幻境从而受他赏识，但怎么……
幻仙作为一个资历高了万年的老前辈，好像在千若前面畏畏缩缩的亚子，咋回事儿？咋回事儿？
瓜子皮儿一吐，天界万事通想不通了
桃说郁闷了
画面转回人间，千若好久没做人了，身体沉重起来，瞌睡也就接踵而至，睡到天还未放亮就被摇醒了
睁眼一瞧，粉雕玉琢的少年脸色有点沉，皱着眉摇她：“小幻”
乍一听见这声唤，千若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嗯？”
她好久没跟墨玄尘说话了，即使现在他唤的也不是千若
少年见他醒了，一瞬间松了口气，但眉心仍没松，去探他额头：“小幻，你别睡”
千若歪了歪头，这才注意到
不好意思，吐的血忘清理了……
难怪墨玄尘吓成这样，按理来说莫幻这几天本来就一副立马要死的样子，吐那么多血是个人都得以为他死了
“你等等，我去找大夫”
在他转身时千若抓住了他的手，将将废去一身仙力，声音还有些虚弱：“别去了，你在这里我好得更快些”
素来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逾越的侍童忽而亲近起来，叫少年有一瞬诧异，诧异过后即是欣喜
千若看着眼前少年，有一瞬间恍惚，像是隔了千百世，再次望见了那个身影一般，没想到兜兜转转，她又成为了墨玄尘的侍从
是缘起还是缘尽，也看此一举了
八年后。
染了夜色的风带着一丝微凉，墨府只廊上有着几盏灯火，照着守夜的下人，但有一座院子仍旧灯火通明，准地地来说，那是一个祠堂
一抹墨蓝的影子掩在暗中，趁着守夜人交班间隙闪了进去，来人步履匆匆却又显得从容，目标明确地往祠堂外厅走去
远远便瞧见了一个跪在厅前的黑衣人
“小幻”
“嗯？”中央的黑衣人不假思索应了一声，这才转过头来，脸背着敞亮灯火看过来，暗影也没掩住俊秀风流，先还没什么表情，这会儿却漾开了笑：“公子”
来人脚步不曾慢过一分，迎着烛火走近前去，靠人坐了下来，这才垂眼，乌眸微闪：“我说过无人之时，你可唤我的名姓”
这少年浓眉，眼灿如星，唇色殷红，轮廓勾勒得比常人深上不少，发色似墨，多且浓厚，此时半束着，别有一番韵采，俨然便是十八岁的墨玄尘
愣了愣，千若咧嘴笑，映出一排齐整皓齿，眉眼和八年前的莫幻无数相似，神采间全然是少年人的风华正茂：“玄尘”
墨玄尘这才终于笑了起来，他此般模样，不笑时多是冷峻，一笑便破去了冰墙，瞬间温雅起来，然而这笑却没持续多久便转为了忧色：“又害你被母亲罚了”
千若见他自责，一歪膝也跟着坐了下来，举止随意洒脱，眼睛却一动不动迎着墨玄尘目光看去：“我说过，你负责温良恭谦有节有理，我负责保护你”
墨玄尘错开了眸，又低了头：“小幻，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都习惯了”
“哎呀我皮糙肉厚的，一点都不累”，她伸出手掌把低着的脑袋掰了过来，眼中微沉：“是他们嫉妒你才处处找麻烦，你记住，错的不是你我，他们都是些不足称道之人，你此生只需做自己想做的，无需为这些细琐之事烦忧”
墨玄尘听了这话也敛了忧色，又微微起了笑意：“好”
千若挑眉一笑当作答
墨玄尘：“明日雅庭诗会，母亲说……”
千若无奈：“夫人早便和我知会了，担心我们一块儿闹事儿，不准我去”
墨玄尘：“也好，你今夜休息不得，明日好好歇着，放心，我不会叫人欺负了的”
千若嗯了一声，想想诗会也不会有某些宵小之辈找茬，这几年她带着墨玄尘四处胡闹，墨玄尘虽还是一派清雅模样，逆骨却也被激了出来，自是轻易让人欺负不得
哪知另一日一觉大醒后，左等右等也未等到墨玄尘归来，他素不喜欢热闹，早该回来了，按说他身边该跟着仆从的，每每耽搁总会差人报信，但这会儿连个鸟影子都没见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身体比思想先动，念头都还没起完她人已经往雅庭赶了过去，这会儿夕阳斜挂，天边涂着一抹橙红，雅庭中青年才俊络绎不绝，赌酒的斗诗的赏画的抚琴的比比皆是
她脸色冷淡穿梭在人群中，一心寻着那个身影，哪想先被人拦了下来
拦住她的青年模样气度在这些公子中遥遥鹤立，他身量比千若高些，背着夕阳而立，千若微仰头看过去，对方俊秀的轮廓在红霞勾勒下竟出尘得有些惊心动魄，恍似天上人
这人模样居然不在墨玄尘之下，瞧着还莫名有点眼熟，平时千若还能费时间想想是不是哪位仙家历劫，但此时她一心找墨玄尘，懒得逗留，眉宇间只有些被打扰的烦躁：“何事？”
那青年亦是十八九岁的模样，似乎也为自己无礼举动感到了些许歉意，但仍将她去路挡得严严实实：“嘶~”，他皱眉似在费力回想：“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千若自问到人间后招惹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懒得和他计较：“我不曾见过你”
说着便闪开了身接着寻人去，透过人群捕远远捉到了一抹身影，霎时顿住了脚步，那人走在池塘对岸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素爱淡着的脸此刻有笑，而笑意传递给的对面却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子
那张讨厌的脸属于那个和她不对付了几百年的人——书语
千若顿住，刹那仿佛被冰刀子扎了个透心凉
墨玄尘不经意抬头间看见了对岸的千若，笑意绽开，下意识朝她的方向靠近了几步，哪知忘了脚下，险些走入了池塘里，还好被身旁的女子及时拉住了
墨玄尘回过神，女子意识到失礼，连忙松了手，低下头悄悄红了脸
千若见他们手挽手，尚在震惊中，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却被方才那青年公子追了上来，他不死心地说：“我总觉得定然见过你，你叫什么？”
千若眼睛还盯着对岸：“我没叫”
“啊？”那青年公子被她没头没脑的回答一震，又恍然大悟：“啊！……我是问，你姓甚名谁？”
那头墨玄尘先向女子道了谢赔了礼，这又赶忙看对岸的千若，却看她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顿时有些失神，她平日除了他，素来不愿与人亲近
千若本还被青年缠得微生躁意，眉心淡淡地皱，见对岸之人望过来，却忽而避开了望来的目光，转向身侧：“我叫莫幻”
桃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墨玄尘的情劫，她不能扰
青年听了答又思索了一阵，确定没听过这个名字，见千若要走，赶紧又跟了去：“我没见过你，不过既是一见如故，那认识一下也无妨，我叫洛玉，石歧镇洛家之子，你是哪家的公子？”
“我只是个下人，不敢污了公子尊耳”
“你且说且说，我只对人，不拘于尊卑有别的虚言”
千若这才肯瞥他一眼：“我是墨府玄尘公子的侍从”
“啊”，洛玉笑了起来：“原来是墨玄尘的人，在下早有耳闻，难怪莫兄品性如此不俗”
太阳被山头没了大半，千若往庭外快步走了一段路，忽而停住，惹得一直小跑跟着的洛玉没刹住步子，冲出去好远
她转过身往回走，步子加快，后来干脆开始在人群中穿梭着跑
不能扰，至少能拖延
墨玄尘此时也正打算回府，他兴致缺缺，方才莫幻明明看见了他，却只顾和身旁男子说话，叫他有种莫名不适，好似从来只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分了去
书语还随在他身旁，他停了步，有些怔住，却忽而杀来一人，将将停在跟前，带来一阵尘风，气息还有些乱，只听熟悉的声音先对着那女子开了口
“天色不早，我家公子迟迟不归，夫人实在担忧地很，命我来接公子回府”
墨玄尘见是莫幻，大喜，又忽而想起什么，清朗中微含沙哑的声线“哎呀”一句，霎时有些傻愣愣，他在原地踌躇了两步，神色有些无措：“我竟忘了差人给你捎信”
难怪莫幻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来寻他的！
书语略带震惊地看了一眼墨玄尘，方才还冷峻从容的人，现下却有些做错事的小孩子气，这反差，不能说冲击不大，不过竟还莫名有些可爱
千若见他这般，顿时躁意淡了不少，借墨夫人之名又随口胡诌了一堆话，连蒙带骗把墨玄尘唬回了府
人虽然回来了，但千若担忧分毫未少，她其实早有预料，情劫迟早是要来的，她不是不能阻止，但是她也知此事非同儿戏
墨玄尘身上落了情枷，情劫一旦失败，他的修为将会折损大半，万年来多少人对着他虎视眈眈，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可即使知道，也宁愿为了护莫幻冒下如此大险
莫幻莫幻，在他心中
终究与他人不同
“小幻？”
“嗯？”墨玄尘的唤声把她的神思拉了回来
“你觉得书语姑娘如何？”
千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的神情一番，没在他表情中看出什么欢喜之时觉得松了口气：“尚可”
墨玄尘犹豫了一下，又开口：“母亲说想与书家议亲”
心中咯噔一声，千若面无波澜：“你如何想？”，说这话的时候心也提了提
“书语姑娘秀外慧中，温婉端庄，确是娶妻的不二人选”，他说这话时微微皱着眉，看不出究竟是想娶还是不想娶
千若看他这不否定的态度，有点不快：“你不是说想考取功名，着急成家做什么”
他低下眼：“我如今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母亲望我早些成家，也好让她安心”
千若没答话，自顾自发愣
墨玄尘见她这样，又问：“小幻，你想娶什么样的妻子？”
“谁说我一定要娶妻，嫁人不可以吗”，这话几乎脱口而出，驳得墨玄尘也愣了愣
“什么？”
千若看向他，正正经经的神色，一点不似在说笑，可当他险些当真之时，却见她似绷不住笑了出来，凑过去看他：“我不过说笑，你不会当真了吧？”
他一顿：“怎…怎么可能，下回莫说此些话来吓我”
千若忽而又收了笑：“这些话吓着你了吗”
墨玄尘默然，只觉得平日总嘻嘻哈哈的人突然就阴晴不定起来，让他心里隐隐有点发慌
千若要走，又觉得有些不甘，回过头看他
“为何要听你母亲的话？”
这是她第一回说这种话
这八年来他们鸡飞狗跳地过着，她扛打扛骂也不在少，却从来没说过关于他母亲的半句狠话，云华帝君孤身了上万年，如今他双亲俱在，即便到头来是一场虚妄，她也不想他留下遗憾
可是如今，她觉得做不到了
墨玄尘看向她，对他说出这般话有些诧异：“不得乎亲，不可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为子，父母之言，怎能不听”
“我希望你随心所欲地活”
“在世十八载，所行皆所想，所做皆所欲”
“娶书语…也是你所想？”
墨玄尘顿了顿：“小幻，你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千若咄咄逼人的气势顷刻泄下，一时间全是寂然
“我只是觉得太早了”，几载如一瞬，如果是这样
三百世都觉得有些短了，何况只有三世
但她明白，任性也只能到这里了，少年人叹了口气：“今日失言，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夜里，在院子里透气的千若从墙头打下了一个人，本来以为是什么胆大包天的小贼，谁知道竟然是白日见过的洛玉
那洛玉被打下来，摔得灰头土脸的，却还挂着副傻气十足的笑，搔搔头：“这不是春末了吗，石歧的桃花都落光了，我听闻墨府有株桃树，花能开至五月，正想着莫兄你也是墨府的，便来看看”
千若无语，八年前她和桃说掉包莫幻那一晚，蹲在树上磕了一个时辰的瓜子，瓜子皮浸了肥，导致快死的树生生活了过来，花期还比寻常的桃树长了一月，现下被人说起，多少有点微妙
“你看花不下拜帖走正门，翻墙做什么？”
“这个……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家和墨家……也不好往来”
千若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洛家原来就是那个洛家，和墨家同为石歧镇大族，但从祖辈传下来的恩怨，基本上不来往
洛家和墨家，比财比势比儿子，偏偏都还能比个旗鼓相当，难怪这洛玉也长成这副妖孽样，原来早也和墨玄尘一样名声在外，只是洛墨两家平日都避着走，千若倒没见过这个小公子
千若转身就走
“哎哎哎”洛玉忙跟上：“其实我主要是想来看看莫兄，你我一见如故，洛玉素来寡情，今日方知引日成岁之意”
千若白眼险些翻上天
洛玉亦步亦趋跟了一段路，瞧见了那棵开着花的桃树，一激动拉住千若就往那头去：“哎莫兄你便陪我看看嘛，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千若：……
她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脸皮厚且自来熟的人
洛玉拉着莫幻走到了桃树下，嘴巴不住地感慨，手却还抓着千若的手腕不放
千若进行了一瞬间的心理斗争，决定把他的手卸一次，以免日后再做出这种下意识举动
“小幻”
千若另一只手已经抓上了洛玉的臂膀，冷不丁听见了一声唤
她下意识应过之后才回头，见着站在不远处的墨玄尘，他看着洛玉抓着千若的手，又看了看千若搭上洛玉手臂的另一只手，神情有点复杂
而千若何止是复杂，她看到墨玄尘，非常自觉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和洛玉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模样，头皮都炸了起来，一把甩开了人
唯独洛玉那个没心没肺的，看到来的主人家，居然没一点做贼的心虚感，大大方方跟墨玄尘打了个招呼：“墨玄尘？我远远见过你，你应该也听说过我，我是洛家的洛玉”
千若再次刷新了对洛玉脸皮厚度的概念
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他是翻墙进来的，说要来看桃花”
墨玄尘看了一眼洛玉，又缓缓将眼神挪回千若身上，她今日种种反常仿佛在一瞬间找到了答案，饶是荒唐，他却如醍醐灌顶般，只默然片刻便止不住开了口
“他便是…你欲嫁之人吗？”